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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内外,说隔音也隔音,说不隔音……的确能听到里头的动静,噼里啪啦的,与往常行刑时候的动静没多大差别,外头的人听不太清楚,只知道动静不小。

杵在刑房外院子里的内侍们,大家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各自心照不宣,听得这低躁的响动,只等着里头的人完事之后,出来说一声,如此他们也能给上头有个交代。

谁知一帮人等啊等,隔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着人出来……

为首的有些耐不住,“要不……去瞧瞧,万一没个轻重,把人弄死了?”

可底下人谁也不敢去,大家都抱着,自个没动手就算犯过错的原则,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那……都等着吧!”

殊不知这刑房内,闹得厉害。

靳月喝口水,吹一口指尖沾上的花生皮,睨一眼地上鼻青脸肿的众酷吏,明珠下手够重,但也只是重而已,没有往死里打,纯粹的活受罪。

“不叫了?”靳月问,“别都憋着了,我知道你们是奉命行事,所以不为难你们,要不然今儿这脑袋就得齐齐整整的搁在我的桌面上。”

她将杯盏放下,那一声低沉的闷响,惊得躺地的众人,快速抬了头。

一个个,捂脸的捂脸,捂肚子的捂肚子,神情要多惊惧有多惊惧,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知道,你们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靳月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桌案上的花生壳,在桌上堆了一小座壳儿山,“你们怕,不代表我怕。”

想了想,靳月含笑起身,“郑重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大周元禾公主,你们北澜七皇子的……”

“七皇妃?!”

酷吏差点没哭出来。

靳月痛惜的点头,“对咯!”

所以,祸闯大了!

瞧着众人哭丧的脸,明珠放下挽起的袖子,“少夫人,这帮人皮都挺厚的,还要来两下不?”

“你这身手,没用内劲都把人打得爬不起来了,这要是再用点劲儿,阎王爷那头就得挨个数人头。”靳月负手立在他们面前,“我这丫头下手没轻重,打得你们……舒服吗?”

为首的酷吏哭丧着问,“您既然是七皇妃,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不说?”

“啧啧啧,这话说得,你们都把我请进来了,我能空着手出去吗?挨了人一巴掌,我不得打回来,要不然我的脸往那儿搁?”靳月摇摇头,“打了你们一顿,你们能活,也能有个交代,是不是?”

众人皆惊,好像是这个理儿。

“办事不利,还会有活命的机会!”靳月压了压眉心,“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多嘴问句,有后门吗?”

众人:“……”

…………

刑房是有后门的,有时候下手重了,人死了,总不可能正门进出,得从后门抬出去。后门是条僻静的小路,因为往常都是抬死人的,便也没人会从这儿经过,只要是人,都不愿沾了这晦气。

“少夫人?”霜枝皱眉,“您也忌讳着呢!”

靳月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左转,右转,拐个弯……对了,就是这儿!”

刑房和大牢相距不远,毕竟这儿没死,就得丢进大牢,自然也不会走正门,守着大牢偏门的牢头是刑房这边过去的,也就是说……能通融。

一路畅通的进了大牢,靳月只觉得太顺畅了点,不过……也好!

不管是有人故意放她进来,还是靠自己本事进来,横竖是进来了,那么她对岁寒也算有个交代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敦贵妃没想到,竟然能在大牢里看到靳月,若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惊讶过后,反而释然了。

若是这般本事都没有,七皇子也不会堂而皇之的带她回北澜!

靳月将随身小包内的猴子面塑递给她,“进来一趟不容易,我只能说几句话,你只管听着便是!”

“好!”敦贵妃瞧着那小猴子面塑,便晓得是自己的儿子托了靳月进来。

富贵处难见真心,落难时才见真情,敦贵妃便是这样的感觉,她的儿子,眼光比她好。

“岁寒很好,你放心。”靳月说,“只要他在七皇府,我与七皇子便会竭力保他周全,不会让人伤了他。”

敦贵妃满脸感激的望着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管宫里发生什么事,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得为他负责。”靳月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最清楚不管了。

敦贵妃显然一愣,没人会用这种口吻,与她这样一个下了大牢,而且还失了宠的妃妾,人人都恨不能往她身上踩一脚,偏偏……靳月希望她能活下去。

“好!”敦贵妃点头,冲着靳月莞尔一笑。

“你推了吗?”靳月问。

敦贵妃眉心一皱。

“你,推了吗?”靳月重复一遍。

敦贵妃知道,靳月问的是什么:有没有推过雪妃?

“我若说没有,你可信?”敦贵妃反问。

靳月报之一笑,外头已经有人在催,时辰到了,再不走会连累一帮人。

“我问过岁寒,你儿子斩钉截铁的告诉我,他相信他的母亲,所以……我也信你。”靳月转身就走。

瞧着手中的猴子面塑,敦贵妃指尖有些轻颤,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冲着靳月的背后喊了一句,“雪妃只是个引子!”

靳月蓦然转身,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小心。”敦贵妃眼眶发红。

靳月的眉心狠狠皱了一下,冲她点了一下头。

出了大牢,靳月的面色便彻底沉下来了,站在阴翳处半晌都没有吭声。

“少夫人,您是不是觉得……”霜枝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尤其是听到敦贵妃最后的话,心里就跟猫挠似的,哪哪都不得劲。

明珠抿唇,“奴婢也觉得瘆得慌,那敦贵妃好像要说什么,但又不敢说,可能是少夫人对九皇子的情义感动了她,所以才对您说了那两句话。”

“引子?”靳月敛眸,“引子……投石问路?”

霜枝搓揉着胳膊,“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先离开这里,奴婢觉得浑身发毛,有点脊背发凉。”

“这阴气重。”靳月抬步就走,“走吧走吧,吃饭去!”

然则下一刻,大批的内侍又将靳月团团围住。

“得,又来了!”明珠默默的捋起了袖中。

“月儿!”

人群分开两旁,傅九卿从人后走来。

靳月报之一笑,疾步迎上。

“慢些!”傅九卿抱住她的时候,一颗心终是安生的落下。

伏在傅九卿的怀里,靳月也算是放了心,“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我没求救,也没把事情闹大,莫非相公能掐会算?”

“自己的女人,得凭本事保护好。”他垂眸,“看看你自己的鞋。”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幼稚!”

他让人在她的鞋底弄了点不一样的隔层,也就是说,她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留点消息,比如偶尔留在地面上的,残存的白色粉末。

“旁的地方倒也罢了,这里……留痕迹最简单,也是允许的。”傅九卿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盯着,所以这双鞋子只会在入宫的时候,让她穿一下。

出了宫,留痕迹有时候会成为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靳月笑了笑,仰头望着他,“雪妃娘娘找我麻烦,我是不是该学一趟,之前在大周的做派,去敲一回御鼓,告一回御状?”

“你晚了一步,有人已经先告状了。”傅九卿牵起她的手,“走吧,这一次……我不会站在殿外了!”

他,可以陪着她了。

“哎呦,那可就有好戏看咯。”靳月笑呵呵的跟着他走。

分明是闯出大祸,底下人都提着一口气,可这两位正主呢?眼里只有对方,别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跟个没事人似的。

“待会我演戏给你看!”靳月笑道,“你大概没见过我此前在大周金殿上的样子吧?我要是哭起来,比当年的顾若离更惨,更可怜,你信不信?”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信!”

但是,他会心疼。

“我舍不得你哭。”他音色沉沉。

只需她在他的床榻上哭泣,除此之外,他舍不得,也不准。

“贼喊捉贼吗?”靳月问。

傅九卿点头,紧了紧掌心里的柔荑。

“待会,我撕给你看。”她说。

傅九卿掌心里一凉,下意识的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许是主君也不愿事情闹得太难看,偏殿内没什么文武大臣,只有大皇子格里,八皇子莫桑,以及他们的皇妃,说白了,家丑不可外扬。

这终究是北澜皇室的家务事,与外人不相干。

主君高坐在上,莫桑与格里则分站两旁,傅九卿携着靳月进门的那一瞬,颇有些羊入虎口的错觉,一双双眼睛皆直勾勾的盯着二人。

靳月行礼的时候,视线瞥了一下,隐约可见距离主君不远的地方,垂着一方帘子,帘子后面是什么,自不用多说。

既是恶人先告状,自然得先找到这位恶人。

主君黑着脸,“靳月,你好大的胆子,敢闯入后妃寝殿,惊吓雪妃,可知该当何罪?”

听听,这黑白颠倒的本事,靳月不得不佩服雪妃信口胡诌的本事,她连雪妃住哪儿都不知道,如何闯入?偏偏,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信雪妃不信她。

瞧着一双双意味深长的眼睛,靳月面色微沉。

就在所有人以为靳月会厉声争辩,竭力证明自己清白之时,靳月却扑通跪在了地上,眼泪珠儿“吧嗒”落下,惹得在场众人委实心神一震。

“主君!”靳月未曾开口先流泪。

偏殿内,静若寒蝉,安静得落针可闻。

昔日传言,说是大周的元禾公主好生厉害。

厉害到什么程度呢?敲御鼓,打郡主,仗着有太后护着,什么事儿都敢做,要不然怎么敢随着傅九卿来北澜,这般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可谁都没想到,这主君才刚开口,话还没说上两句呢,靳月就哭了。

傅九卿狠狠皱眉,还真别说,哭得有模有样,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泪如雨下,也不是哀哀戚戚的矫揉造作,相反,是那种受尽了委屈又拼命隐忍的神情。

双肩微微的颤,鼻尖时不时的抽抽两下,伴随着两道娇眉紧蹙,真是……让人无可挑剔!

他忽然想到,当日在大周的金殿,她独自面对燕王府的质问之时,是否……也是这般?

然,即便知道她是装的,傅九卿的面色还是沉了下来,自己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却在这里受人折辱,让他如何忍受?

“月儿?”傅九卿弯腰想将她搀起。

然则靳月却拂开了他的手,“主君怪罪儿媳,是觉得儿媳欺负了雪妃娘娘,惊吓了雪妃娘娘,可是儿媳进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怎么可能无人指引,便找到雪妃娘娘的寝宫?”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莫桑行礼,“父皇,儿臣也觉得,八嫂刚刚来北澜,皇宫压根不熟悉,怎么可能闯入雪妃娘娘的寝宫?还望父皇明察。”

格里双手环胸,冷声应道,“许是想做点小动作,以为从雪妃娘娘身上入手,便能离父皇近一些,谁知道适得其反,这也不是没可能的。皇宫就这么大,想找到一座宫殿,似乎也没什么难的!”

“父皇!”傅九卿行礼,“月儿不认得宫闱路,误闯雪妃娘娘寝殿是有可能,但……她在宫道上便被人带走了,一干内侍,以及刑房的人,都可以作为月儿的人证。”

帘后的人,身形一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刑房?”八皇妃羽纱不敢置信的行至靳月面前,“伤着何处?他们动你了?”

主君亦是眸色陡沉,面色微变。

刑房是什么地方,众人心知肚明,那地方进去了,不扒一层皮是绝对出不来的,瞧着靳月这弱质纤纤的模样,又怀着身孕……

“主君!”帘子后的人,终于哭出了声。

隔着帘子,隐约可见那人跪在了地上,音色哀戚而悲戚,“是妾身不好,不该因这么点小事而惊动了主君,请主君责罚!”

呜咽声,令人闻之心碎。

主君快速起身,冷然直视靳月,“还要狡辩?”

靳月忽然想起了说书先生,那四个字怎么说来着?

哦,美色误国!

可见,是真的。

“是妾身离开了寝宫,半路遇见了七皇妃,谁知七皇妃和她的那些丫鬟……”这回,尺雪说的是北澜话语。

叽里咕噜的一阵,所有人都将视线,重新落在了靳月身上。

“来人,把七皇妃的丫鬟拿下!”主君厉喝。

靳月慢条斯理的擦掉眼泪,“慢!”

“起来!”傅九卿音色温和,弯腰将她搀起,“小心肚子。”

靳月将掌心贴在小腹处,略带娇嗔的望着傅九卿,“不好玩,不想装了。”

“装什么?”他冰凉的指尖,轻轻的将她鬓间散发拨至耳后,“夫妻一体,福则同享,祸则同担,我不会跑,你也别想逃。”

靳月叹口气,“本来是想让主君帮我讨回你赠我的东西,谁曾想雪妃娘娘偷了我的东西,还打算私吞,便想出了这般恶毒的辙,真是气死人了!”

“她偷了你什么?”傅九卿问。

靳月侧过身,瞧着高高在上,面色青白的主君,红唇翕合,以流利的北澜话语,说了一句,“还望主君看在我家相公久居大周,初初归至北澜的份上,让雪妃娘娘将羽淑皇妃之物,原物奉还,完璧归赵!”

帘后,雪妃骇然瞪大眼眸。

格里咬着后槽牙,“你、你会说北澜的话语?”

靳月坏坏一笑,“你们说我的那些坏话,我……都听得懂!”

四周,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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