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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轻声将阁门掩上,门旋声中似听一声呢喃,若梦中呓语,再追寻,早已枉然于料峭风中。
或许,醉极,方知醒。
回身之际,正见童儿端了醒酒汤水朝暖阁走来。
此子虽稚,然心明如镜,举止言行隐约间已初带几分兄长风骨。只是不知是自何处寻来的童儿,那日他初回府时便见过,不知姓名,只叫童儿。
“童儿,适才兄长与何人饮酒?”
转眼,那小童便如新舒展出稚羽的白鹭,翩翩到他身前,谢容侧步横臂将他拦下。
“两个惹人生厌的人,一个叫潘子骞,一个叫温季同。”
谢容凝眉,这两个名字倒似听说过,记得他自蓬莱归来时正是重九,府中菊苑内兄长诚邀洛城名流之士,其中便有他二人。
童子之心若璞玉未琢,怎会对他二人心生厌恶?
谢容轻撩衣袍蹲下身,抬手扶了童儿额前鬓发,“他二人怎的招惹你了?”
童儿小嘴微嘟幽愤言道:“此二人时常借探讨诗经文学之由来府上叨扰家主,一把年纪还要称呼家主为谢兄!所说之言皆是些踌躇不展的酸话,无非是见城中权贵皆赏家主才德,想在家主身上讨几分便宜!”
谢容微怔,这童儿小小年纪倒是颇通事理。须臾又见他抬鼻哧了声,“还蹭吃蹭喝,家主竟还处处接待他二人!”
谢容扬笑出声,“你这小子倒是一心想着我兄长。不过兄长向来识人辨心,他二人追权逐势的心思自是瞒不过兄长慧眼。至于为何接待他们,想来是兄长另有他意。你啊,也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家主时常说他平生所愿结交之友,不过可一同弹素琴者,钓江雪者,闲敲棋子者等心境豁达之人。潘、温这等趋炎附势者,不过因利而来,因利而往。既是如此,我便不懂家主为何还要对他们笑面相迎,对家主有何利处吗?”
谢容缓缓起身,心中渐沉。青涩的面孔,稚嫩的声音,却说着似是阅尽人间沧桑的慨辞。回头凝了眼紧闭的阁门,嘴角微动却未吐言语。
十载光影不过几场雁来雁往,兄长与他也曾这般稚嫩。犹记兄长执他手,在纸上教他天地玄黄,那时岁月静好,最喜不过冰糖葫芦梅子汤…
“哥哥,你为什么喜欢穿黑衣服?”
“这样既是染了尘土脏了衣衫,也看不出来。”
……
“二公子,这醒酒汤水要冷了,可要给家主送进去。”
听童儿言语,谢容回神,“无需送了,兄长不曾醉。你且随我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童儿回头看了眼阁门,似是尚不放心,抬眸看向他道:“家主真没醉吗?”
“没醉,从未如此清醒过。”
童儿垂下眼皮,半是懵懂半糊涂。见二公子已抬步走了,撇撇嘴跟了上去。
那厢公主府,秦楼安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两日奔波不曾好眠,又因母后之事心受惊悸,秦楼安已是身心俱疲。自宫中回府后,她便回了院中沉沉睡去。不想这一觉醒来,已是宫蜡燃半,月桂初挂时分。
侍候在外的粉黛听室内似有动静,轻开房门缓步进来侍候她穿衣。
“公主醒了,您睡了好久呢!”
“这两日着实是累坏了,看来这拳脚许久不舒展也僵硬了。”
粉黛将一旁衣衫拿过,却闻衣袖翻动间隐隐暗香浮动,秦楼安连娟微蹙,代朝颜的香气。
“粉黛,将这衣物扔出去丢掉。另外上次母后所赠的玉蝶香,也不要再燃。”
粉黛好奇的打量着手上的衣物,虽好奇公主为何将这好好的衣物丢掉,但也不曾言语。
公主说的,不会有错。
秦楼安只着中衣坐于榻上,敛下凤眸覆去满目星芒,神思入定。
今日宫中之时,她二探月玦知他会武之事。时过境迁,虽已知他并非杀害尉迟宏凶手,但将那事始末想来,却更是疑点重重。
“粉黛,另去备衣。”
“是。”
待粉黛拿衣来,秦楼安穿戴完善。抬步出门,只觉眼见恍然一亮。
抬眸,正见上弦当空,一勾如镰弯月正挂府中摘星楼上。
月之光辉不似旭日耀目,凝眸间依稀可见月上疏影斑驳,幼时母后曾说,那是月中桂树。
“月满则亏…月则亏…”
心中兀然想到今日珠帘外她听月玦说起自己名字,则亏,缘是由来于此。
“公主,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本宫去探望玦太子,你且留在院中,不必跟来。”
“是。”
秦楼安微拢披风,府中处处灯火粼粼,只去祈慕院一条路上,昏昏暝暝。只皎月慷慨,尚洒一缕光辉,踏月而行只觉如履仙境如行雾中,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到祈慕院时,遥遥可见屋中一豆烛光。
缓步进院,只见房门紧闭。细听,寂静无声。
秦楼安心下生疑,两日奔波不断,自己身强体健都有些遭不住。他身患痼疾,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推门而入,只觉寒意侵骨。案上一盏烛灯微微摇曳,映着那人脸面明明晃晃。
昏暗中只见月玦和衣侧身躺在榻上,双臂抱于胸前,双目紧闭,眉心攒蹙,额上凝出细密汗珠。
轻步靠近,秦楼安弯下身盯着他脸面,一贯的清寒似是被汗水洗刷掉,袒露出她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神色。这种神色,或许可以叫做脆弱。
原来,他也有如此一面。
须臾,月玦紧抱的双臂似是抱的更紧,肩头微微颤抖,脸上汗水划过肌肤簌簌滚下,打湿鬓边墨发。
“母后…”
但听呓语一句,月玦兀的睁开双目,秦楼安顿觉他目光如两道寒光豁然刺心,身子一挺,直起腰杆。眼神飘忽不定,却硬是不敢再他身上驻足。
“公主怎的在此?”
闻言秦楼安微微侧目看他,见他面色平缓,双眸柔柔,好似适才凌厉之色并非出自这双澈目一般。眼角似有水痕,不知是汗,还是…泪。
“本宫怕你近两日操劳过度,特意来看看你。”
月玦浅笑,一双澈目紧看着她,“适才公主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迎上他目光,见他眼中笑意深深却意味不明,秦楼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定定看着他。
一室沉默,只闻案上如豆烛灯细微爆烛之声。
良久,月玦整了整身上衣衫从榻上起身,坐于案前借着烛灯解着手腕伤口处的布条。
“许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白日见公主与娘娘母女情深,玦便梦及自己母后。”
只可惜那不是梦,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他的母亲,倚靠在他怀中,渐渐睡去,再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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