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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善对沈恒自然也是满怀信心,却仍是讽笑低道:“那可未必,知子莫若母,大爷是什么性子,老太太岂能不知道的?他可至今都没再看过那采冰一眼。所以老太太一定还有后着,不止光拼命的劝老太爷和大爷的酒这么简单,不信我们继续瞧。”
杨柳闻言,想到路氏对抱孙子的执着,还真没法儿反驳季善这话,反正今日这事儿老太太已注定得罪大奶奶了,当然更得成事儿,不要让这番得罪白费了才是。
因咬牙低道:“老太太真是太让人寒心了,大奶奶对她还要怎样孝顺体贴?当真是只差把心挖出来给她了,结果她却这样算计大奶奶,就为了能抱孙子。她既然一心要抱亲生的孙子,那当日就别答应大爷大奶奶过继啊,当面答应得好好儿的,背地里却打见不得人的主意,这心计也真是太深了!之前我还当大奶奶真遇上了这世上最好的婆婆,谁都及不上,如今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当面笑嘻嘻,背地里却一心算计儿媳的婆婆也更可怕!”
说着眼睛都红了,“大奶奶真是太不值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让全家人都过上了好日子,结果却落得这样的地步,凭什么啊?明明大奶奶就又漂亮又能干,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像大奶奶一样的来……真的太过分,太让人寒心了……”
季善早在意识到路氏另有居心时,心已经寒过了。
她从来没想过要防路氏,也从没想过要与她婆媳斗法之类,所以才会路氏说什么就信什么。
想着她既已答应了过继,那肯定就是死了抱亲孙子的心了,还曾百般内疚过,因内疚,更是决定余生都要加倍的孝顺她,以答谢她这次的妥协与退让,——毕竟这对一个古代的乡下老太太来说,真的太难了,她真的是做了巨大的牺牲!
可惜对路氏来说,显然终究的终究,还是抱孙子更重要,重要到胜过多年的感情,胜过一切。
不过也亏得她虽沉得住气,终究一辈子生活的环境都太简单,心计也因此太浅显太露白了,让季善很容易就瞧了出来,不然指不定她就真是被人卖了,还傻傻的给人数钱了。
至于那个采冰,原来竟也是个有两副面孔的,当面答应了又怎样,答应了就一定要去做,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随机应变呢?
想想也是,若采冰不是个有心计手段的,只怕皇后娘娘也不会在自己宫里那么多宫女里,惟独挑中了她了……
季善想到这里,忽然一阵恶心,忙捂住了嘴巴。
杨柳见状,忙小声急道:“大奶奶您怎么了?您别生气,为这些个破事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只要大爷始终是站在您一边的,我们便没什么可怕的!”
季善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把那股恶心感压了下去,方摆手道:“我没事儿,就是这几日总会时不时的涌上一股子恶心,不过立马就好了,应该还是太累了,心里也有压力而不自知,但身体自己却知道,所以表现了出来吧?想来把这阵子忙过就没事儿了。”
顿了顿,“大爷我倒是相信始终是站我这边的,可这不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吗?便是今日她们成不了事儿,下次呢,下下次呢?你等着瞧吧,老太太肯定不会死心的,采冰也不会死心的,她之前刚进厅里,瞧得大爷时眼里的惊喜的确掩饰得挺好,可惜还是让我看到了!”
杨柳闻言,就更气了,恨声道:“老太太说句当初我在博罗时听过的俚语,简直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典范,也不想想如今她和沈家所有人的好日子,都是因何而来,若是没有大奶奶,若大奶奶不是这般的能干无私,她别说京城了,如今连会宁都还没去过呢,结果只记得大奶奶一件不好,九十九件好都给忘到了脑后,实在、实在……若她不是大爷的亲娘,我一定说不出好话儿来!”
又骂采冰,“连我一个小丫鬟,都知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她倒好,明明大奶奶就说了,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她也明明就答应得好好儿的,结果却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简直不要脸。还是她以为她是服侍过皇后娘娘的,就高贵起来了,那些个秀才老爷举人老爷,都配不上她了不成?呸,说到底不过只是个下人罢了,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还是九天仙女呢?大奶奶,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马进去骂她个狗血喷头!”
季善本来正糟心不已,见杨柳气得两颊跟青蛙一样一鼓一鼓的,还是忍不住苦中作乐的失笑起来,道:“傻丫头,我都不气,你气什么?我更多只是觉得可笑可悲,难过倒是不至于不难过,大抵是之前已经气过了,其实心里潜意识也早做好了准备,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好了,先别说了,继续看戏吧。”
说完,便继续看起厅里的情形来。
杨柳闻言,只得也忍气收了声,跟着看起来。
就见沈九林已经让路氏一杯接一杯给他斟的酒灌得满脸通红,舌头也大了,“今、今儿真可是太、太高兴了,老四,再来,我们爷儿俩再喝一杯……他娘,还坐着干什么,给我满上啊……”
路氏却是不肯再给他斟了,“老头子,你醉了,真是的,我知道你高兴,也支持你今儿多喝几杯,可没让你喝这么快啊,现在好了,醉了吧……还说自己没醉?不知道往往都是喝醉了的人,才说自己没醉呢?好好好,你没醉,不过天儿也晚了,你还是回房先歇着去吧。”
转头吩咐同样红了脸,显然也有了几分醉意的沈恒:“恒儿,你先扶了你爹回我们房里去睡下吧,等你回来,我再陪你吃点儿东西,我们就散啊。时辰也不早了,知道你惦记着善善,也早想回去了,你放心,娘不留你,等你回来再喝点儿汤,吃点儿东西,你就只管回去你的,不然明儿起来你肯定得头痛,胃里也火烧一样,快去吧!”
沈恒的确早就惦记季善了,闻言点头道:“好,我这就扶了爹回房去歇着,娘您稍等我片刻啊,我很快回来。”
又与采冰道:“姑娘也先回屋去吧,你的丫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采冰见问,笑着轻声道:“多谢大爷关心,我想着横竖是在家里,便没让她跟我一起过来,也好让她松散松散。”
沈恒便看向路氏,“娘,您安排个人送这位姑娘回去吧,省得天黑路滑,她走错了地方,或是不小心摔了碰了,算了,还是我叫人吧……青梅——、吴嫂子——,一个个都哪去了?”
路氏忙笑道:“我想着今儿过节,让吴嫂子也去松散松散,至于青梅,她有家有口的,又是大过节的,你就由她去吧。你先扶了你爹回房去,等你回来后,要是再没人过来,我送采冰回去也就是了,话说回来,自个儿家里,也没几步路,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恒儿你快去吧。”
沈恒这才不再多说,将沈九林扶起来,“爹,我先扶您回房躺会儿啊。”,出了厅堂。
路氏待父子两个的背影一消失在视线以内,立刻自袖里拿了个小纸包出来,再拿起沈恒的碗,盛了大半碗汤后,便把小纸包打开,要往里撒。
采冰见状,忙道:“老太太,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真的……能行吗?大爷吃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路氏又急又快道:“当然能行,那个大夫可说了,这是他们家的祖传密药,七旬老翁吃了都能行,何况我儿子还本就年轻力壮,当然更行了。那个大夫也说了,肯定出不了任何事儿,我自己的儿子,我难道还会害他不成?你就别管了,只等着待会儿……”
一面说,一面已把药粉洒进了碗里,又拿调羹搅了几下后,才继续道:“但我还要再说一遍丑话啊,就算待会儿你成事后,怀上孩子了,你也得一直给我敬着大奶奶,不许惹她生气,不许调三窝四的,知道吗?我是想要孙子,但一样想要儿媳,你要是惹着了大奶奶,我肯定是要站在大奶奶一边的;就算我不站在她一边,大爷也肯定不会轻饶你。你方才是看见了的,大爷根本不看你,眼里心里就只有大奶奶,不然我也不用出最后的绝招,光让大爷多喝几杯酒,就已经能成事儿了,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采冰闻言,忙赔笑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会一辈子敬着大奶奶的,本来皇后娘娘赏我给大爷大奶奶,也是做奴婢,我不敢忘记自己本分的。”
路氏这才笑了,“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不过你也可以放心,只要你能替我生下孙子,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的,就是你大奶奶,过了那阵儿气后,也肯定不好意思亏待你的,她从来就是个好性儿人,又有心胸,以后你就知道她的好了。”
采冰笑道:“我现在就已经知道大奶奶的好了,老太太真是好福气,能有这样又漂亮又能干又好性儿的儿媳妇。”
心里却是止不住冷笑,一个无知而天真的乡下老太太,能知道什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奶奶再好性儿再心胸宽广,今晚过后肯定也是再容不得她的,不过能不能让大奶奶容下她,就看她的本事了!
“我这儿媳是真的千好万好,可惜就是不能生孩子,不然我又何必这般劳神费力,实在……”路氏还待再说,就见沈恒回来了,忙忙打住了,笑道:“恒儿,你爹躺下了?”
沈恒点点头,“已经躺下了。怎么还没人过来,伺候的人都哪里去了?”
路氏笑道:“没事儿,可能都正忙自己的事儿,或是与自家人吃团圆饭呢,就由得他们去吧。恒儿你过来坐,喝碗汤吧,我刚给你盛来晾着的,亏得善善好巧的心思,想出了在这汤锅下放一盏灯的主意,这么大冷的天儿,汤竟一直都是滚热的,你快喝了解解酒吧。”
沈恒“嗯”了一声,走到路氏身边坐了,接过她递上的碗就要往嘴边送。
“相公,稍等一下。”季善却忽然含笑进来了。
沈恒怔了一下,方道:“善善,你不是回房歇下了吗,怎么又过来了?头还痛吗?本来就头痛,你就不该再出门吹风嘛,我马上就回去了,你等我一下,我喝完这碗汤啊。”
说着再次要把汤碗往嘴边送。
季善却是直接端过了他的碗,递给一旁的杨柳,笑道:“汤等会儿再喝也不迟。杨柳,你先送采冰姑娘回房去。”
杨柳的脸色很不好看,把碗放到桌上,道:“我还是去找别人来送采冰姑娘吧,我得在这里一直陪着大奶奶,不然我可不放心。”
沈恒不由奇道:“怎么杨柳你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娘,您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
路氏强笑,“我哪有脸色难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善善,你、你怎么回来了,头不痛了吧?”
季善没回答她,只沉声吩咐杨柳,“让你去送人你就去,有大爷在呢,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杨柳这才闷声应了“是”,对采冰做了个“请”的手势,“采冰姑娘,您还愣着干什么,请吧!”
季善主仆的态度已是如此明白,进来得也是这般的恰如其时,连路氏都意识到不对了,何况采冰?
立时便知道,路氏自问万无一失的计划,早就被季善识破了,甚至指不定都是因为有季善的有意纵容,路氏才能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
也是,若不然大奶奶怎么会早早就离开了,下人们怎么也齐齐不见了,不是大奶奶有意的,不是她一早就吩咐过的,怎么可能?
偏老太太见识浅薄,想不到这些便罢了,她竟也一时昏了头,没想过为什么会处处都这么巧,只想着她今晚一定要成事,后半辈子才能有好日子过,只想着她决不能浪费这大好的机会,——那落得如今的难堪与惶然,不知道明儿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
不,就算大半要怨她自己,至少小半却是要怨老太太的。
若不是她表现得一副自信满满,今晚肯定能成事的模样儿,甚至只差把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她又怎么会信了她一定能帮到自己,信了她有十足的把握?
这下可怎么办,大奶奶显然是个厉害的,才能这么多年都把大爷拢得死死的,明儿不会直接把她发卖了吧,就算她是皇后娘娘赐的,既赐给了大爷大奶奶,那便是大爷大奶奶的人了,大奶奶当然可以想卖她就卖。
便是事后皇后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难道还会因为那点微不足道的不高兴,就找大奶奶的麻烦,就打发人去救她回来不成?她不过一个奴婢而已,草芥子一样的人,可不敢奢望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会怜惜她;且就算她万幸被找回来了,也不知道已经去什么脏污地方滚过一圈了,余生可该怎么过……
采冰越想便越慌乱,越想便越惶恐,膝盖也自有意识般软了,就要往地上滑,“大奶奶,我可以解释的。我之前与杨柳姑娘说的愿意嫁出去的话,都是真的,今儿不过是老太太一直说、说……我又一时糊涂了,才会想着顺水推舟的,求大奶奶饶了我这一次,往后我一定大奶奶说什么就听什么,绝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求大奶奶饶了我这一次……”
季善早已赶在采冰跪下之前,使眼色让杨柳架住了她,所以她没能跪得下去。
不过季善仍听她把话说完了,才冷声道:“你不是一时糊涂,而是一直都在糊弄敷衍我罢了。不过今日之事,其实主要也怨不得你,你放心,我不会打杀发卖你的,大家都是女子,女子何苦为难女子?你先回去吧,我会尽快想好该怎么安置你的。”
采冰闻言,还想再说,“大奶奶,我之前真的没有糊弄赴宴您,我真的已经想通了,可今儿、今儿……不知怎么的,又猪油蒙心了,求大奶奶……”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再慢慢儿想后面的路要怎么走也不迟!
可惜季善直接喝断了她,“杨柳,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这下杨柳哪还肯让她再多说,直接便大力的把她拖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黑暗当中,只留下她的余音,“大奶奶,求您听我解释……杨柳姑娘,求您放开我,让我回去再跟大奶奶解释……”
很快更是连余音都彻底消失了。
沈恒这才看了一眼季善,又看了一眼路氏,沉声道:“娘、善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其实心里也约莫明白了,只仍有些不敢相信,仍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而已。
路氏已是满脸的苍白与慌乱,结结巴巴道:“恒儿,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我头好晕,看来是醉了,我就先回房睡了啊,你们爹一个人在房间里,我也不、不放心……”
说完就慌不择路的想往外走,好像她立刻逃离了现场,事情便没发生过了一般。
却让季善给叫住了,“娘,请您稍等片刻,我只说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您想抱亲孙子的心我真的非常理解,但您不能一边已经答应了过继,一边又不动声色的打其他主意,尤其您打的主意,还极有可能会危及到相公的身体,我就觉得实在有些过分了。”
顿了顿,“方才若您只是继续劝相公喝酒,我肯定不会出现,因为我对相公有信心,我相信他绝不会酒后失德。一个真正克己自制的男人,一个成大事、胸中自有丘壑的男人,一个心里真正爱重自己妻子、爱重自己家庭的男人,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可能酒后失德的,所谓的酒后失德,说穿了不过都是借酒装疯而已!”
“所以若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应该已经离开了。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伤害相公的身体,那个小纸包您是从哪里得来的?就是这些日子您和爹日日都出去闲逛周边,得到的吗?那些东西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也知道吃不得,所以京城但凡开门做生意的药馆医馆,都不可能卖这些个东西,您怕是被人骗了吧?不过您放心,只要您告诉我们您是在哪里被骗的,我们一定替您讨回公道,也绝不会让那骗子再继续骗人、害人!”
沈恒好歹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这几年还出了仕,甚至都当过一县的父母官,断过不少的案子了,季善话都说到地步,他侥幸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脸色霎时越发难看了,看向路氏,沉声道:“娘,意思就是,这碗方才您极力要我喝的汤,里面是加了东西的?方才您极力劝爹和我多喝几杯,甚至今晚的家宴为何会摆在这里,为何您会一力说服善善和我同意那个采冰也列席,也都是您一早计划好的?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路氏之前真的以为自己今晚一定能心想事成,也真的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万没想到,季善早就看穿了她,如今更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当面拆穿了她,一时后悔羞恼慌张交集之下,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过只是想抱孙子而已,我也都是为了你们好,我怎么了,我一把年纪了,就只是想抱个亲生的孙子而已,我有什么错,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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