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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撞破===

赵锦诺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内屋很大,烧着地龙,又燃了碳暖在,应当是太医嘱咐要开窗通风,所以开了窗,窗户前又置了屏风隔档。

屋内有婢女和近侍伺候,见了赵锦诺入内,都纷纷福了福身。

除了芝芝,屋里的人赵锦诺早前都不认识,应当都是留在侯府内伺候的人,不是早前在别苑的亲近。

似是听到脚步声,谭悦唤了声,“芝芝。”

似是要芝芝上前扶他起身。

赵锦诺温声,“别起来了。”

芝芝看了看她,又迟疑看了看谭悦,见谭悦没有吱声,知晓他又是听了赵姑娘了话。

屋中其他侍女都瞪圆了眼。

侯爷脾气不怎么好,也少有听旁人劝,先前太医好说歹说,侯爷当不听的还是不听。

“都下去吧,芝芝,你和冯涛留下。”谭悦的声音很轻,似是再多一分力气都没有。屋中伺候的人闻声都福了福,相继退了出去。

芝芝和冯涛远远则守在内屋门口。

内屋很大,赵锦诺踱步上前。

谭悦躺在床榻上,床榻上的帘栊虽然撩开,但里面白色的薄纱帐是放下的。薄纱帐内依稀透出一幅轮廓,没看她,似是目光空望着床榻的顶端,低声道,“今日年关,来我讨晦气做什么?”

应是先前太医问诊时,在床榻一侧放了椅子。

赵锦诺在椅子上坐下,又像小时候一样,将腿抬上,一起窝在椅子里,双手环膝看着他,轻声道,“谁来讨你晦气的?是你自己终日将晦气挂在嘴上……”

谭悦转头看她。

隔着薄纱帐,还是能见一道娇小的人影窝在椅子上,双手环膝看着她。

他记得她总是喜欢这样。

画画的时候喜欢趴在案几前,说话的时候喜欢窝在椅子里双手环膝。

他记得她很多事情。

比如不怎么喜欢吃酸的,更不怎么喜欢吃甜的,泛舟湖上,多半都会睡着晒太阳,性子上来了非要较劲儿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怎么不见丹州?他很担心你,来侯府的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赵锦诺主动开口提起。

谭悦轻声道,“我就是怕他不说话……”

谭悦点到为止,同时也是因为接连咳嗽了几声。

赵锦诺顿了顿,忽得想起什么一般,下了椅子,忽然到他跟前,撩起帘栊。

谭悦愣住。

她也愣住。

他脸色是惯常的煞白,而当下,眼窝深陷,整个人似是都没有什么血色,憔悴至极。

谭悦又看了看她,没有别过头去,只是垂着眼眸,语气平静道,“你非要看我这幅模样吗?”

赵锦诺鼻尖微红。

谭悦淡声,“你知晓我不想让你看到的。”

赵锦诺喉间轻轻咽了咽,低声道,“他们说你咳血……”

谭悦有些恼意,“我什么时候咳血了?”

赵锦诺咬唇,“没……咳吗?”

谭悦恼火,“赵锦诺,你很想看我咳血吗?”

赵锦诺没有应声,这人脾气上来的时候就是如此,他还病着,她不想触他霉头,遂没有应声,只是坐在床沿边看他,轻声道,“我同丹州是关心你。”

良久,谭悦才出声,“我不需要你关心……”

赵锦诺错愕看他。

谭悦似是又接连重重咳了几声,应是实在难受,想要坐起。

赵锦诺会意,上前扶他坐起。

等谭悦坐起,赵锦诺将一侧的引枕置在他身后,他背后靠着引枕,似是呼吸才平复了些。

赵锦诺又道,“太医先前嘱咐,让我别同你说太久的话……”

谭悦看她,“他们危言耸听。”

赵锦诺恼火看他。

他抬眸空望着床榻顶,沉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怕死,活着与我而言,并无多少非要强求的意义。一年四季,我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病秧子,每到腊月还会犯病。平日里好一月,坏一月,不能见风,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冬日里既要有地龙,还要燃着碳暖……有时我真不知道,终日这么勉强苟活着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如像旁人一样,鲜衣怒马,纵酒当歌好好活一回,也好过当下……”

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咳嗽不停。

赵锦诺取了一侧的水杯给他。

他这次没有犟,一口饮尽。

赵锦诺没有再出声,似是一直以来,谭悦都隐忍淡然,她仿佛也是头一回听他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听到“鲜衣怒马,纵酒当歌”几个字时,好似钝器划过她心底。

谭悦在心底不是没有羡慕过旁人。

他羡慕的,不过是旁人看来在普通不过的。

康健,而恣意。

赵锦诺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宽慰道,“谁说的?你画的佛像,明明治愈了很多人。南顺大大小小的寺庙都有你佛像画的影子,你说你积了多少功德?人最忌讳便妄自菲薄,谭悦,你活得比大多数人都更有意义。”

谭悦转眸看她,她是有这般本事,将明知宽慰的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柔和而笃定。

谭悦沉声道,“赵锦诺,若是我明日就死了,我希望今日多听你说会儿话。”

他顿了顿,继续沉声,“说一整日的话……”

赵锦诺喉间轻咽,“等你好了,说几天几夜都行,我又不着急回苍月……”

谭悦又掩袖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嗽得分外有些重,芝芝想上前,他边摇头,边摆手。

他并不想被旁人打扰。

许是,就这一刻功夫。

“锦诺,听我的话,年关过后,就回苍月去,这里真的不是久待的地方。等日后回了苍月,能不来南顺,就不来南顺。丹州有胳膊有腿,他若想你了,就让他来苍月看你。”

谭悦再次沉声提起,本就煞白的脸上,眉头重重拧成一团。

赵锦诺没有吱声。

谭悦轻声道,“这一回,能不能不让我操心?”

赵锦诺眸间氤氲。

谭悦似是说出了压心底的一句,重重舒了口气,原来说出来,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他仰首阖眸。

“好。”赵锦诺忽然轻声。

他诧异看她。

赵锦诺轻声道,“谭悦,等你好了,我就立即返程回京。”

谭悦的眉头拢得更紧,“赵锦……”

赵锦诺打断,“我不喜欢听人交待后事,你若要交待,就让丹州来听。”

谭悦语塞。

赵锦诺抬眸看他,眼眶微红,“你知道的,我娘亲过世得早,我不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南顺,你和丹州,任何一个有事,我都不会离开南顺京中。你要再交待后事,日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谭悦,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

谭悦别过头去。

赵锦诺起身往屋外走去。

“锦诺……”他忽然开口。

赵锦诺转身看他。

他淡声道,“我和丹州……与你而言,有不同吗?”

赵锦诺僵住。

他却没有移目。

赵锦诺隐在袖间的掌心攥紧,唇畔却微微勾勒,“丹州活泼健谈,身体康健,但遇事总躲在我身后,但谭悦,总是护着我那个……”

谭悦眼底碎莹芒芒,经久不曾散去。

赵锦诺业已转身。

谭悦唇边才微微勾勒,“还算……有些良心……”

赵锦诺撩起帘栊,正欲出内屋,却与迎面入内的朝帝遇上。

赵锦诺不认识他,微微愣了愣。

朝帝见了她,眉头也微微拢了拢,他似是,还未听说过谭悦同哪个女子走得近这般亲过……

只有谭悦,瞬间,脸色煞白到了极致。

朝帝见到了赵锦诺!

谭悦心头猛然骇然,接连骤然咳嗽了好几声。

朝帝眉头拢得更紧。

赵锦诺似是也想上前,谭悦却忽然道,“出去!”

赵锦诺愣住,忽然想起谭悦早前的交待,再看谭悦一双眼睛有气无力却盯着她,她转身。

刚转身,朝帝却轻声道,“站住。”

赵锦诺背后微凌。

谭悦也攥紧了掌心。

今日是年关,年关出行太易惹人瞩目,朝帝今日并未着龙袍,身前的人他也未曾见过,那认不出来他也是应当的,他刚才入内也正好嘱咐了旁人不要惊扰了谭悦,所以眼前的女子并不认得他。

但谭悦却明显着急支走她。

他实在好奇,谭悦先前在屋中单独见的女子,又不想让他照面和多接触的女子……

似是前一世和这一世,他都未曾见到过。

而谭悦的紧张程度,明显异于旁人。

朝帝嘴角微微勾了勾,看向赵锦诺,“姑娘是?”

赵锦诺心思聪颖,在分不清眼前之人的身份,谭悦先前又是如此强硬让她离开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主动开口。谭悦惯来稳妥,连谭悦都不想在这人面前透露她的身份,那谭悦应当还隐瞒了不少事情……

她定然不能贸然开口。

而眼见赵锦诺似是不准备应的模样,朝帝轻笑一声,看向谭悦。

看来,是很听谭悦的话。

谭悦额头都渗出了些许冷汗,赵锦诺的身份是决然不能在朝帝跟前暴露的。

但朝帝若起了疑心,想要查,也只是时日问题。

眼下,犹如刀锋挂在脖颈上,谭悦背后都全然被冷汗浸湿。

朝帝笑道,“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赵锦诺低眉,尽量不让朝帝看出自己脸色的变化。

有谭悦在,她要做的,是不添乱。

而谭悦脑海中飞快盘算着,在朝帝越渐迟疑的目光里,谭悦忽得叹道,“陛下一定要问吗?”

陛下?

赵锦诺整个人顿住。

忽然反应过来谭悦的为难,她是同阮奕一道来的,先不说这背后的不合礼数,光是早前听他和阮奕提起的南顺国中并不太平,她亦不能在这个时候给阮奕添乱子……

赵锦诺心底如同揣了一只大白一样,惴惴不安。

朝帝脸上却笑意更浓,先前那声“陛下”分明是堵屋中这女子的嘴,让她知晓他的身份;同时也是让他知晓,他的为难,他不想透露她的身份。

朝帝又不傻,笑了笑,垂眸道,“说来听听?”

一幅饶有兴致的模样,赵锦诺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天子面前说谎是欺君!

赵锦诺心底死死捏了一把汗。

当下,又听谭悦道,“陛下,她是公子若,微臣的同门。”

公子若?

朝帝淡然的脸上都浮起一抹惊讶。

赵锦诺自己更是意外。

但倏然,赵锦诺又会意,也唯有这般‘为难’之事,才能圆过刚才谭悦的庇护,和她的缄口不言。

朝帝果真讶异,“你是……公子若?”

无怪乎朝帝,很少能有人将公子若与眼前这个一身女装,面容姣好的女子连在一起。

赵锦诺福了福身,大方应道,“民女正是公子若。”

赵锦诺都大方承认了,朝帝又看了看谭悦,似是也一脸淡定,不似有假。南顺崇尚书画,公子若是这一代里最惹眼的一个画家,朝帝也收藏过她肌肤化作,他原本就对公子若的其人诸多猜测过,却未想过……竟是个女子!

也难怪,刚才谭悦和她的神色都如此紧张。

谭悦同她二人都想隐藏“公子若”的身份,若是公子若是女子的身份传出,许是真会引起书画圈的巨大震动。

见朝帝似是没有多怀疑,谭悦心底似是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步,算赌对了。

他似是手心脚心都是汗,再多旁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锦诺也聪明,知晓多呆一刻钟时间,便多一分危险和端倪,赵锦诺轻声道,“民女告退。”

朝帝脑海中尚还在想着“公子若”的事情,没有再留人。

赵锦诺的一颗悬着的心,似是在掀起帘栊走出外阁间的一瞬间恢复了如常。

从主苑出来,丹州还在火气当中。

谭悦真的就是不见他。

却见了赵锦诺!

还见了先前那个进去的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丹州越想越窝火。

等赵锦诺出来,他再要进去,就有侍卫想拦,说太医嘱咐了侯爷要卧床休息。

要不是谭悦还病着……

丹州呲牙,赵锦诺拽了他的衣袖,赶紧离开此地。

丹州不知何故,但被赵锦诺一面拽着走,一面问道,“怎么了,锦……”

不等他口中的“诺”字说出来,赵锦诺已悄声打断,“你看不见这府中多了不少禁军侍卫吗?”

她声音很轻,几乎算是交头接耳。

丹州也愣住。

“快走。”赵锦诺又扯了扯他衣袖。

这一回,丹州就没有再闹了。

谭悦是朝帝的表弟,丹州忽然意识到方才来看谭悦的人是谁。

这一路,他们从慈州回京中,谭悦都在告诫赵锦诺的身份不能暴露,他也耳濡目染。

当下,见没人阻拦,两人便迅速上了马车。

马车直接往明府去。

赵锦诺从帘栊的缝隙里,也见有禁军侍卫远远跟着。

幸好,先前谭悦灵机一动说了公子若的身份,而他们当下也确实是往明府去的,不算撒谎。

只是他们从侯府出来了,但谭悦还同朝帝一处。

赵锦诺总觉心中何处不踏实。

……

侯府主苑中,朝帝也在先前那把椅子上落座,只是唇边都是笑意,“难怪了,朕总觉得公子若的画风过于细致温和,原来竟是个姑娘家……”

朝帝摇头,似是还在出乎意料当众。

“还望陛下能替我师妹保守秘密,她是最不想让旁人知晓的,方才,是陛下逼得紧。”谭悦开门见山,如此,反倒不用偷偷摸摸。

朝帝轻嗤,“谭悦,你喜欢她!”

谭悦滞住。

朝帝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淡声道,“所以朕早前无论给你看什么婚事,你都不上心,因为你喜欢公子若……”

谭悦的脸色更白了几分,话锋一转,“今日年关,陛下怎么来了?”

朝帝温声道,“太医说你病了,朕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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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来晚啦,其实也是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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