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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仔细询问了这几个私盐贩子的情况后,刘钰将记录的小本本拿过来,自己捋了一遍,算了算成本。
然后问道:“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互相认识吗?”
“圈子?”
私盐贩子不解其意,刘钰笑道:“就同行。”
“哦……认得,跑汉口那边的,都认得。”
刘钰盘算了一下,又问道:“若是给你们个机会,你们圈子里的人,能吃下整个两湖的盐业吗?钱,不是问题,可以贷给你们,低息;盐,也不是问题,可以先借给你们。”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
“做好了,你们自然是一步登天,阴沟里的泥鳅越过龙门了,见得了光,亦脱了一身的烂泥巴。我自会给你们洗的干干净净。
“做不好……做不好那就当一辈子阴沟泥鳅吧。”
“所以,想清楚了回答。”
这几个私盐贩子已经知道抓他们的是孩儿军的人,一个个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卷入到一个多严重的事里面了。
孩儿军平日里倒是不怎么管民间的事,但架不住但凡这样的组织,肯定是传说颇多。
知道这件事严重,也知道现在已经被卷进来了,自然只能考虑怎么办,而不是去考虑该不该办了。
机灵点的盐贩子想了想道:“如果按国公说的,钱可以贷、盐可以借,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各处卖盐的,其实我们行里的人都知道,凡卖官盐的地方,都带一定的私盐。要不不好赚钱。”
“我们不是像外面想的那样,以为专门有卖私盐的人,或者挑着俩土筐走街串巷。那种小买卖我们不做。”
“我们是把盐运过去,当地卖盐的,一般卖六成官盐,留四成私盐。”
“所以,真要做……其实也不必国公贷款给我们,只要朝廷允许我们卖,我们半年之内,就能把两淮盐顶出两湖。至少,汉口、黄州,保管一斤两淮盐都见不着。”
“只是……”
这私盐贩子想了想,还是说到了关键处。
“只是,井盐产量不足,我们卖的少,他们开的井就少。打井,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打好的。”
刘钰摆手道:“盐从哪来,你们不用管。盐井的事,你们也不用管。”
“术业有专攻,你们懂不懂?你们不生产盐,你们只是盐的搬运工,是销售环节。我只问这个环节。”
这些私盐贩子一听,立刻拍着胸口道:“要这么说,国公放心,肯定没问题。”
估摸是在四川三国故事听得多,还有人拍着胸脯道:“敢立军令状!”
刘钰呵了两声道:“既都这么说了,那我要提前恭喜你们,你们从一群见得不忍的阴沟泥鳅,眼瞅着要成河里的大红鲤子了。”
“但在之前,肯定是不能放你们走的。你们干这一行的,肯定都有自己的私家记号。”
“你们也知道,我这爵位,我身边的这位孩儿军的将军,不可能专门管你们这些盐贩子,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是钓你们的人。能抓你们,自是能抓他们,没这个必要。”
“过一会,会写信的自己写信,我怎么说,你们就给你们头目怎么写。不会写的,留记号,真要是说没私家记号,那我就只好扒衣服、剁你们的手指头或者割耳朵做记号了。”
这些盐贩子赶忙道:“有!有有!不劳烦国公,仔细脏了手。”
“嗯,那就好。在此期间,有酒有肉,但是哪也不能去,要把你们送到对马先关着。真有本事,就从对马游回来,也不远,也就从夔州到鄱阳那点距离。那是天朝替琉球国讨还公道,自日本国割的。”
这些私盐贩子一听这个,心里更加轻松,心想既这么办,那肯定是要来真的了。可不就如国公所说,若这事办成了,那就是阴沟里的泥鳅变成大锦鲤了。
又盘问了一阵,刘钰留下了那几个专门往信阳方向跑的走私贩子,剩下的人先送到了船舱里看押起来。
这一次问的就更详细了,一边问着,一边对着枢密院总参谋部夺了兵政府职方司的权之后新绘制的地图查看。
从河流水文、几月份枯水几月份涨水对运盐之影响。
到每天走多远,运转路线,沿途后勤承载能力。
再到抵达信阳之后去淮河那边的接应者,都用的什么船,走的哪条支流。
事无巨细,很多私盐贩子自己都没在意的事情,也被刘钰这些年搞参谋业务的职业病问了出来。
待问清楚之后,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刘钰自认自己是没有一人参谋部的能力了,但这种事的组织力需求毕竟和打仗差得远。
按照上面的数据推算了一下之后,刘钰心里也就有数了。
谷/span现在囤积的盐,绝对数量不是很多。
但一来是过剩的低价盐,两淮盐商要玩的话,那就只能搞税价收这个办法。百万两,足以撬动四五百万两,而两淮盐商手里的现金刘钰估计撑不了多久。况且这种对冲,可能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候,最后一包盐就会让对方直接心理崩溃。
二来就是只要朝廷要干,行政力量开动起来,福建广东台湾南洋的盐,也可以迅速聚集。因为朝廷手里有了一支出色的海军,和一支新兴的专业运输公司。
也就是这年月没有火车和轮船,否则根本用不着提前准备。
如果盐商要玩,那就只能这么玩。
理论上,盐商还可以在这边卖低价盐。收盐,是裹挟“百姓民生”来逼朝廷;卖盐,则是裹挟“盐政税收”来逼朝廷。
但刘钰明白,盐商不敢这么玩。一旦改革,盐商卖低价私盐扰乱市场,那就是犯罪;而利用改革本身的漏洞,搞收购扰乱,那只是打擦边球。这里面区别很大。
况且,总承包商,优势是资本,他们没有渠道,只能玩资本扰乱,可玩不了市场扰乱。
在把这些问题考虑周全后,刘钰又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皇帝的第五封关于盐政改革的奏疏。
一封是私人邀请,派人去四川的陕西会馆,邀请陕西商贾的头目,来京城科学院一叙,就约在今年年末,让他们尽快动身。
…………
距离一些货物卸在了济州岛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几条悬挂着海军军旗的运输船,来到了济州岛。
船长的军衔都不低,大顺的海军改革已经开始,裁撤了大量的运输船。剩下的运输船,是一支非常专业的、为一场五千人到八千人规模的跨洋作战准备的精锐力量。
精挑细选之下,运输船的船长其实都能当军舰舰长,刘钰之前在靖海宫的“提前扩招”,使得大顺的海军人才过剩。
虽然大顺拿下了南洋的桧木柚木、东北的柞木橡木,没有了所谓“百年海军”的种树魔咒,但大顺的扩舰速度可是跟不上人才增长量的。
挑选剩下的军官,涨了工资;裁撤掉的退役军官,基本都去南洋和商船队找工作去了。
海军不是刘钰的,自然这些军官来济州岛,也不是刘钰的命令。
而是皇帝给皇七子的旨意,直接出动的海军,不是走的消息四处漏风的六政府那边的正规途径。
军舰靠港之后,两边做了交接,已经打包好的货物开始往船上装。
这些打包好的货物是啥,海军军官根本不清楚。而且他们也禁止询问,整个过程都有人专门盯着。
装好之后,船离了济州岛,去了松江府,正好在松江府的船坞进行清理藤壶的保养。
但水手没有休假,而是所有水手得了命令,等藤壶清理完后,去伶仃洋军港再放假上岸。
这边把货物卸下船,新成立的航运公司也不知道,这些重新打上了日本俵袋的货是什么。
只知道这是一桩朝廷订单,限期送到汉口,这里面都是军需物资,不得延误。航运公司除了有海船,还有不少江巡和运河裁撤后的大江船。
此番物资押运,全程由从驻釜山那边抽调的陆战队押解,拿的是最高级别的枢密院的、压了皇帝这个军队统帅印章的通行权,全程不得检查不得扣押。
虽不知道船上装的到底是啥,其实也没人关注。之前打川西的时候,也是直接抽调了精锐的炮兵部队过去的,商人不在乎里面装的啥。
但这个消息依旧让商业敏感性越发浓重的松江府投机商抓住了机会,他们猜,朝廷要对湘西地区的永顺、凤凰等地,来一波更彻底的改土归流了。
战争物质就别想了,那里靠着大顺的旧京城襄阳。但是,商人们可知道大顺的改土归流政策是一手剑、一手经。
所谓“以军治苗,服久必叛;以官抚苗,欲实难填。治苗之根本,在于化苗”。
这也是大顺西南改土归流的政策,化之一字,就大有买卖可做。
上次朝廷买了一堆的经书,然后由买了一堆松江府新出版的、市井白话版的《农政书》,里面教怎么种玉米、种土豆、种地瓜、榨蓖麻油、种油桐之类的技术。
显然,这一次要有大动作,一手剑、一手经,那剑的钱,旧京襄阳那边肯定赚到了;这一手经的钱,可不是要这边赚吗?
当即一些投机商就赶忙照着之前的经验,印了一堆书,装船也赶忙往武汉、襄阳那边去。这几年松江府的印刷技术也进行了革新,印刷比别处都便宜,运到那边只要能吃到政府订单,保准又要赚一笔。
除了论语孟子农政等,还有松江府这边特色的专门盯着士兵军饷的特色货物,也一并装船西上,准备赚一笔。
卷烟、南洋甘蔗酒、冰糖块、最容易吸走军饷的女性用的流苏围巾披巾、金鸡纳霜、火柴、海军批量款的过强碱性的臭胰子、海军特色的批量生产的木制假腿、南洋那边传来的鬼知道有没有用的蛇药、海军吃恶心了的榨干了油脂的鲸海那边产的鬼知道是哪种海洋哺乳动物的肉干、仿制的海军军官款怀表、南洋驻军仿制款的可以方便绑制式毡帽的防蚊后颈纱等。
这可是旧京那边没有的。
打起来就赚,要是打完还能收点生漆、湘西草灰碱回来,大赚。松江府的投机商,有多年和海军打交道的经验,早有了“拼缝儿”的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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