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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确低声道:“上次将军奉皇太后懿旨,杯酒收兵权,一举平息了两位企图犯上作乱的都指挥使的阴谋,极大地稳定了政局,使皇位承继得以从容商议,将军这丰功伟绩,将永载史册!”
杜文浩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想不到自己整蛊了他们一顿,收了他们兵权,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甚至还类比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给了自己一个“杯酒收兵权”的赞誉,这人脑瓜之灵便,城府之深厚,简直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难怪能一步步爬到宰相首辅这样的至高之位,宠辱不惊的工夫当真是炉火纯青了。不由抱拳道:“哪里,得罪之处,还请宰相大人海涵呀。”
“将军言重了,理当如此的。”雍王也拱手作揖,低声道:“其实,雍王爷对杜将军是一向赞誉有加的,他说过的话,一准算数,从来没有爽约的。上次雍王爷承诺将军担任枢密院副使一职,其实是指的同知枢密院事之职,而不是签书枢密院事一职。这话是绝对算数的,这一点老朽可以帮王爷用人头担保。”
同知枢密院事跟签书枢密院事尽管都是枢密院副使,但地位完全不同,前者类似于常务副职,后者只是一般副职,级别上前者是正二品,后者是从二品。先前雍王并没有说明是指的哪一种枢密院副使,理解上一般理解为级别低的签书枢密院事,现在蔡确明确为前者,无形中给杜文浩提高了一个级别,杜文浩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忙一副又惊又喜感激不已的模样躬身道:“多谢!多谢雍王爷,多谢宰相大人!”
蔡确好生瞧着杜文浩的脸色,却看不出有什么做作之处,似乎完全发自内心一般,不觉心中暗喜,心想这小年轻到底年轻,许个愿就能哄住,他却不知道杜文浩尽管做官时间不长,但有沈升平这老奸巨猾的军事做参谋,一路巡医提点刑狱时,没少给他点拨如何做官,如何在官场上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杜文浩一路实践,已经颇有心得,加上对这件事早已经胸有成竹,所以此刻用来,全无破绽,不仅蔡确看不出,就是沈师爷在此,只怕也要赞叹了。
蔡确颇有几分得意,捋着胡须笑道:“将军,这种重大机遇,一个人一生只怕没几次的,一定要抓住啊!抓住了,青云直上,抓不住,可就遗憾终身呀!”
“对对!宰相大人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杜文浩一脸由衷感激的模样,躬身道。
蔡确话锋一转,似乎很随意问道:“将军找宁公公,有什么事吗?”
杜文浩早已想好应答:“是有的事,上次卑职托宁公公带回给圣上一些冬虫夏草,好像皇上没吃完就驾崩了,这种药对体虚有大补之功,非别的药材能比拟的,今日皇太后日夜操劳,身体很虚,所以,卑职想拿了去给皇太后补补。”
蔡确恍然点头:“原来如此,那咱们赶紧找宁公公吧。”
找了片刻,便在灵堂一侧找到了宁公公,他正垂泪烧香,嘴里念念有词。
杜文浩上前道:“公公节哀!”
宁公公慢慢抬起头,泪眼迷蒙,瞧了片刻,才认出是杜文浩,忙挣扎起身道:“是杜将军啊,找咱家有何吩咐啊?”
“有点急事,借一步咱们外面说话,行吗?”
宁公公点头,跟着杜文浩出了灵堂,他们有话要说,蔡确自然不好跟着。两人来到灵堂之外,杜文浩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这才低声道:“宁公公,听说皇上驾崩之时,正好是他当班值守。可他干杯喝醉了,恰好皇上疾病发作,他醉酒昏睡,无法救治,而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根本来不及赶来,皇上便驾崩了。不知是不是这样?”
宁公公想了想,道:“是吧。将军怎么这会子想到问这件事了?”
杜文浩与宁公公交情很不错,知道宁公公嘴巴一直很紧,所以据实相告,低声道:“卑职不瞒公公,太医丞魏展是卑职好兄弟,当初卑职刚到太医院时,他便一直很照顾我。这一次他因失职被下了大狱,定为死罪。若真是如此,那是罪有应得。可是,下午的时候,他的母亲和妻子找到了我,说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引起了我的注意,所以来问公公。”
“哦,什么事啊?”
“魏太医的母亲和妻子发誓赌咒,说魏太医因为身体不好,已经多年滴酒未进,不可能贪杯误事,肯定有人诬陷他,声称是冤枉的,请我帮忙查清真相。”
宁公公大吃了一惊,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果有此事?”
杜文浩道:“我只听说了这事,便直接来找公公了,还来不及去调查核实。不过,看她婆媳那神情,似乎不像是作假,再则说了,皇上驾崩若其中真有隐情,咱们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得调查清楚啊,您说是不?”
宁公公缓缓点头:“将军说得有理!咱家也有些疑惑,按理说,值守御医那是绝对禁酒的,要寸步不离皇上左右,为何那天魏太医躲在御花园锦鲤池边的一间小屋子里,而且烂醉如泥,怎么摇也摇不醒。这酒究竟是谁给他的,到现在也没个交代。”
“魏太医不认吗?”
“刚开始是不承认,哭着喊着说冤枉,他没喝酒,结果把他交给御史台之后,重刑之下,哪有他不开口之理?当天晚上便交代了,承认自己喝醉了误了大事。只是他一会一个说法,今儿说是自己偷的酒,明儿又说是不知道谁放在屋里的。后呢,又说是自己带进来的。”
“是吗?”杜文浩想了想,低声问道:“公公,皇上驾崩之时,你可在身边?”
“当然在的了。那天咱家当值。”
“皇上发病在什么地方?怎么发病的?症状如何?”
“头天晚上,皇上临幸朱德妃,天亮后起床,洗漱完毕便传膳。朱德妃说让皇上先喝药,说这是将军你临走时交代了的,必须按时服用。皇上还笑着说所有嫔妃里只有朱德妃每次都督促他喝药,监督太严了点。不过皇上还是喝了。”
杜文浩感叹道:“后宫嫔妃中,只有德妃娘娘敢这么软磨硬泡地劝皇上,别的嫔妃,都顺着他的性子,不喝就不喝了。诸不知,这样反倒害了皇上了。”
“是啊,诸位后宫嫔妃里,德妃娘娘对皇上的感情那是没说的,皇上驾崩之后,德妃娘娘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看着人心酸啊。”
杜文浩点点头,想起回来这么久了,就见过德妃娘娘一次,还是上次自己去祭拜太皇太后,在灵堂里见到的,只记得那时候她形容枯槁,呆若木鸡似的,但凡心伤到了极处,才会这样的神情。说起来德妃还是自己的姐姐,认了姐弟了的,自己一直忙于三衙的事情,还是得抽空去瞧瞧她去,别哭出什么病来才好。
尽管德妃娘娘的儿子六皇子很有可能承继皇位,但德妃由于不是嫡母,所以也不能享受皇太后的待遇,她这人也不是那种热衷功名的人,对这只怕不怎么起劲的。
杜文浩接着问道:“后来呢?皇上怎么样了?”
“德妃娘娘劝皇上喝药,泡到最后,皇上差不多都答应了的,这一次也一样,德妃娘娘磨了好一会,皇上便答应喝药了,吩咐御药房把药送来,就是将军临走之前开的药和后来送来的冬虫夏草。服药之后,便传膳。皇上和朱德妃正在用膳的时候,皇上突然捂着心口说心慌的很,接着就站了起来,连碗盏都撞翻了……”
“等等!”杜文浩急声道,“皇上当时的感觉具体是怎么样的?你说仔细一点!”
宁公公仰着脑袋想了一会,说道:“咱家只记得皇上当时捂着心口说心慌,对了,还是头昏,站不住,就倒在软榻上了。”
“心慌、头昏?”杜文浩皱眉思索,这两种症状很多中毒都会出现,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指向性。
又细问了半天,宁公公更多的想不起来了,因为当时很混乱,他又不是大夫,也没有怀疑其中有什么问题。宁公公末了低声问:“杜将军,难道,这里面真的有问题不成?”
杜文浩道:“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有人捣鬼。不过,公公不觉的其中有些问题吗?”
“照你刚才这么一说,咱家也琢磨,这其中有些不对劲!只不过,咱家对刑狱是外行,到底有没有冤屈,究竟怎么回事,该如何调查,咱家是一无所知。将军的意思呢?”
杜文浩想了想,道:“是啊,其中疑惑甚多,是该查清楚的。”
宁公公左右看了看,见没人靠边,便低低的声音道:“将军,皇上可待你不薄,若皇上驾崩其中另有缘由,又或者想严重一点,有人暗中捣鬼,故意让太医醉酒不能履职,又故意耽误别的太医院太医前来抢救,那可是谋逆的死罪!这样的事情都不查清,愧对皇上隆恩啊!”
“公公言之有理!卑职倒是想管,可是论职权管不着这件案子呀!”说罢偷偷拿眼瞧着宁公公。
宁公公道:“杜大人这是有些推诿了,想将军可是皇上钦点的提刑官,提点各路刑狱,尽管没有包括京城,但却也没有排除京城在外,所以你要提点京城刑狱,却也不能说越权。再者说了,漫说将军有提点刑狱的职权,就算没有,你总还是堂堂御医吧?你的手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当然有责任查个清楚,这可是关系到皇上的大事啊。”
杜文浩拱手道:“公公指责得对,听了公公的话,卑职茅塞顿开!卑职先前太过在意是否越权了,这等大事,就算卑职无权也要管上一管,更何况还有职责呢。那好,卑职便即着手调查这件事。”
“如此甚好!若是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尽管言语一声。”宁公公也不问他打算怎么调查,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那卑职告辞了!”
杜文浩出来之后,便直奔太皇太后寝宫灵堂,他要找到德妃娘娘,当时她就在皇上身边,应该知道一些情况。
他没有坐轿,因为两地相距不远,趁步行过去这工夫,先理一理心中的思路。
天已经黑了,初夏的夜,落在北方干涩的尘土之上,溅起点滴清新的风轻轻地刮到窗下,那初绽的蓓蕾羞答答像是有了什么心事似的低垂着头,风带过的雨滴落在蓓蕾的脸颊上,像一滴伤心人的泪。
来到寝宫,很是不巧,几个王公大臣的夫人来祭奠并探望几位嫔妃,正在里面说话。焦公公本来要去通报皇太后,杜文浩也没让通报,在花厅坐着等。焦公公陪着。
屋外风儿继续刮过,紫色的轻幔,昏黄的灯光,残羹、冷炙、烈酒、曼妙的女子、妖娆的舞步,夜却越发的寥落了,灯影摇曳,窗外竹影摇曳,远处有犬吠之声,坐在自己身边的焦公公连日太过辛苦,几乎不曾睡过好觉,这闲暇片刻时光,竟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杜文浩仿佛受了感染,也伏在桌上打盹。
突然一声脆响,把杜文浩吓了一哆嗦。
一个小宫女见杜文浩突然坐起身来,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奴婢该死,……请将军恕罪,奴婢不过是担心您着凉想给您披件衣裳,谁想不慎竟将桌上的茶杯打在地上,惊醒了您,奴婢真是该死!”
杜文浩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再看灯光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宫女,打了一个哈欠,道:“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的话,刚刚起更了。”
焦公公听见有动静,也抬起头来,杜文浩让宫女起身退下,然后走到焦公公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怎么竟然就睡着了呢?”
焦公公也是笑着示意让杜文浩坐下,然后让人端了一杯浓茶来,道:“到底是不行了,像从前这样几夜也是无碍的,唉……”
杜文浩不想旧事重提,到底焦公公如今也是那最最伤心的人,主子走了,心仿佛给掏空了一般,这种感觉,当初陈美人病危的时候,怜儿那般撕心裂肺的感觉他就知道这种主仆情深,便转移话题道:“对了,等丧事处理完了,卑职请公公家里坐坐。我让怜儿做几样你喜欢吃的小菜,等着你别说不来。”
焦公公道:“好啊,咱家如今也是懒得闲着。——咱家去瞧瞧德妃娘娘她们忙完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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