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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在即,将军府中诸事繁忙,淳于定也是归心似箭,说好辰时在渡头与韩端会合,但刚过卯时三刻,他便催促仆从收拾行李,和沈恪作别动身。

来到渡头,却意外地看见韩端已经先行抵达,两人稍作寒暄之后,淳于定便将眼光转到了韩端身后那数十名部曲身上。

这些人个个身材高大,站在那儿腰背挺直,精气神十足,这种精神面貌,若是在军中,便可称作是士气旺盛。

淳于定正想开口夸赞两句,韩端却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家做的是食盐生意,江河上多盐枭水贼,儿郎们整日搏杀,看上去自然比寻常百姓强壮一些。”

这根本就不是强不强壮的问题,但淳于定却不再纠缠,而是点头道:“能与盐枭常年搏杀而幸存下来的,确非寻常部曲可比。韩幢主,时辰已经不早,我等这就登船吧。”

此次上京,韩端并没有动用他的“专驾”,而是搭乘淳于定乘坐的水军千石运舫,两人及随从部曲上得船来,船夫请示过后,便立即起锚扬帆。

安顿好住宿舱室,韩端便带着一个礼盒找到了淳于定,将礼盒捧到手上笑道:“淳于记室为我之事数日辛劳,我心下实在是过意不去,一份薄礼送上,聊表谢意。”

淳于定是淳于量的亲侄子,家中自然不会缺少金银之物,况且他也不是爱财之人,此刻见韩端送礼,便神色淡然地摇头拒绝。

“我知淳于记室性素清雅,不敢以金银浊物污君清名。”韩端微微一笑,将礼盒盖子揭开轻轻放到案几之上,淳于斜眼贴。

“这书贴乃是昔日我加冠之时亲朋所送,但此物在我手上,却是明珠暗投。”

文人赠与书画或文房用品与其它财物不同,传出去别人也只会称为雅事,因此淳于定稍作迟疑之后,便将书页从礼盒中取出,轻声念颂起来。

“剡纸易墨,心圆管直。浆深色浓,万毫齐力。先临告誓,次写黄庭……”

刚念得几句,他便惊讶地看向韩端:“这是王侍中的《笔意赞》?”

韩端颌首道:“正是此贴。”

王侍中即东晋丞相王导玄孙、前朝宋时的侍中王僧虔,王僧虔善音律,工真书、行书,其书法承袭祖风,丰厚淳朴而有骨力,为南朝士人所推崇。

韩端收集《笔意赞》来作为送给淳于定的礼物,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来揣摩对方的心意。

送名人书画之类的礼物,既有价值又不显得庸俗,而且这王僧虔和淳于量一样,也担任过征南将军一职,最后累迁至侍中、光禄大夫,他死后还获赠司空,谥号“简穆”,可说是生居显宦,死备哀荣。

只此一点,淳于定应当就不会拒绝这件礼物。

果然,得了韩端的肯定之后,淳于定又将视线转回到了书贴之上。

足足品鉴了一柱香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韩端微微笑道:“王侍中这张《笔意赞》我很喜欢,韩幢主真是有心了。”

韩端见自己猜测准确,心下也轻松了不少:“记室喜欢就好,我等武人不懂书法,只有记室这样的文士,才能深悉其中雅趣。”

淳于定又将那书贴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放进盒中收好,这才对韩端笑道:“书画之物,喜者视如珍宝,不喜者弃之如草芥……韩君不必在意,我的意思是说各人喜好不一。”

不加最后一句还好,可他偏偏最后来上这么一句,即使韩端脸皮够厚,此时也只有讪讪而笑。

有了这张《笔意赞》牵线搭桥,淳于定对韩端的看法不知不觉便发生了转变,再加旅途烦闷,两人便天南地北地闲谈起来。

各地风物、山川地形、历史典故等等一通说下来,淳于定突然发现,眼前这人的见识竟然极为广博,除了书画文章之外,似乎什么都知晓一些。

他不禁有些好奇,这人年纪轻轻,却是从哪儿得来的这般见识?

据沈恪向他所说,这韩端之父也是一名武人,候景之乱时才以武力起家,韩家可以说是典型的武宗豪强,但山阴一个乡下土豪,却又如何教养得出这样的子弟?

心中虽有疑问,但淳于定却不好开口询问,直到次日午时,运舫已经出了丹阳水道进入大江之后,淳于定自觉两人之间已经比较熟悉,这才将他心中的疑惑问将出来。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一时之间韩端竟然不知如何作答,沉吟了一会,他才说道:“数年前我曾拜过一位师父,但我答应过他,不能将他的名号和来历向人提及。”

事到如今,现编也来不及,韩端只得将以前的谎言再说一遍,好在这种事情死无对证,别人就算有所怀疑,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来。

“我年幼丧母,家君又经常外出,无人管教,因此时常外出游玩,我十四岁那年……”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有些相信,韩端的故事说完,神情却还沉浸在对“师父”的怀念之中。

世间多高人隐士,特别是会稽山水宜人,历朝历代便多隐士出没,再加上韩端表演逼真,淳于定压根就不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么说来,韩君还精通医术?”

“医方医案倒是背得不少,但却从未医治过一个病人,哪儿敢说精通医术?不过到医馆当个学徒谋生倒是没有问题的。”

淳于定哈哈笑道:“我知你家豪富,以你的家世,怎会去医馆做学徒?”

韩端转头看他一眼,也是笑道:“那可不一定,若我在军中不如意,还真有可能再习医术。”

停了一会,淳于定突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问道:“我听沈府君说,你在他那儿借了兵器去伐镜湖水贼,如今水贼已平,你却还不将他兵器归还?”

说到这件事情,韩端便只能大叫冤屈:“剿贼本是官府之事,我出人出力平息匪患,找他借几件兵器,他还要我以百万钱为质,而且给的刀枪还都是历年郡兵替换下来的破烂货。”

“两军交战,兵器哪有不折损的道理?折损一件便要扣一件的钱,恐怕我将剩下的兵器全部交还,百万钱也要不回来多少,干脆就此作罢。”

“保境安民本就是我辈武人应有之责,明明是我出钱出力吃了大亏,我也从未向人说起过此事,可在沈府君口中,却是我占了他的大便宜。”

韩端原本没有想过将去年镜湖剿贼之事说出,但既然沈恪不仁在先,他在后自然也可不义,不等淳于定发问,他便将事情一一道来。

他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自己在其中使的计策略过不提,一番话说完,淳于定便叹道:“凡事果然不能听信一面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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