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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齐几次想翻脸,但四周的兵丁模样十分凶恶,都是一脸蛮横,杀气洋溢。他知道这些兵都手中有人命,虽然遇到强敌就只知道逃跑,但遇到他这样手无寸铁的百姓时却是格外的凶恶,一言不合,就算拔刀把自己砍死,谁又会到军营中去拿捕杀人的乱兵?
这个年头,人命就是这么贱,根本不值钱。
看到张德齐的模样,那个小军官一歪嘴,拿着钢针的士兵就是把针轻轻扎进张德齐儿子的皮肉里,小孩子胆小,立刻就吓的嚎啕大哭起来。
一见如此,张德齐的岳父母两人就是在地上拼命叩头,答应立刻把银子拿出来,而张李氏哭的太厉害,竟是晕撅过去。
“叔平,叔平。”
就在张家一家凑银子的时候,外头传来叫喊声,张德齐听到声音,又惊又喜,连忙迎了出去,见到来人,见对方要揖让,他便急着道:“此时不是讲礼节的时候,请老兄速速替我说两句话。”
“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来的人是叫李鑫的举人,也是张德齐适才寻访不到的同年好友。他在回巡抚衙门之后听说张德齐找自己没找着,就是回访过来,一入巷子就发觉不对,于是连忙赶过来。
李鑫一进屋,那个带队的小军官立刻认了出来,连忙躬身一礼,参拜道:“见过李老爷。”
“老兄不必多礼。”
李鑫执住那个把总的手,微笑道:“这是我的同年好友的家,足下给我三分薄面,就此放过,如何?”
“老爷说话,我怎敢不听。”
小军官这一次根本没有多说什么,李鑫在抚院衙门是重要的幕僚师爷,平时巡抚有什么要紧的事,经常派李鑫出面去办,而况李鑫还是一个举人,随时可能应试中进士,成为正式的官员。这样的人是不便随意得罪的,上头得知消息,他也吃罪不起。
于是立刻就是笑嘻嘻的答应下来。他转过头来,对着那些兵喝骂道:“你们这些王八蛋,还不赶紧把小孩子放开。”
兵丁们得了命令,都是老老实实的把小孩松开,孩子被吓了个半死,此时连忙趴在晕倒的母亲身上,不停的叫喊着,好在他的母亲只是晕倒了一下,此时也醒了过来,见儿子趴在自己身上,就是连忙把儿子搂在怀中,再也不敢松手。
“张相公,我们得罪了。”
士兵们纷纷退出,那个带队的把总留在最后,见张德齐还是一脸怒气,他叹口气,对着张德齐道:“这样的事,我们也不愿做,但也是没有办法,和秀才相公你说实话,我们曾经在凤阳一带扎过营,也到过勋阳,那里遭遇实在兵灾,百姓人家都是十不存一,过了贼再过兵,没有消停时候,一家十几口人,能活下三五口的就是命大了。这里毕竟是省城,我们已经是很客气啦。”
他解释这么一通,张德齐不好再板着脸,只得拱一拱手,答道:“这一次蒙老兄留情,实在感激不尽。”
“咳,我们每次做这样的事,在小孩子身上扎几十针,心里也是怪不好受。但上命不由人,请秀才不要记仇。”
“不敢,不敢。”
“好了,我们走啦,这里不准再来了!”
这个把总军官总算离开,见他走后,张德齐才冷笑道:“这些人催逼物品银两,最少也有很多好处在自己手中,一味推给上司,实在是奸狡可恶,刁奴!”
“叔平莫要这么说,”李鑫神色倒是从容的多,只摇头道:“乱世之中,百姓恨兵多过恨贼,你今日所见,人家确实是很客气了。”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张德齐天生聪明,于天下大势都十分了然,判定形势时灵慧十足,常叫李鑫等人敬服。但他毕竟是秀才,不曾出过远门,于天下事,所了解的毕竟不是很多。
象乱兵过境,烧杀抢掠,斩良民首级报功,屠尽全村城寨的事,屡有发生,一些军纪不好的军队,特别是京营和左良玉这样的领军将领带兵路过,地方上往往十不存一,被官兵祸害的程度要远远过于流贼,仅次于东虏鞑子兵。这样的事,身处在城市,并且是在省城之中的人,是不大能够理解并明白的。
兵丁退出之后,到了邻院,很快又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声和求饶的声响,大家都是面色沉郁,心中明白,邻院家的小孩也是三代单传,是几代的独苗,这样的拷打是承受不住,然而这邻院又很穷困,很难给出要求的数目,张德齐实在不忍听,但也不能不听,他听着这样的声响,眼中泪珠突然滚滚落下,他对着李鑫道:“年长兄,天下事到这样的程度,救世英主,不知道何时能出?”
李鑫听了这样的话,吓的面色都变了,看看四周,见左右的人都走的干净了,这才用责备的口吻对张德齐道:“张叔平,你说的是什么昏话。”
“天下三百年一大变,天下事已经不复可为,年长兄你看不出来么?”
“唉,不要说昏话了。现在的局面,比起晚唐时还要好几分,我看,还有几十年可拖呢。”
“那百姓所受的苦楚,究竟要何时是个头?”
“总归有了结的一天,然则,我华夏三百年一反复,这是命数,天命,人力是无有办法解决的。”
“这样的天运命数,为何要降在我华夏万民身上?汉唐,都是户数减半,天下州县皆残破,宋末,蒙古人屠城数百,杀我汉人数千万,今太平二百多年,难道又是这样的一场浩劫要来了么?”
“唉……”
两个人,一个秀才,一个举人,平素说话都是交心,此时李鑫虽劝张德齐不要说这等话,但话匣子一打开,自己也是忍不住了。
“天乎,天乎,为何如此对我华夏生民!”张德齐形若疯狂,泪若雨下,只是仰首看天,半响过后,才喃喃道:“天意如此,就是不知道谁能救济生民?”
“先不必操心外人了。”李鑫神色郑重,也带有疲惫之感:“济南如此空虚,我再三向抚台进言,但抚台说是杨阁老的严令,所有大军必须齐集德州,紧守山东门户。叔平,我等坐困危城,这才是真的危险。”
“我也是这般想法,”张德齐惶然道:“然而现在往德州去么,德州也可能遭遇兵灾,并不十分保险。况且来回奔波,一家老小费用也非小可,路上不停过兵,安全也很成问题!”
“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鑫神色冷峻,答道:“但愿鞑兵觉得济南城高险峻,不来攻府城,否则的话……嘿,到时候,唯有自求多福罢了。”
在李鑫告辞而出后,张德齐一家也是将被弄的乱七八糟的院落重新收拾齐整,在全家收拾院落房舍的时候,张德齐的岳父将他拉到一边,满怀愧色的道:“叔平啊,到底是你料理如神,知道德州安而济南危,你把妻小托付给我,岂料老夫颟顸糊涂,居然全家到济南来了。”
“老泰山不必多说。”张德齐安然道:“一切都是天命定数,我们一家是否能脱难,就得看老天的意思了。若是有命数,在哪儿都安,命中将遭遇不幸,在哪儿也躲不过去。”
这样唯心的话,其实他不愿说,但也唯有这么宽慰岳父老人家。
等岳父走开,张德齐也是忍不住喃喃自语:“三百年一劫,总有应运而生的人,只是我放眼天下,怎么就瞧不出来谁是应运之人?难道明朝气数,真的还能拖下去?”
……
……
一转眼,就是年底。
这是张守仁穿越过后的第二年。
头一年过年时,他还只是一个百户官,穷极无聊,自己编了一个亲丁队,四十来人,其心各异,没有几个真心跟随他的。
只是因为有海盗的威胁,所以大家依附于他,为的是保自己家族和军堡的平安罢了。
后来成功打败海盗,获得当时来说的巨款,然后就是邀结人心,使得所有跟随他的人都过了一个肥年……
去年的情形,有不少人还记忆犹新,想想当初,再看看现在的日子,有不少人都有是在做梦的感觉。
这一年的年底,也是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的企盼着,不知道已经家大业大,手已经伸到登州的张守仁,这一年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是比去年好呢,还是已经官够大了,不再需要邀买人心?
“大人,我浮山营五千三百七十一名弟兄,只有三十七人家中有变故,不得不回去,其余弟兄,已经全部表态,愿意留在军中过年了。”
在张守仁的身边,中军张世强正在向他汇报着,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之色。
在中国人心中,年节比什么都大,但这一年的年底实在没有办法给任何一个浮山军人放假。
这里头的原因是明摆着的,到腊月二十二这一天,新的塘报传来已经登在当年的军报之上,清军的兵锋已经进入山东,在山东境内渡过运河,兵分三路,一路往济宁,一路往济南,一路往临清!
这三个城市,一个是省会名城,两个是人口稠密,商业特别发达的运河城市,也是山东省的精华所在。
消息传来,不论士绅还是百姓,无不哗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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