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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闻言,想到自己方才哭得那么大声,别说季善了,只怕沈家其他人也都听见了,先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随即便觉得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了,如今沈家谁还不知道她的事儿呢?她好容易脱离了苦海,难道还不兴大哭一场的吗?沈家上下都是好人,亲家母与姑爷更是好人,肯定也不会笑话儿她的。
这才哑声开了口,“好受多了,虽然身体很累,但心里却是好久都没有过的轻松了。善善,娘谢谢你,要不是你,要不是姑爷,我根本不敢想还能有今天……之前我总是问你要不别和离了,能不能让我回去,你心里肯定很气、很失望吧?可我那时候不敢说,我是不敢不回去,怕回头那个杀千刀的万一一气之下,杀了我还是事小,要是伤着了你和姑爷,还有莲花儿和虎头,可该如何是好?我贱命一条,倒是不怕,可我不能连累了我的孩子们。”
“我也很怕他们母子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万一弄得才和离到一半,你和姑爷就不肯管我了,我又该怎么办?他这些年打我狠,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害你当初一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那个老不死的脚步声,立马就开始发抖……虽然如今你有姑爷撑腰了,亲家公亲家母也都肯护着你,我还是怕你回头一见他发起狠来,便又怕得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拖我回去,继续受罪了……”
季善的粗口已在嘴边,若不是拼命压制,早控制不住的要爆出来了。
该死的季大山,该死的季婆子,沈恒怎么才让他们赔了周氏十六两银子呢,就该让他们倾家荡产才是;去年三个月的徭役也太轻了,今年怎么也得给季大山弄六个月的,最好将他活活累死在工地上!
接连深呼吸了几口,季善才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道:“娘别害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您也已经得救,再不会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等过几日我们去了府城后,我带您把府城各处都逛逛,让您亲眼瞧瞧府城有多热闹,以后索性就在府城安了家,再不回清溪这个伤心地儿了!”
周氏闻言,拭了拭眼角的泪,才红着眼睛笑道:“要在府城那样的大地方安家,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也没有自己安家的必要。我如今就想着,到了府城后好好做活儿,好好攒钱,只要我能挣钱一日,肯定自己养活自己,最好再给莲花儿和虎头攒点,谁知道那个野女人进门后,会怎么对他们呢?我给他们攒点银子,他们日子好歹也能好过些。等将来我挣不了钱了,我就找个尼姑庵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总能有一碗饭吃,有个地方落脚吧?”
季善忙道:“我不是说了,我给您养老送终吗,还做什么姑子呢,您难道还信不过我不成?再说您现在还这么年轻,养老的事怎么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您着什么急呢!”
周氏摆手笑道,“我当然信得过善善你,也信得过姑爷,可亲家公亲家母还在呢,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不过你说得对,我养老的事还早得很呢,还是真到了那时候,又再说吧。好了,我现在好多了,善善你尽管忙你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季善估摸着她是想自己静静,遂点头道:“行,那我就忙我的去了,您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明儿就是正月十五了,不是后日,就是大后日,我们便要出发了,到时候一赶路就是十几日,您可得先休息好了,养好了身体才是,不然到时候未必吃得消。”
顿了顿,“对了,那十六两银子我就晚些时候给您送来啊,以免打扰您休息。”
周氏忙道:“善善,我不是才说了,那银子你和姑爷拿着就是吗,我拿着本来也没用;再说了,我已经花了你们那么多银子,回头肯定还得花,哪能都让你们贴着,你们刚成亲,姑爷还要念书,花钱的地方且多着呢。你真的都自己收着,和姑爷该花就花……哦,对了,你能不能,悄悄儿给莲花和虎头送些去?我怕他们回头被那个野女人欺负,不让他们吃饭,给他们留点钱,好歹他们也能偷偷去买个馒头饼子什么的,免得饿坏了。”
季善道:“我早给莲花拿了,碎银子也有,铜板也有,不但偶尔买个馒头饼子的够,万一出个什么急事儿,还能应应急,娘就放心吧。既然您不肯拿银子,那我就先替您收着,回头到了府城,给您存到票号里去吧,等以后您再挣了钱,也一并存进去,指不定要不了两三年,就够买房置地了呢!”
周氏听得失笑,“买房置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也没那个必要。还是你和姑爷花了吧,你们都年纪轻轻的,还都长得好看,拿了那银子去做几身新衣裳穿,不然你就自己买点儿首饰,或者给姑爷买几本书也是好的。当初你出嫁时,咱们女人家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儿,怎么也该给你置些嫁妆的,结果却是……总归都是娘没用,心里一直都过不去这个坎儿,总算如今能稍稍补偿你了。”
季善听得心里酸酸的,低道:“那怎么能怪您呢,您自己当时都那么难了,再说您后来不是托人给我带了镯子吗?我一直收着呢,况我和相公的银子也就花,您以后就知道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今儿只该高兴,没的白影响了心情。那您先歇着吧,我帮着我嫂子们做饭去了,眼看又要走了,我也得抓紧时间,再给我公婆尽尽孝才是。”
周氏忙道:“那你快去。”
待季善转身去了,才小心翼翼的又拿起和离文书看了起来,虽然仍是什么都不认得,却知道有了它,自己便重获新生了,因而满脸的欢喜与郑重,就跟手里捧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看得到了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的季善霎时百感交集,但总体却是高兴的,遂含笑去了厨房帮忙。
待吃过晚饭,回了自家屋里后,沈恒方问季善,“善善,先前岳母好像哭得很厉害,没什么事儿吧?我方才一直想问你来着,偏你一直没落过单,愣是没找到机会。”
季善见问,笑道:“那你就直接问啊,干嘛还非要等我落单呢,下午我娘哭得肯定全家人都听见了,大家心里应当也很好奇。不过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啦,我娘就是看到和离文书,一再的与我确定有了它后,她与季大山、与季家便再没任何关系了,所以喜极而泣而已。”
叹了一口气,“她这些年真是太苦了,好容易一朝脱离了苦海,心里的委屈与怨恨总要狠狠发泄一通才是。之前她也不是有意让我们恨铁不成钢的,实在是被季大山那个渣滓打怕了,还曾被他威胁过,敢跑就打断她的腿,就杀了她,甚至还要杀了她的孩子和全家。她怕万一到头来和离不成,等待自己的还不定会是什么,又会怎么连累自己的儿女亲人们,才一直说要回去的……总算打今日起,她便脱离苦海,重获新生了!”
沈恒听得季大山竟那样威胁过周氏,由周氏及季善,又岂能想不到季善只怕也被那个渣滓同样威胁过?
立时冷了脸,道:“我竟然才让那对人渣母子赔十六两银子,真是太便宜他们了!不过在虎头长大成人之前,季大山每年都要服徭役的,我倒要看看,面对比他更硬的拳头,他敢怎么样,是不是还敢跟面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女时一样凶神恶煞。没卵子的东西,就会欺负女人孩子!”
季善听他难得爆了粗,知道他为周氏抱不平只怕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心痛自己,忙笑道:“我相公果然跟我心有灵犀。我之前听我娘说了对那个渣滓的害怕与恐惧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才让他们赔十六两银子,实在太便宜他们了!第二个念头也是想的好在还有徭役呢,那个渣滓真以为我们治不了他了?倒不想你也这样想,这么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合该亲一个才是。”
说完果真搬过沈恒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这下沈恒哪还继续冷得下脸来,顺势揽了季善的腰,低道:“善善,那些年你一定过得比我能想象到的极限,还要苦吧?偏你还能出落得这般聪慧能干,这般乐观向上,真的是老天保佑,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但也越发说明了那对人渣母子的可恶!好在那个冯寡妇绝非一盏省油的灯,且等着家里鸡声鹅斗,狗咬狗的打个天翻地覆吧!”
季善笑道:“所以苦难也并不全是坏事,梅花香自苦寒来,不是吗?至于那冯寡妇,固然也有可怜与不得已之处,但显然不是省油的灯,我且等着看她怎么拿捏住季大山,怎么反过来磋磨季婆子,到时候他们就知道我娘的好了,可惜知道也已经迟了!”
当下两人都平静了一下情绪,才商量起不日出发的事来。
沈恒因先道:“这次行李虽少了好些,却添了岳母,岳母身体又还没复原,只怕到时候没法儿久坐,得靠着或是躺着才是,那一辆马车便不够了,要不,这次就多雇一辆车?”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也行,这次行李虽看似少了,其实并没少多少,光娘和嫂子们,还有舅母给我们那些腊肉腊鸭腊鱼什么的,都已经几大包了。我还打算回头一路上看见什么合适的土仪,便都买一些,回头到了后,给晨曦的自不必说,肯定要好生准备一大份的,还有给黄老爷一家的,给叶大掌柜一家,给你夫子同窗们的,还有给街坊四邻的,一辆马车还真是装不下。那就定了多雇一辆吧,横竖也多不了多少银子,就是还没出正月,好雇车吗?”
沈恒道:“就算彦长兄主仆三人这次仍雇一辆车,咱们也至少三辆车了,可不是什么小生意,车行的老板岂能舍得错过的?放心吧,肯定能雇好,善善你就别操心了。那我明儿就去镇上一趟,看彦长兄回来了没,好早些把这事儿定下来。”
季善笑道:“我相公办事,我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光知道使唤你相公做事,总也得时不时的给点犒赏才是啊,你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才是。”
“呸,又开始不正经了……呀,快放我下来,我还没洗漱呢……你不嫌我臭,我嫌你臭啊……”
翌日沈恒吃过早饭后,果然去了镇上,到交午时时才回来。
一回来便与季善和沈九林路氏道:“正旦群臣朝拜时,皇上已经颁了恩旨,为贺太后娘娘千秋,今年加开恩科,春闱和秋闱都加,同时大赦天下。如今应当旨意已八百里加急,都传到各州县了,夫子昨儿也得了确切消息,正说今儿要打发人来与我说呢,不想我就先去了,倒是正好了。”
季善与沈九林路氏都早已是喜形于色,待沈恒一说完,路氏立刻道:“恒儿,真的已经确定今年有恩科了吗?那你和善善别耽误时间了,明儿就出发吧,这样难得的机会,不说一辈子,至少也得十年八年才能遇上一次的,可万万不能错过了才是!”
沈九林却是道:“急什么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是时间紧急,也不差一日两日的,明儿可是元宵节。老四你和你媳妇儿还是慢慢收拾,后日再走也是一样的……老三,老三——,你立刻取了黄历来我瞧瞧,看是明儿日子好,还是后儿日子好,这大过年的出门,还是该看一看日子才是。”
沈树很快应声取了黄历来,按沈九林的要求看了一通后,笑道:“要论出行的日子,还真是后日好,不过十八也挺好,不然四弟与四弟妹十八再走吧?好容易大老远的回来,本就该多待几日。”
沈恒便笑着把今年有恩科的事与他说了说,“之前是曾听到过风声,只消息做不得准,所以没告诉大家,如今消息做准了,当然就得抓紧时间才是。”
沈树立时也是满脸的惊喜,“竟然还有这样的大好事儿呢,可真是老天爷都帮忙,那这次四弟一定能高中了!”
沈恒笑道:“那就承三哥吉言了。”
说完方又看向沈九林与路氏,“那爹、娘,我们就明儿在家里过了元宵节,后日一早走吧,横竖今年过年,我们还是会回来的,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要是家里不忙,爹娘也可以坐了车去府城逛逛。再不然,等七月里辣椒成熟了,哥哥们给我们运到府城时,爹娘也可以跟了哥哥们一起,横竖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路氏方才虽是第一个说让沈恒和季善明儿就走的,这会儿听得沈恒真定了日子后日就走,那母子间便只剩短短二十个时辰不到可以相处,又得等到下次过年时,才能再见了,眼圈还是霎时红了。
却还要强忍着,不露出丝毫来,笑嗔沈恒道:“你倒是说得轻松,家里几时能不忙的,去一趟府城你又当是去一趟县城,至多只要两天的时间,只花几百文就够呢?去一趟府城光雇车来回的钱,都得一两多了!还回头辣椒成熟了随你哥哥们去,他们是去办正事的,我们去干什么,再说他们都出门了,家里怎么办,全是女人与孩子,不要人照顾的啊?真是个不当家花花的,我懒得理你,且做饭去了。”
一边说,一边已往外走去,“哦对了,既然老四和善善后日就要走了,要不明儿就接了桂玉和青儿两家都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再热闹一日吧?也好问问二姑爷后日要不要跟老四你们一起去县里,总能省几个钱。”
沈恒笑着应了:“那就听娘的,明儿一早三哥和我就分头接大姐二姐去。”
季善则几步上前挽住了路氏的胳膊,“娘,我跟您一起做饭去吧。”
方才路氏虽遮掩得好,她还是瞧见她眼圈红了,知道她是舍不得了,那便趁这会子还在家,多宽慰一下她,好让她少些不舍,多谢安心吧。
婆媳两个便联袂往大厨房去了。
沈恒这才笑着继续与沈九林道:“爹,我们后日这一走,又得好长时间才能再见面,您和娘在家里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别为我们操心,我们在外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三哥,爹娘和家里就多劳你和大哥二哥了,要不你把大哥二哥也叫来,我一道交代了。”
沈树又依言去把沈石和沈河叫了来。
于是很快,全家人便都知道了沈恒和季善后日一早就要出发之事,还知道了今年有恩科,沈恒还会下场一次之事,都是不舍之余,更多还是高兴,——四弟这次要是能再中举人老爷,家里的日子可就更好过了,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他才是!
次日待沈树与沈恒分头去接了沈桂玉母子和沈青一家回来后,家里就更热闹了。
便是满心不舍的路氏,也因为昨儿有季善的宽慰,加上想到儿子这次去府城可是喜事,去年是因为时间紧、准备不充分,才没能中举人的,今年时间比去年多得多,那得中的希望自然也是大得多,她当然不能拖儿子的后腿,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得为儿子高兴才是。
从而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
章炎本来也定的是明日就出发去县里求学,听得沈恒和季善明日也要出发,自然要与他们结伴而行,“横竖也不是外人,正好我可以节约路费了。”
沈恒当然欢迎,笑道:“那二姐夫今晚便把行李收拾好,明儿一早去镇上等着我们吧,我们行李多,又是与彦长兄结伴,倒是不好到时候再绕道一趟去接你,只能劳你自己走一段路了。”
郎舅两个说着,便勾肩搭背去了沈恒屋里讨论学问。
女人们则都去了大厨房,一边各自忙碌着,一边说笑聊天儿,便是周氏,也让季善硬拉了过来。
既是季善的养母,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何况周氏的遭遇也的确可怜,大家都是女人,又岂能不同情怜悯的?是以便是如今家里算来最口无遮拦的沈桂玉,对着周氏都客客气气的,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周氏见大家半点歧视笑话儿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脸上不自觉也有了笑容,真正开始觉得日子有盼头了;同时暗暗为季善庆幸,她是真嫁了一个好丈夫,真嫁了一个好人家!
晚间送走沈桂玉母子和沈青一家后,季善与沈恒最后一次清点起行李来,路氏也在一旁帮忙。
待清点完后,季善方取了二十两银票出来,要塞给路氏,“爹娘在家里买些吃的穿的吧,本来该尽孝双亲膝下的,偏明日就要分别,也只能以此聊表心意了。”
路氏却哪里肯收,“善善你这是做什么,之前我给你取银子,你死活不要便罢了,如今反倒还要给我取,我们在家里什么都不缺,反倒你们在外处处都要花钱,如今虽有饭馆的收益了,到底还没还清本钱呢,哪能如此抛费。快收好了,不然娘可要恼了啊!”
总归死活不肯收下银票。
季善无法,只得收下银票,满心温暖的与沈恒一道,送了路氏回她自己屋里去。
次日鸡才叫过三遍,季善与沈恒便起了床,待装好行李,吃过路氏特意给他们做的丰盛早餐后,便辞别了亲人们,带上周氏,再次踏上了去往府城的路。
“……善善,这河竟然这么宽,得多少丈呢,怕怎么也得三四十丈了吧?”
周氏看着眼前的洲河,眼睛瞪得铜铃一样,怎么也想不到,世上还能有这么宽的河,她原本以为,她曾去清溪镇隔壁的桃溪镇见过一次的那条河,已经够宽了,却连眼前的洲河一半儿都没有。
不待季善答话,周氏已又问道:“善善,那这河得多长呢,我瞧着压根儿没有个尽头的样子,不会直接要流到天边去吧?”
季善听得周氏这些宛如稚子的问题,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心酸,可怜她都快四十的人了,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隔壁的桃溪镇而已,又怎能怪得她对着一条河都大惊小怪呢?
不过比起刚出发前两日那个只知道发呆,眼里满是悲伤与迷茫,不问她,她便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周氏,季善无疑更喜欢眼下这个至少肯说话,也对两旁景色终于有了兴趣,对全新的旅程也终于有了好奇心的周氏。
因笑着耐心道:“娘,这河叫洲河,不过这里还不是主流,只是洲河的一支分流。得等出了天泉县境内,进了沅陵县境内后,才能看到洲河的主流,比这还要宽一半,最宽的地方,听说足有上百丈呢,特别的壮阔好看,您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这河也流不到天边,不过倒是会一直流到府城,再穿城而过,听说到隔壁的柳宁府后,再与那里的一条叫青衣江的江流汇合,继续往下流。总归就是小河流入大河,大河再流入大海,大海的水再让太阳晒得升上天空去,化作雨水与雪水再落下来,又变成小河流入大河,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周氏不想眼前她以为已经够宽了的河,据季善说来,仍只算得上一条小河,惊讶道:“天哪,还有上百丈的河吗,那得多宽啊,住河两边的人不是生来就享福了,再是遇上干旱的年头,也旱不着他们啊!善善,你才说得等出了天泉县境内,难道我们还没出天泉呢?这都走四天了,竟然还没出天泉,那会宁府得多大,这天下又到底得多大啊!”
季善仍十足的耐心,笑道:“明儿就能出天泉境内了,然后过一截沅陵县境内,再过一截蒙山县境内,便能进入府城境内了,虽说如今天寒地冻的赶路人是冷了些,遭罪了些,倒不想因为赶路的人少,路反倒更好走些,看来要比预期的提前一两日到达也未可知。”
“住洲河两旁的人遇上干旱年头的确旱不着,可遇上洪涝年头,就遭罪了,听说经常都要让水灾逼得地里一粒粮食都收不上,家里房子还要被冲塌,人和畜生还要被冲走,日子还没咱们清溪的人好过呢。”
周氏忙道:“我明白了,就跟咱们清溪镇上的河一样,一遇上大雨就要涨水,一涨水最先遭殃的可不就是镇上的住家户们吗?”
季善笑着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了。反正还要走至少六七日,才能抵达府城呢,娘可以一路看过去,等到了府城,日日看到的都是房子和人,热闹得不得了,想再看到这样的风光,怕是怎么也得一年半载后的去了。”
周氏想到前几日自己看到的天泉县城,忙道:“府城难道比县里还大,还热闹呢?我瞧着县里已经够大,够热闹了啊,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热闹的地方呢!”
季善笑道:“府城管县城,肯定要比县城更大更热闹啊……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儿,吹了这么半日的风了,娘累了没,要不放下帘子,闭上眼睛歇一会儿,再看也不迟?”
周氏却是摇头,“我还没看够呢,这些风景之前真是做梦都没梦到过,倒不想如今竟能亲眼看见,我哪里舍得不看?我再看一会儿,善善你要是累了,就闭着眼睛歇一会儿吧。对了,把小毯子盖好,省得冷着你。”
季善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也不再说多,低头喝起茶来。
这已是他们一行出发的第五日了,所幸一切都顺利,周氏的状态也已肉眼可见的在变好,季善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总算可以松懈下来了。
当日他们出发时,刚到镇上,就遇上了季莲花与虎头,姐弟两个都冻得鼻头通红,一问,果然天还没亮,他们便已偷偷起了身,偷偷出了家门,一路摸黑赶来了镇上送季善与周氏。
当下连季善都觉得心里酸酸的。
明明之前她就给季莲花带了信,说他们出发时,不用季莲花和虎头来送了,总之她会照顾好周氏的;也让他们在家里照顾好自己,实在遇到困难了,就去找季家村的里正,不然就去沈家村找沈九林与路氏,——至于周氏的兄弟嫂子弟妹们,说是亲娘舅,却压根儿指望不上,连周氏和离这么大的事,他们也只是听得周氏不会回去拖累他们,便都松了一口长气,再不敢不问了,怎么可能还指望他们照顾外甥?
因为早就带了信,季善还当季莲花会依言不来送她和周氏了,却不想,不但她来了,虎头也来了,姐弟两个还都冻得瑟瑟发抖,可他们的年纪分明还只是两个小学生……
就更别说周氏了,霎时已是泪如雨下,一手抱了季莲花,一手抱了虎头,嘴唇抖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开口与季善说,要不她不跟他们一起去府城了,没娘是孩子是根草,她实在放不下两个还年幼的孩子,又知道季善肯定不会同意;她如果不去府城了,也的确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善善与姑爷好容易才帮她和离成功了,她不能白白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才是。
想开口求季善要不带了季莲花和虎头一起去府城吧,又连自己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姑爷肯多养她一张嘴,已经是看在善善的份儿上了,再添两张,不是逼得姑爷再不肯与善善过下去了吗?
何况也要防着季大山母子追了来,没脸没皮的还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
偏季莲花与虎头不过几日不见,竟又懂事了几分似的,反倒都劝周氏不要哭了,“娘只管跟了大姐去府城,不要记挂我们,我们在家里会照顾好自己的,等将来我们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了,再去府城瞧您,您也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重。”
弄得周氏越发的泣不成声。
她早前何尝不知道一双儿女都让季大山和季婆子养歪了,尤其儿子,都十岁的人了,还那般的任性不懂事,偏季大山也不说送了他去学堂,好歹念几个字,或是去学一门手艺;也不带了他下田去,学着种田,再过两年该说亲了人,仍然啥都不会,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呢?
周氏那时候最大的心愿,便是儿女能快点儿懂事起来,省得一辈子都给误了。
只她在家里从来都说不上话的,纵然心里明白又有什么用,根本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日日都祈求老天爷,能让她的儿女忽然变得懂事了。
却不想,老天爷终于开眼了,真让她的儿女忽然都变得懂事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原因;母子之间也不得不长久的分离,以后怕是再见一面都难了……
之后周氏是被季善和杨嫂子一道,硬给扶上马车拉走的,倒是等马车出了清溪镇上后没多一会儿,眼泪便止住了,却红肿着眼睛,一直都不肯说话。
好在时间始终是冲淡一切的良药,她终究还是缓了过来。
待周氏又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后,季善不让她看了,“娘,您必须休息一下眼睛了。来,吃点儿糍粑吧,吃了喝点儿水,睡一会儿,咱们还得赶两个时辰的路,才能到下一个镇子住店呢。我瞧着这天儿像是要下雨啊,可千万别下,就算真要下,也别下雪,好歹等我们到了府城再下,不然被困在前边儿那个小镇上,要啥啥没有,可就真遭罪了。”
周氏闻言,知道季善都是为了自己好,也就不再继续盯着外面看了,放下帘子道:“别担心,天儿虽暗,风也大,没准儿一会儿就把那些乌云吹散了,自然也就下不来雨了。善善,你也吃啊,别只顾着我……对了,前头姑爷他们有吃的吗,后头杨嫂子两口儿呢,有没有?可不能就咱们吃,白饿着了他们,尤其是饿着了姑爷才是,若不是我,他该跟你一辆车,你们一路说笑的,也就不会无聊了。”
季善笑道:“他现在也不无聊啊,正好跟孟二哥一起背书做文章,把过年期间荒废了的时间给补回来呢。莫不是娘觉得无聊了?那我请杨嫂子来我们车上,大家说话儿吧?估计她也正觉着无聊呢,以往她就总是跟我抱怨,说杨大哥闷得很,两个人经常都是一整天待下来,也说不上三句话,这一连赶了这么些天的路,她肯定早就憋坏了。”
说完果然撩了车帘往后叫起杨嫂子来,“你要不要来我们车上大家聊天儿呢?”
果然杨嫂子也是一喊便应,让他们坐的那辆车的车夫把车一停,便跳到了季善和周氏车上,道:“亏得沈娘子叫我过来了,再与我们家那个大眼瞪小眼的待下去,我就真要憋疯了。前两日赶一天的路下来,还能说上十来句话,这两日直接不超过五句,癞蛤蟆戳一下,还知道跳一下,他倒好,戳十下都懒得跳一下,我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人呢?”
说得不但季善忍俊不禁,周氏也是抿嘴笑起来。
季善因笑道:“杨大哥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其他方面可都没的挑,对杨嫂子也是没的挑,你就知足吧你。”
周氏则道:“这老夫老妻的,肯定跟刚成亲的小夫妻有说不完的话不一样。”
杨嫂子吐了一口气,笑道:“平日里他不说话我巴不得呢,耳根多清净啊,这不是如今日日赶路,只能待在那么大点儿地方,赶路时能说话的人也只有他吗?他见我无聊,倒是说过让我来沈娘子车上聊天儿的,可我怕影响了沈娘子与周婶子说话儿,一直不好意思来。”
季善忙笑道:“这才几日没见呢,杨嫂子居然跟我生分起来了,那等到了家,可一定也要继续与我客气,不要吃我的火锅啊!”
说得杨嫂子忙忙摆手,“别啊沈娘子,我哪有跟您生分,我这不是您一叫就来了吗?可千万别让我只能看,不能吃啊,这些日子想您的火锅都快想得我吃不下睡不着了。我们家二少爷也是,好些日子都胃口不好了,您没见他清减了不少吗?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我敢说,他肯定也是想沈娘子的火锅闹的。”
季善笑不可仰,“杨嫂子就可劲儿拍我马屁,可劲儿给我戴高帽子吧。人孟二哥明明就是赶路累的,您当我不知道他前阵子出了一趟门呢?何况他念书一向刻苦,这些日子忙归忙,必定也是书不释卷,一刻也不敢懈怠,当然要瘦了。”
主子被夸了,做下人的自然也是与有荣焉,杨嫂子因笑道:“沈娘子这话倒是不假,我们二少爷的确打小儿就刻苦用功,只盼这次秋闱他能高中举人老爷吧,那我们家便能添二少奶奶,大少奶奶也能有个帮手了。这次过年我们家大少奶奶可累得够呛,还亏得今年客人比往年都少呢,要是仍跟往年一样,还不定得累成什么样儿,都说了好几次,希望二少爷能尽快娶亲,与她搭把手呢!”
季善笑道:“以孟二哥的底子和用功程度,这次肯定能高中了,你们家大少奶奶的心愿,也肯定很快能达成了,到时候我和我相公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才是。”
心里则想着,既然孟大少奶奶都忙乱成那样了,也没听杨嫂子说孟家要接回孟太太与孟姝兰的话,看来就算孟夫子与孟竞已经心软了,那毕竟一头是结发几十年的夫妻,毕竟是亲女儿,一头则是亲娘、亲妹妹,时间一长气消了,岂能不心软心痛的?
可就算已经心软了,孟家父子依然恪守着当初对沈恒的承诺,这人品德行也着实值得称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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