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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谢容左臂揽着代朝祁肩,右手执扇挑着那方白皙下颌,桃眸微眯,含笑看着眼前人似醉了酒的酡红脸面。代朝祁浑噩愣在原地,执扇右手微微颤着,左手木讷捂在襟口。

两个清俊非凡的男子,就这样定定立在长阳大邑,迎着千夫指点。

“谢兄!”

代朝祁兀然反应过来,将谢容胳臂甩下后一把将其推开数步之远。未几还娑娑搓了搓双臂,似是沾了甚脏东西一般。

见代朝祁透红的脸皱成一副嫌恶之态,谢容亦不恼,微勾的唇角依旧曳笑,桃花眸清波深处,漾着一丝玩味儿。

“怎么了朝祁,难道是被我说中了?”谢容撒扇上前扇动两下,瞬有几习凉风扑在代朝祁火烧一般的面上,“如今已是深冬,再过个把月,这春日便要近了。”

听谢容意味颇深的说着春日将近,他如何不知晓谢容藏在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代朝祁只觉谢容是故意让他于这长阳邑上难堪,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无处可发,只得烧上脸面,燃成两抹春花色。

谢容一边善解人意的给代朝祁扇着扇,一遍侧着目观察着他的脸色,见其分明已对他忍至极点,然却是依旧压着性子怒而不发。

谢容强行抿着嘴,惟恐将心中狂笑无阻无拦地渲泄出口。

不过这代朝祁,好像也没市井传说的那般混世荒唐,如今这副脸红忍怒的模样,竟透着那么一丝丝可爱?

还是说,在他的衬托之下,这荒谬的代朝祁都显得正经了三分?

“唉——”一声长叹自谢容口中发出,“我看小王爷好像生气了,既然如此,那容也不在小王爷面前惹您恼怒,这便告退了。”

“唉?谢兄——谢兄别走!”

见谢容转身欲走,一声小王爷将二人将将拉近的距离又兀然推开,代朝祁咽下已到喉咙的怒,追上前去扯了谢容衣衫。

“谢兄别走啊!”

代朝祁面上噙笑,若是不仔细看那隐在眼角的一丝不耐,还真以为他是舍不得谢容走。

“怎么了小王爷?”谢容故意板着脸,语气中也带着一丝生疏,“这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适才小王爷于我谢府门前为前几日聚宝堂之事亲自道歉,又与容相谈甚欢,容还以为是与小王爷趣味相投,可没想到啊——”

谢容沉沉摇头长叹一口气,须臾又惋惜道:“既是如此不合拍,你我还是各走各的路,各寻各的乐罢!”

谢容言罢,便一脸灰戚的摆手欲走,却又被抓着他衣袖的代朝祁扯着。

“谢兄!”

代朝祁用力拉扯,却不想谢容力气也是不小,半拽着他行了数步。

“谢兄~”

一声极具讨好意味的婉转自代朝祁喉中滑出,他自己听了都想抽自己两巴掌!

然为了老爹能吞下谢家这块流油的肥肉,他忍!

代朝祁跑到谢容身前,双臂平展将谢容拦下。

“谢兄,实不相瞒,适才在谢兄府前一番交谈,我只觉与谢兄一见如故,甚是亲近!呃…虽然谢兄某些方面的喜好小弟确实不敢恭维,但除了这个,洛城之中还是有很多寻快活的地方嘛!谢兄你看,如今天色正好,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再行逛逛?”

代朝祁说的一脸情真意切,言语之际还抬扇指了指天。谢容顺势看去,晴空浩瀚,确实天色正好。

“即是小王爷还有如此雅兴,那容便再陪小王爷逛逛罢。何况那种喜好,本就是不可强人所难的。”

见谢容予了回旋余地,代朝祁含笑跟上前去,“谢兄还是叫我朝祁就好,小王爷三字,着实太生分了!另外不知谢兄除了那口儿,可还有什么别的喜好?”

“别的喜好?”谢容敲扇略思,须臾扬眉浅笑言道:“既是朝祁受不得那口儿,那剩下的吃喝堵中,便也只有堵了,毕竟如今晌午未至,吃喝又不急于一时。”

“赌?”代朝祁敛目一思,须臾凑上谢容身前,眉开眼笑,“谢兄,若说起这赌来啊,那我可是熟得很啊!走,谢兄,我带你去长盛堵坊玩一玩!那可是洛城中最有名的一家堵坊,去的人多,玩儿法也多!”

代朝祁说着便自觉勾上了谢容的肩,将自己知晓的长盛堵坊各种玩法告之谢容,谢容亦是便听便点头应是,看上去亦是听的不亦乐乎。

“唉?谢兄?”代朝祁说的正欢,却兀然停下,面上亦是一副严肃之色,“谢兄,听说尊兄谢荀谢家主是洛城声名鼎盛的名士,素来为人谦顺恭谨,乃是君子典范。不知谢兄此番去堵坊若是被谢家主知晓,可会惹得谢家主恼怒?”

闻言,谢容桃花眼一瞥扫过代朝祁脸面,虽不过一瞬之间,却是将其腹中心思洞悉了然。

“朝祁放心,我兄长前一阵便出去云游了,至今未归。不然,他怎会由得我在长阳邑上发银子呢!所以咱们去赌坊的事儿,他自然不会知晓了。”谢容说完,面上便露侥幸之笑。

代朝祁看在眼里,亦是回之侥侥一笑,心下却是得意逞笑——谢荀果然不在府中。

二人私下各怀心思,表面却是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融洽。然其二人却不知,黄雀楼临街微启的窗缝中,一双清澈凤目将二人的大摇大摆尽收眼中。

“谢容,代朝祁?”秦楼安收目执盏,轻酌一口,“他二人何时如此要好了?”

昨晚绿绾将谢容长阳邑黄雀楼前散财济民的事告之于她时,起初她只觉这谢家二公子行事荒谬无度。然思及菊苑初见时,看谢容举止谈吐,可不像是个骄奢颓靡之人。且他竟能去的蓬莱仙境,如何能是凡夫俗子?

然她却是如何想都想不出谢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想着今日来长阳邑黄雀楼亲查一番。依她之见,谢容长阳发银不过是造势,此出戏后的戏码,才是重头。

不成想自己在这黄雀楼中半日,谢容别有的深意她没察觉到,倒是见了代朝祁与谢容相交甚笃的鲜景儿。

秦楼安指尖一下一下轻点着案上盏盖,玉甲叩白瓷,声声清又脆。

兀然,柔荑玉指止听,秦楼安凤目一闪复朝窗外看去,虽此时已看不见二人身影,然适才代朝祁拦下谢容的一幕却深印脑海之中。

莫非谢容长阳邑发银,是为了博得朝中权贵关注,进而拉拢于他?

虽然谢家于洛城,乃至于整个西风,都可谓富绝天下。然当今世道,官贵商贱的道理却是未变。

纵是谢家富可敌国,在朝中没个倚靠,也如树般,冠茂而根不深。何况是谢家这般大树,更易招风。

秦楼安黛眉轻蹙,心思百转千回。

虽说适才此解合理,代朝祁的讨好之行好像也正印证此点,然她却隐隐觉得,这个谢家二公子的心思,似是没那么简单。

近些年来,父皇亦是屡番欲招谢荀入朝为官,然谢荀无一不是婉言相拒。若是谢家当真想要在朝中寻个靠山,又怎会拒绝父皇好意?

毕竟西风朝堂之上,何权何势,能重的过皇权天子势?

虽说今日天色晴好,然冬日的风亦是一阵一阵的紧峭,寒风涌进窗缝,灌了秦楼安一身凉。

“司马赋及?”

正欲关窗之际,一袭白衣兀然飘逸现于眼前。秦楼安定目落在那立挺拔身影,心头疑惑,寸寸高积。

算算时辰,司马赋及应是方下朝自皇宫出来。然皇宫正处洛城中心之地,大将军府于城南,长阳邑于城西,他怎会行到这里来,还是徒步而行,未骑赤虬。

但看司马赋及步伐稳健而轻快,亦不像是到这长阳邑上漫步散心的,何况依着他那性子,怎会闲着无事惬步街头?

秦楼安敛睫略思,未几决定,跟上一瞧。

所幸今晨出宫之时换的一身青黛劲装,如今尾随其后倒也方便。只是秦楼安尾随司马赋及转过几角数巷之后,心中疑云阴沉的能落下雨来。

司马赋及转弯拐角,行的毫不犹豫,秦楼安紧随其后跟的亦是干脆利落。然每当她以为司马赋及再拐一角便到要出之处时,那人步伐却是未止,须臾又是一转。

如此反复数番,终于,一道数丈高的青石砖墙兀然横于前途,将路做了末——死胡同。

秦楼安隐在胡同转角的墙后,微微偏着头看着立怔巷道中的司马赋及,黛眉紧蹙,目闪疑星——他到这处死胡同来作甚?

看着横亘眼前的青石高墙,此时扮作司马赋及的月玦眸光微闪。

到底,还是迷路了呢。

他来西风数月有余,素日里公主亦未囿他于府中,对洛城布局,心中略有轮廓。

若不是身后人一路尾随至此,他亦无需故向西行,欲将身后之人甩掉。却不料,左转右转间,却将自己囿到死胡同中。

也罢。

“好玩吗?”

空寂巷道间,敛尽三九绝寒的声音荡然回响,赋予巷中峭风通天彻底的寒。堆积于地的枯叶旋旋在地打着转儿,簌簌磨地之声,哀壮似亡歌。

秦楼安眼皮共着心尖猛然一跳,当即缩回侧出的身子,紧紧贴于墙壁之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衫浸入脊骨,勾牵着心底的寒。

听司马赋及这般语气,莫不是发现她了?

“自己出来,莫让我动手。”

尚存有半分侥幸之心的秦楼安听闻此言,唇角微动,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但是他选这么一处偏僻之所来戳穿她,怎让她感觉有种他欲杀人灭口的意味儿在?

莫非是司马赋及只知有人跟踪,却不曾知晓跟踪他的人是她?

罢了,反正她跟踪他本就是一时好奇他为何徒步到城西,如今纵是被他捉个正着,又能如何?她可不信,司马赋及真能对她动手。

秦楼安正正脸色跨出一步,却见司马赋及兀然挥臂,白衣轻逸若行云。

刹间,一片枯叶凌风而起,利化为刀,聚凝三分厉气,斜斜猝飞,直直刺向巷侧屋脊檐角。

风息叶无声,月玦微微侧首,剔羽长睫敛掩下的墨目,静如止水。

扑通——

片刻,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重物坠地之音,秦楼安心收于怀。适才司马赋及周身喧嚣的杀意,并非冲她。

原是并非只有自己跟踪他。

见司马赋及幽幽转身,秦楼安复又贴脊于墙,她倒要听听除了她,还有谁有这般胆量跟踪司马赋及。

月玦转身,敛目看着已爬将起来的黑衣遮面人,适才的一片叶,只剜在了那人的脚踝处。

黑衣人微屈着右腿立在原地,手中出鞘的刀刃折着旭光,却闪不出半点暖意。

履踏枯叶的窸窣之声萦如耳边似催命之曲,自右腿脚踝处传来的血腥让他头脑清醒,眼前逐渐靠近的人,杀他如碾蝼蚁。

“你怕死?”

月玦清寒一声,问着这般话,似问明日是晴是雨一般。

黑衣人并未开口说话,兀然一滚的喉结与陡然紧握了三分的刀,将答案昭然送入月玦眼中。

他怕死,甚至还想殊死一搏。

“怕死为何还敢跟踪我?”月玦低喃一句,似是说与自己一般,“你是死士,如今行踪败露却又不敢自行了断。告诉我,是谁,养出来你这等废物?”

听闻眼前人话中问及他背后主子,黑衣人露于黑巾外的双眼兀然一狠,手中森寒利刃,直捅月玦心窝。

当啷——

胜负一触分,生死于方寸。

刀落,人横,白衣飘似雪,去而无痕。

巷道死寂,风声都不闻,秦楼安惊骇侧身出来,看着地上横躺的黑衣人。

适才,她连司马赋及动作都没看清。

嗯?

秦楼安黛眉紧蹙,凤目凝在地上那人微屈的手指上,司马赋及并没有杀他?

那厢,月玦当风立于高处,脚下青黑的黛瓦残雪正融,锦缎靴边湿了一层浅圈。

“大将军还真是不好当呢,朝堂之上字字珠玑,巷道之中还要与人打斗。最主要者,打斗招式还要潇洒,才不让你于她眼前失了风度,赋及啊赋及——”

月玦貌复本来,微阖的目渲泄如月柔波,彻透峭风,凝于巷道中那末娇小倩影。

那人交于她,再不济,也会查出个一二三。

月玦抬手,揩去唇角渗出的嫣红,这副身子,怎的如此不济,分明才用了不到一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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