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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长公主按年龄来算,已是快半百的人了。
可眼前一袭湖水蓝精美华服,头戴赤金七尾大凤钗,贵气优雅的美妇望之却只如三旬妇人一般,实在天生丽质,保养得宜,不怪徐佩瑜能成为“京城第一美男子”,原来都是遗传了豫章长公主的好基因……
只是还不等季善在心里感叹完,就听得豫章长公主开了口,且一开口就是摆明车马的想要包庇裴瑶。
季善本就不甚热络的脸霎时越发冷了,正要开口,沈恒已先沉声道:“回长公主,下官与内子今日过来求见,不是为了讲什么条件,而是讨得一个应得的公道,还望长公主大公无私,主持公道。”
程钦随即接道:“长公主,舍妹前面十几年受尽了折磨,吃尽了苦头,与舍妹夫更是成亲七八年后,才终于有了身孕,昨日却只差一点,就要落得大小俱损的结果;家母这些年亦是贤良淑德,恪尽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职责,却至今仍昏迷着,连下官的一双幼子幼女,此刻亦是昏迷不醒。将心比心,若长公主的至亲现在也是如此,长公主心里是何滋味?所以还请长公主务必主持公道,下官兄妹感激不尽。”
豫章长公主的脸乍一看完美无瑕,却只有自己和跟前儿近身服侍的人才知道,她今日起来黑眼圈到底有多重,整个人又是多么的恼怒与烦躁。
也就是早知道上午季善三人必定会来求见,她一起来便开始让人服侍上妆,不然根本遮不住满脸的疲色。
问题疲色能借妆容遮住,心里的烦躁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
听得沈恒与程钦都这般直接,她才说了一句话,他们却都连珠带炮说了这么一大串,一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活了快五十年,敢以这样态度与她说话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简直不识抬举!
豫章长公主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沉声道:“本宫这不是正主持公道吗?你们的妻儿老母受了委屈,本宫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人现在不是就在这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好得很;裴钦你母亲和两个孩子不也只是吃了安神药,到时间自然会醒过来么?既都好好儿的,并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又何必非要得理不饶人?本宫要是你们,就该好生想一想,该要什么补偿的好。本宫才说了,只要本宫办得到,都可以答应你们,本宫说到做到!”
这话说得沈恒与程钦脸色也是越发难看了。
沈恒先就道:“回长公主,内子与她腹中的孩子能安然无恙,都是老天保佑,也是下官与内子素日行善积德的缘故,却不能改变那意图谋害他们母子,意图让他们母子俱损之人的动机与企图;同样,家岳母与一双侄儿侄女受到了不可磨灭的身心伤害也是不争的事实,并不能因为旁的任何理由就有所改变。那我们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的,当然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才是,若连自己至爱至亲之人的安危都能用来谈条件,交换利益,那我们还配为人吗?”
程钦则道:“长公主耳聪目明,既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想必也知道昨日下官母亲已与裴二老爷和离,下官也脱离裴家,改姓了程,且单独落户之事才是,还请长公主往后叫下官程钦。”
顿了顿,“舍妹夫方才说得对,就算结果侥幸是好的,也不能因此就抹杀了那意图谋害舍妹之人的歹毒居心与动机才是。徐大少夫人也是生养过的,岂能不知道刚有孕之人最是脆弱,一个不慎便可能母子俱损?可她依然无事寻衅,动口又动手,不但几乎伤及舍妹母子,还造成了那样一系列严重的后果。所以这个公道,还请长公主一定要给我们,您向来公正仁慈,德高望重,想来也定不会让我们做晚辈的失望吧?”
豫章长公主脸色却是越发难看了。
好容易耐下性子等郎舅说完,立时冷笑道:“你们不必一唱一和的激本宫。任你们说得天花烂坠,便是衙门要给罪犯量刑,也是要看其造成后果的轻重的,若打伤人的刑罚与打死人的一样,这天下岂不是都要乱套了?就算按你们说的,无论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裴瑶的动机与居心,结果却是实打实摆着的,你们的妻子和妹子的确无碍,那便只能从轻发落。”
“至于其他后果,那又不是裴瑶做的,她一个出嫁女,几时能左右娘家长辈做什么决定,又几时能左右娘家的大情小事了?自然更是与她无关了。所以今日若你们非要公道,本宫可以退一步,给你们一个公道,却只能是从轻发落,但如此一来,本宫便不会再给你们什么补偿了,你们自己权衡划不划得来吧!”
一旁徐佩瑜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开了口:“母亲、二舅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既事情与淼淼她母亲有关,那便是与我有关,你们总得先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凭你们的只言片语,我实在猜不到,眼下也根本静不下来心来猜,还请母亲与二舅兄先如实都告知一遍。”
程钦正一肚子的火。
他是猜到豫章长公主多半也会包庇裴瑶了,却没想到她会包庇得这般直接,这般理直气壮,把他们兄妹郎舅都当什么呢,他们明明都是苦主好吗?
这样的人,果然不能指望她有半分真心的歉意与愧疚,只能来硬的!
火大之下,难免迁怒徐佩瑜,当然懒得回答他。
豫章长公主火气更大,不止气眼下被程钦和沈恒两个小辈当面质问、不依不饶,半点不将她堂堂长公主放在眼里。
更气裴瑶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还要作死,几乎就要坏了徐家的大事;气裴瑶的真实身份竟是个低贱的奴婢之女,本来连给她完美无瑕的儿子当个粗使丫头都不够格儿的,却愣是占了她儿子原配、长公主府大少夫人的位子这么多年,欺骗了他们母子这么多年。
偏为了大局,她都快要被恶心死了,还得保住那贱婢,实在太可恨了,等大局一定,她一定要将贱婢碎尸万段!
亦是不肯开口。
如此被徐佩瑜点到的两个人都不肯开口,徐佩瑜仍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脸色自然也是越发难看了,不耐烦的道:“母亲,您再不肯告诉我,我便只能去问我岳父,去问侯府每一个人了,就不信他们也什么都不肯,总有人愿意告诉我吧!”
豫章长公主能对在场所有人横眉冷对,却终究做不到对自己的儿子也不假辞色。
虽然一想到当年是儿子坚持要娶裴瑶,她拗不过他,才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的,她便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回当年,那她便是死,也要阻止儿子娶那个低贱的西贝货!
到底还是看了一眼一旁的詹嬷嬷,冷声吩咐:“詹嬷嬷,你来说。”
詹嬷嬷便沉声应“是”,大略与徐佩瑜说起来。
昨儿裴二老爷离了沈家,还在和程钦一道去顺天府的路上,裴锋已把在沈家发生的一切,都让人飞马回去,禀告了阜阳侯。
阜阳侯便知道,该是自己出马的时候了,于是立时更衣,赶在天黑之前,赶到长公主府,见到了豫章长公主。
随后阜阳侯便“噗通”一声跪下,满脸羞臊与悔愧的请起罪来。
豫章长公主这才知道了裴瑶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当年阜阳侯府对自己和自家的欺骗,也知道了裴瑶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事,这次又是因何再次惹到了季善,季善夫妇也好、程钦母子与其他人也好,都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末了说知道豫章长公主生气,无论要打要骂,他们阖府上下都甘愿领受,只求豫章长公主不要气坏了身体,再就是大家千万要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等过了这一关,将来无论豫章长公主要如何发作裴瑶,他们都绝无半句怨言……云云。
豫章长公主当时便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若不是詹嬷嬷又是抚胸又是顺气的,她肯定就要当场背过气去了。
还当自家终于时来运转,要出太子妃与皇后了。
却没想到,孙女的母亲竟是个贱婢之女,就算她身上也流着一半自家的血液、皇家的血液,另一半却是那般的低贱卑微,连她这个亲祖母知道了,都霎时恶心膈应得不行,要是再让八皇子妃与皇贵妃知道,岂非更得气死过去,连她和整个徐家都一并迁怒上?!
再想到这两年因为八皇子妃与皇贵妃看重,她对裴瑶真的是诸多宽容与忍让,别说皇室宗室的婆婆们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都难找她这么好的;对孙女更是如珠似宝,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其他所有孙子都得靠后……就更是恨不能立时冲去裴瑶的院子,让人将她活活乱棍打死,才能稍减她心头之恨。
然而豫章长公主就算已快气疯了,终究还是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还是生生把那口气咽下了。
就像裴二老爷说的那样,也像季善沈恒程钦们预测的那样,阜阳侯府只是将来有可能成为太子妃和皇后的外家了,尚且死活都要保住裴瑶,为此裴二老爷更是不惜家破人散;何况长公主府还直接是淼淼的本家,将来一旦八皇子上位,豫章长公主便是太子妃与皇后的祖母,徐佩瑜便是国丈。
且这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而是已经摆在眼前,只要他们肯伸手去够,就立马能够得着的事,谁能眼睁睁舍得放弃,谁又能把已经送到嘴边、张口就能吃到的肥肉白白推开?
便是圣人,也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所以才会有了方才,豫章长公主一见面,便说的那句‘你们要什么条件,只要本宫办得到的,都可以答应你们。’
虽然她气得一晚上都没合过眼,一整晚心里都有团火在烧,更有无数次差点儿就没忍住冲去儿子的院子,杀了裴瑶,终究在想到如今正在皇贵妃宫里的淼淼后,生生忍下了。
不管怎么说,孙女总是亲生的,她不能不为孙女考虑,也不能不为徐家和儿孙们的将来考虑。
她这个长公主至多也就能庇护儿孙们三代,可出了皇后、甚至将来新君都出自自家,便大不一样了,那她还有什么可愁的,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可惜现在看来,姓沈的也好、裴钦这个吃里扒外的也好,都比昨儿阜阳侯说的还要难缠,——回头她再跟那个老匹夫算账!
詹嬷嬷话还没说完,徐佩瑜已是白了脸,整个人都呆住了。
原来瑶儿她、她私下里竟是那般的恶毒,明明当年就是她的生母生父犯错失责,把主子弄丢了,结果却不但不知悔改上报,还以奴充主,直接占了人家的身份、占了人家的一切。
就算那时候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无辜的;等她真实身份曝光后,她也不得不听从侯府长辈们的安排,继续当她的裴三小姐,还如期嫁给了他,嫁进了裴家。
那等沈太太都被找到,到了京城后,她该对那被她占了一切的人歉疚亏欠,竭尽所能的补偿人家,对人家好了吧?
结果她倒好,就因为妒忌,便当年已意图谋害沈太太,要人家的命不算,昨儿竟又无事寻衅,推了人家,想要人家母子俱损,就因为淼淼如今入了八皇子妃和皇贵妃的眼,她便有恃无恐,——实在是太可恨、太恶毒了,他也真是瞎了眼盲了心,才会娶了这么个毒妇,还与她同床共枕十年,都不曾发觉!
一旁程钦见詹嬷嬷虽然该说的都差不多与徐佩瑜说了,却一直都在很有策略的避重就轻,暗自冷笑了一声。
看向豫章长公主又道:“长公主,今日您想要从轻发落,肯定是不成的。这打伤人与打死人的刑罚是不一样,可一次可以说是失误、是一时糊涂,一而再的害人,便绝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蓄意而为了。那我们身为受害者,便绝不会善罢甘休,纵使拼了命,纵使鱼死网破,也一定要让那害人之人,付出血的代价,还望长公主也三思。”
豫章长公主闻言,再也忍不住“砰”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裴钦,你这是在威胁本宫了?可惜本宫不是吓大的,不吃你这一套!”
程钦淡淡道:“下官岂敢威胁长公主,下官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若我们实在讨不到公道,可不是只能豁出这条性命不要,闹个鱼死网破吗?毕竟长公主尊贵,我们却人微言轻,讲理不行,那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们不过瓦罐罢了,自家却是细瓷,便是磕坏碰坏了一丝一点,都是巨大的损失,岂能与他们‘鱼死网破’?
他们也配?
豫章长公主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终于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那你们待要如何?你们想的条件,本宫是绝不会答应的,换别的吧!”
沈恒淡淡道:“我们的条件仅那一个,没有别的也不会换别的,还请长公主仔细权衡,到底要不要答应我们吧,我们……”
一直没开口的季善终于再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长公主,我身为直接苦主,能说几句话吗?当年的事我打知道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与她裴瑶计较,因为当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确实怪不得她。又因裴家当初找我回来,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另有所图,我甚至这么多年,都没与裴家有过任何明面上的往来,私下里也只与我母亲和大哥走动而已。”
“我自问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白了,对她裴瑶还能造成什么威胁,又还能碍着她什么眼?我一个苦主都什么也不计较了,她一个偷了我一切去的人,凭什么还要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势来,甚至非要我死才能罢休?长公主,易地而处,您会是什么感受?”
豫章长公主听得季善开口,终于自季善进了自家花厅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她了。
见她不但与程夫人长得真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不像裴瑶,真是哪哪儿都不像程夫人,不怪那般相貌平平,敢情是贱婢生的!
关键整个人的风姿气度也与她之前想象的大不一样,她还以为,季善会是个怯弱畏缩,上不得台面的人,却没想到,她看起来竟从容端庄,镇定大方得比裴瑶还像个高门名媛,果然天生的就是天生的,——对裴瑶就越发的憎恶了,她真的给她儿子舔鞋都不配!
又听得季善道:“上一次,看在我母亲和大哥的份儿上,我饶了她,没有与她计较。这一次,不会那么便宜了,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了腹中的孩子,长公主也是做母亲的,自然知道孩子对母亲意味着什么,那真是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愿自己的孩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与伤害!同样,十月怀胎、九死一生才生下自己的母亲,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长公主定然也是知道的。”
“可裴瑶这一次却不但危及了我的孩子,还危及了我的母亲,等同于是同时踩到了我两条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我便一定要让她偿命,为自己的孩子和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同时永绝后患!所以若长公主答应,当然就最好;反之,我也只好先礼后兵了,横竖如今我母亲和大哥一家都不再是裴家的人,裴家奈何不得他们,也休想再以他们威胁我,我什么顾忌都没有了,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豫章长公主片刻才咬牙道:“你昨日不是才与你父亲……裴大人说好了,只要本宫不同意,你不会再不依不饶吗?如今却又威胁起本宫来,你真以为本宫投鼠忌器,便只能任你摆布了?惹急了本宫,本宫直接去禀了皇上和太后裴瑶是假货,裴家当年骗婚之事,届时皇上龙颜震怒之下,抄家流放甚至杀头,都不是不可能。你再恨裴家,也改变不了那就是你本家,你身上流着裴家血液的事实,非要弄得裴家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季善淡淡一笑,“长公主没听说过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吗?昨日是家母与两个侄儿侄女还在敌人手上,我们当然只能暂时妥协,如今家母与家兄一家都不再是裴家的人,我当然什么都不用顾忌,可以小人对小人了。”
顿了顿,“至于长公主方才说的,惹急了您,您便直接进宫去向皇上和太后娘娘禀明一切,您不会的,不然您昨儿便去了,今日也不会特意等着接见我们了,不是吗?对裴家其他人的生死存亡,我也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那样薄情寡义,唯利是图的一家子,就算他们真家破人亡了,又与我何干?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所以长公主也威胁不了我,还是再想一想,要不要答应我们诉求的好吧。”
豫章长公主再次在心里把阜阳侯和裴二老爷骂了个狗血喷头。
等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她绝饶不了他们!
她接连吐了几口气,才冷笑道:“那你就不怕你们今日这一趟有来无回,不怕你腹中的孩子终究还是保不住吗?本宫为尊为长,被几个小辈冲撞了,一时生气,打死打残了你们,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闹到皇上面前,谅也没人敢有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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