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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老太太不放心的看李玉华一眼,眼神中有犹豫有担忧,终是垂下眼睛,老迈的躬着身子带着丫环嬷嬷悉悉索索的退了出去。

李玉华看向穆安之身边的人,穆安之眉间轻蹙,他并没什么话要与李玉华私下谈,但人家一位姑娘单独站在他面前,他不好三五随从侍立身后,不然倒显得不如个姑娘了。于是,对小易微微颌首,小易带着侍卫退守门外。

室间唯剩二人。

晨间鸟雀的叫声伴着浅浅微风的声音传入室内,更显静谧。

李玉华不禁望向窗外,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树影落在浅色纱窗上,无数莹亮光点随着被风吹动的树影摇摇曳晃动,组成没有规律的图画。

“在老家,天一亮,就有无数鸟雀叽喳鸣叫,有时觉着它们扰人,待进了城,得侧耳细听才能听到鸟雀之声了。”不知为何,李玉华突然说了这么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穆安之正想说,这么想你老家的鸟雀,那就回你老家去吧姑娘,嫁我真不是良配。

就见李玉华话音一转,“我昨天下午到帝都,殿下过来之前,老太太刚与我说了陛下指婚陆氏长女为殿下妻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不过,看殿下形容也明白,殿下想娶的人约摸是惠然,不是我。”

“你既明白,也便不必我多说了。”穆安之负手而立,上下打量李玉华一眼,瞧着个子小小人瘦瘦的,倒是挺聪明。

“许家若愿意这桩亲事,不会把我从老家接来。殿下执意要娶惠然,也不是没法子,我一死,长女自然就成了惠然,介时,她不嫁也得嫁,殿下自然心想事成。”

“许惠然不值得任何人去死。”穆安之淡淡的瞟李玉华一眼,“此事原与姑娘无关,只要姑娘肯出家修行,为国祈福,我自会请陛下另行下旨,赐婚我与许惠然。”

原来这位殿下已为她想好退路,可见这人也不算很坏,起码没直接让她去死。

想到这位皇子殿下提及许惠然的口气,李玉华眼珠一转,试探的问,“殿下执意要娶惠然,难道并不中意她?”

穆安之“哈”的一声冷笑,眼角眉梢的讽刺是很好的回答。李玉华越发笃定,看来非但许家不愿意这桩亲事,这位殿下自始至终也未将许惠然放在眼里。

那么,这桩亲事是如何形成的呢?

此间内情来不及多想,李玉华上前一步,直视穆安之,“那我为什么要为这么一位殿下厌恶的人去庙里吃斋念佛?我生就喜食荤腥,哪顿没有鱼肉都吃的不香,你叫我去庙里,岂不让我生不如死?”

“到时我每天打发人给你送些鱼肉过去,你偷偷的吃,别给人知道。过不了三五年,待祈福结束你就能从庙里出来了。”穆安之自幼在寺庙长大,很理解李玉华的苦楚:

是的,再好的素食也不是肉!

李玉华望向穆安之,越发觉着这位殿下虽尊贵威仪,心肠却是软的不像话。心软的人,都好对付。李玉华说,“许家下人找到我之前,我并不知我父亲还在世,更不知他原来位在高官。我一直跟我娘在乡下过日子,小时候过的很艰难,我娘病逝后,家里剩余的钱也只够给她买一副薄棺下葬。自我娘离逝,就是我一个人过日子了。如果不是许家人找到我,兴许我就是在乡下寻一个适龄的少年郎,一辈子男耕女织的过活。”

李玉华的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但她话中透出的悲伤足以令穆安之动容,穆安之忍不住道,“许侍郎不是说你一直在老家为许老太太祈福,贤孝至极,乃他掌中明珠。他就这样对待掌中明珠的,不会连过日子的钱都没给你们吧?”

“给了,但家母鄙其为人,一文未收,都是直接扔出门外!”

“令母好骨气!”穆安之击节赞叹,“实是个可敬之人!”

“骨气有什么用,她病重之时,家里翻遍箱子底也没钱为她抓一幅好药,如果不是这些年持家辛苦,她不会这么早过逝。”

“但如果世间没有令母这样的人,如果都是些为荣华富贵卑躬曲膝的蝇营狗苟之辈,那这世间得是多么的令人厌恶作呕。”穆安之正色道,“你认为不值,是因为如果接受许家的银钱,或许你们的生活会优渥一些。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令母肯受许家银钱,那么当年不论如何委屈求全,她都不会带你离开许家。是成为一个为富贵而卑微的妇人,还是挺直脊梁继续活下去,她选择后者。”

“是这选择让她活的有尊严,她虽过逝的早,可她是真正活过的人,这样的人,远比许侍郎这三品高官令人敬重的多。”

李玉华自幼生长在乡下,她没听人说过关于许家的事,倒是一直听人感慨她们母女孤苦伶仃如何可怜。初到许家,她并不了解她母亲与许箴之间的事,她亦是平生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她母亲的一生!

酸楚如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漫上心头,李玉华眨眨眼,努力的眨去眼中泛上的泪水:

“殿下这样说,可见我娘这辈子是值得的。”李玉华笑中渗出丝丝缕缕的悲伤,像无数无形细线,扎得人心里发酸。穆安之不禁道,“放心吧,等你到庙里,我会着人照顾你。”

“殿下能照顾我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如果殿下样样都好,许家高攀这桩亲事还来不及,不会这样避之唯恐不及拉我顶缸。帝都人为了权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里的人,不是像我母亲这样的人。这些人的心比三九天的寒冰都要冷酷,殿下您是个好人,可如果您真的有权势,您如何能答应许家偷梁换柱直接换了出嫁女来搪塞你?”李玉华苦笑,“若我所猜没错,殿下你处境堪忧。”

若不是有那异梦,穆安之会认为颜面受到冒犯,他到底看破许多,只是说,“既知如此,你更该听我的,远离我这桩是非。”

“我去庙里,许家人是不会管我的,殿下你能给我的照顾你自己都不确定。若在庙里一辈子青灯古佛,我这辈子就等于没活便已经死了。”

“你暂去一段时间,我想法子再把你接出来。”

“就算你把我从庙里接出来,许家会给我安排什么样的亲事?运气好一些,遇到个知事明理的男人。运气差一些,拿我去结交权贵拉拢部属都有可能。”李玉华望向穆安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与其如此,我情愿嫁给殿下!”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穆安之斩钉截铁的拒绝。这女孩子身世堪怜,他不能把她带入这必死之局!

“殿下听我说。”李玉华往前迈了几步,站在穆安之面前,穆安之那扑面而来的斯文贵气令人目炫神迷,穆安之的长身玉立也更衬得她身量瘦小。李玉华微仰着头才能与穆安之对视,她不卑不亢的分析着这桩亲事,“相对于不知好坏的前路,我要选择一条自己最能掌控的路。殿下想,许家本性趋利避害,殿下以后倘有万一,许家就为了自家前程名声考虑,也会想法子把我捞出来,我不是没有脱身的可能,你连累不到我。”

“你不晓得,我成亲只为出宫开府,原本拿许惠然填个坑,她那品性,利用也罢,你如何一样?”

“你借我出宫开府,我借你摆脱许家。”李玉华断然,“我绝不会受许家摆布,殿下认为是拿许惠然填坑,可恕我直言,许惠然倒更容易走到殿下的对立面。殿下心善,难道还能治死她?由她做你的妻子,究竟是你拿她填坑,还是她把你坑了,真不好说。何况,一旦你们成亲,不管殿下是不是鄙薄她品性为人,皇帝赐婚难道还能和离,那么,你们的名字生生世世就在一起了。纵你真的技高一筹拿她填了坑,可是,一个棺材里躺着的都是她和你!我替殿下想想,都觉**。”

穆安之:……多谢你这么替我着想。

“我不一样,我与许家没什么情分可言,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殿下的,殿下也不必担会不会连累到我。何况我听老太太说,慈恩宫很喜欢您。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宫,可听来是个很有势力的存在。殿下短期内不会倒灶,这就够了!”

李玉华问,“殿下你会赌牌吗?”

“骨牌还是摇骰子?”

“都一样。你运气是不是一直不大好?”李玉华道,“我运气一直很好,不论骨牌还是摇骰子,我从没输过!有时就是一手烂牌,只要布置得宜,我也能赢!殿下,就是看牌运,你也该娶我,说不定我能改一改你的运势。”

“那我真谢谢你啊。”这么个小小女孩在他面前认真的说出各种要嫁给他的理由,穆安之哭笑不得。

“那就说定了。你也别装模作样的为难我,你要像尊重自己一样尊重我。给我尊严,就是给你自己尊严。你是皇子殿下,不要像我们乡下那些只会羞辱妻子的闲汉一样。”李玉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微微上挑,这让她整个人有一种神彩飞扬的明净,“殿下要羞辱许家,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是对我好!好到让许惠然嫉妒,让许家后悔,当初竟然做出这样的蠢事,白白的把皇子妃之位拱手让给我。”

“你可真会给我分析。”穆安之啼笑皆非的听着李玉华巧舌如簧的劝说,顺着她的话道,“这么说,我还真得待你好了。”

“最好是这样。我很仰慕殿下为人,希望能与殿下好好相处。”李玉华坦率的说。

穆安之望向比自己矮一头的姑娘,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还是提醒一句,“你一个姑娘家,不好这样说话。”

“我们又不是外人,未婚夫妻。”李玉华看穆安之似是不反对她提议,也轻松不少。

穆安之面容平静,郑重的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你,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去庙里修行的事。”

“不必考虑,我嫁你是嫁定了。”李玉华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她认真的看向穆安之,“我会做好殿下皇子妃的位置,我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扯殿下的后腿,我与殿下同心。就是殿下处境再如何艰难,我也会与殿下一同面对,倘有朝一日大难临头,能脱身我会脱身,不能脱身我与殿下共进退。将来纵到地下,也是我与殿下的名字并肩并列。”

“殿下,我姓李,我的名字是李玉华。”

窗外烈日炎炎,流火泄地,鸟雀躲在树中息声,蝉鸣一阵更紧似一阵。室内则是一片清爽凉意,一盆小小茉莉悄然绽放,散发着淡淡幽香,无色无形却又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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