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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严家案的结局,华长史倒是更能看得透,华长史私下就禀过穆安之,“南安侯正当重用,仅凭严家案,的确是难判死罪。”

穆安之整理着衣袖,“朝纲败坏,皆因权衡利弊而起。”

“殿下?”

他的话很直白,三殿下这话更深刻。

穆安之侧侧身,看向华长史,问他,“翻审严家案,感触如何?”

华长史叹口气,“虽有遗憾,郁垒渐消。”

穆安之眯起的眼眸带着淡淡傲气,“八面玲珑,结交权贵,我也会,但我永远不会成为那种人。我活一世,不为赚得富贵权势,是为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做些事。”

“多余的事咱不管,在其位,谋其政。既在刑部,便还冤案以清白,还冤者以公道。”穆安之望一眼外头,“杜长史好了没?”

“应该差不离了。我去瞅瞅他。”

今天是祭奠严家父子的日子,既是储君亲自出面祭奠,自然跟随者众。穆安之一向与东宫不睦,但严家这案子是他经的手,今天他也会带属官过去。

杜长史华长史是穆安之的左膀右臂,会随穆安之一同前往。

穆安之没有进宫与太子一道,他直接带自己人先去了严家父子墓前。

一片枝叶葱郁的杏林中,青砖铺出一条小路,两座青砖墓相临而立,墓前是螭首龟趺高七尺的碑石。严家父子陈年冤案,朝廷特准用五品官的墓葬仪制。

卓御史一身青衣临风而立,见穆安之过来,上前迎了两步,躬身一礼,“见过殿下。”

穆安之与卓御史时常有些个摩擦,至今审案时,两人还时不时就要卷袖子干一场的那种。所以,对于卓御史的行礼,穆安之一向坦然受之。今日在严家父子墓前,穆安之抬手一扶,“不必多礼。”如卓御史这样讨厌的家伙,也有可取之处。

严琳素衣素服过来行礼,穆安之直接免了。卓御史道,“殿下来得早,不如去那边歇歇脚,我刚煮了好茶。”

卓御史煮茶的地方就在严珏碑石畔,一张小竹桌上摆着两碟糕点并一套紫砂茶具,旁边红泥小炉上坐着黄铜水壶。

严珏墓碑前也摆着两碟糕点,一盏袅袅热气升腾的热茶。

卓御史刚刚应当是在同严珏吃茶。

穆安之并不忌讳这些,盘腿坐蒲团上,招呼着华长史杜长史一道歇歇,尤其杜长史,身上还带着伤。卓御史给杜长史倒了杯清水,“听说你在吃药,还是少吃茶。人虽年轻,也要注意身体。”

卓御史突然变成个正常人,大家还都有些不习惯。

东宫。

太子换了身素淡些的衣裳,刚用过早膳,就听内侍回禀,“前刑部尚书王老大人过来给殿下请安。”

太子妃的肚子已经很笨重了,扶腰挺腹坐在一畔看宫人服侍着太子漱口,不禁道,“殿下正要出门,这位老大人来的可不巧。”

“不是不巧,他是赶这会儿来的。”太子取过宫人手中丝帕拭一拭唇角,吩咐内侍一句,“先让王老大人在偏殿奉茶,一会儿我就过去。”

太子瞧着时辰略坐片刻便往外殿去了,见到王老大人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问侯,王老大人叹道,“老臣刚刚到陛下那里请罪,这都是老臣当年糊涂,今天特请旨随殿下一同前往,祭奠严家父子。”

“这事原也怪不得老大人,老大人不必如此自责。”太子温言宽慰,心说,你到父皇面前请罪,到孤跟前说这些话都没用,老三今天也要去祭奠,你不好过的怕是他那关。

太子带着太子府的属官,还有这位王老大人相随。

太子亲自祭奠后还宽慰了严琳数语,太子祭奠后便是穆安之,穆安之没什么祭词之类,他上了柱香致哀则罢。王老大人是以正一品大员身份致仕,自然排在穆安之之后。

穆安之望着王老大人颤颤巍巍的由家中晚辈挽扶到严家父子墓前,深深一揖,接过三支点燃清香,躬身再拜三拜,深深一叹,便要离去。

穆安之突然道,“王尚书没什么要说的吗?”

太子眸光一闪,老三特意打发人给王家送帖子,果然是要发难。

王老尚书的二孙子王二爷低声道,“殿下,祖父近来每每自责,还请殿下饶恕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吧。”

“这世上多少英年早逝的俊才,我一想到严珏当年未及冠礼便中案首,就觉着能有风烛残年真是一种天大福分。何况,令祖孙还能祖慈孙孝的过来严家父子墓前祭奠,更是福分中的福分。王尚书有什么好自责的,观严氏父子下场,更得庆幸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满堂富贵、高高在上、定人生死,何其快意?”

王老尚书老泪纵横,“殿下此言,臣百死。”

穆安之冷笑,“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闲来无事瞻仰一下王尚书的生平,您当年是状元出身,身后五子,唯有一位举人,其他四人皆无功名。孙辈六人,只有这位王二爷中了秀才,居秀才榜第二十三名。”

“你任刑部尚书时刑部酿此冤案,我原建议陛下追究你的责任,陛下心软,看你致仕多年,风烛残年,不忍怪罪。我十分恼怒,还曾在御书房同陛下吵了一架。如今想来,倒没这必要。看你这身后子孙,看你这身败名裂,未偿不是报应!”穆安之轻轻的拂去王老尚书肩头的一片落叶,握住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勾了勾唇角,“您可得好好活着,没您这棵大树,树底下这些子子孙孙的,可谁为他们遮风挡雨呢?”

王二爷先急了,“殿下有什么怒火,只管对着我来。祖父上了年纪,经不得殿下这番折辱。”

穆安之根本没理这位王二爷,杜长史过去轻轻在王二爷肩上一拍,这位王二爷登时脸色惨白再说不出话,杜长史在他耳际道,“看你说的,你论功名,还到不了我们殿下跟前。”言下之意,你这身份还不配我家殿下折辱。

穆安之收回视线,看着王老尚书,“您看,您当年一力上折夺去功名的卓秀才,现在是左都御史了。您当年亲笔签下名讳盖下官印断的案子,如今重见天日。您这风烛残年不得不过来惺惺作态,赔礼道歉,多难堪啊。不过,我相信,您老见的世面多了,这点难堪不算什么。”

王老尚书抖若风中枯叶,脸色灰败,瞧着十分不祥。太子道,“老三,后头卓御史还要祭奠,你有话一会儿再说。”

不想卓御史立刻体贴非常的一摆袖子,“我不急,三殿下有话只管说。”

太子险没闪了腰。

卓御史悄悄在太子耳边小声赞叹,“三殿下说话真痛快。”

太子给卓御史个息事宁人的眼色,真把王老尚书当场说死,对谁都没好处。卓御史便又道,“我虽不急,后头还一大堆人等着上香。三殿下您也收着些,您这一时痛快了,倘王老尚书有个好歹,对您名声不利。来来来,把老尚书扶下去,殿下您也消消气。没追究就没追究呗,老尚书的确是上年纪了,像您说的,老天也报应他了。我相信,对于炮制严家冤案最好的报应就是,身后再无一出众儿孙,所有将别人视为砧板之鱼的人,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砧板上随人炮制的那条鱼。”

于是,穆安之没把王老尚书说死,卓御史这随口一总结,王老尚书终于支撑不住,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王老尚书被急送回府,当天就断了气。

穆安之卓御史被一起宣到御书房挨骂,卓御史直叹气,“臣就是把三殿下说的话总结了一下,太子殿下做证,臣一点过头话都没说,臣当时是想劝和来着。陛下也知道,臣虽与严珏有私交,王老尚书当年上折革去臣的功名,臣绝对没有半点想他死的意思。”

“就他能办出严家案子,当年刑部尚书任上,还不知有多少类似冤案。随便找一两件翻出来,他就是生不如死。这才是臣的办事风格。臣以为,王老尚书吐血,大部分还是三殿下的原因。”卓御史把责任悉数推到穆安之身上。

哪怕穆安之没想过逃避责任,但看卓御史这臭不要脸的模样,真是气的一记直拳就朝卓御史那张臭嘴挥去,卓御史腿脚灵活,嗖的便跑开了。

穆安之收拳,“离我远点!”

穆安之不像卓御史诡言巧辩,穆安之直接对穆宣帝道,“死就死呗,知耻而死,死得其所。”

“倘你说话不那般刻薄,王老尚书如何会吐血?”

“好不好是严家父子见着他心里高兴,叫他到地下做个伴。”穆安之还说,“陛下不也常对我冷嘲热讽,我怎么就没吐血,我没做过亏心事!”

反正王老尚书死也死了,穆宣帝虽未追究王老尚书当年之过,心里也不见得多待见他,训斥穆安之两句便打发他下去了。

太子与卓御史一并离开御书房,太子道,“你也是,何必在这时候赶尽杀绝。”

卓御史双手负于身后,“那老东西也该死了,老而不死谓之贼。他在一日,碍眼一日。”

“何况正赶上有三殿下背锅的好时机。”卓御史朝太子眨眨眼。

太子身上浅黄暗云纹纱衫被风吹动,飘逸至极,太子笑,“你少作弄老三,他是个实在人,就算你不推他身上,该他认的,他从不推诿。”

“三殿下毕竟是皇子,他多说几句没什么,臣在朝中,对头颇多,不得不谨慎些。”卓御史无甚诚意的回辩一句,“我看三殿下也没打算放过姓王的。”

太子深以为然。

对于王家,卓御史在两可之中,就如卓御史自己所言,王老尚书任上必然不只这一桩把柄,凭卓御史现在的官位,让王老尚书名誉扫地生不如死容易的很。

倒是穆安之,一直对判决不满,像王家这样的,要是能把王老尚书骂死,估计穆安之根本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王老尚书死了也好,任上有这样的冤案,朝廷不追究是朝廷的仁慈,可自己也得知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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