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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纸如雪,墨迹似漆,除了囿于章法甚为呆讷的字迹,纸上陈列的数味药材,正是那日他写于公主配制假死之药的药方。
见月玦低敛着眉眼凝着手中白纸,雪子耽淡淡启口,声色空悠:“你倒是敢承认。”
闻言,月玦噙在唇角的笑意愈加明朗,身后绵延十数丈香粉梅墙,不抵唇畔一抹绝色。
“有何不敢?只是不知,玦这方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一开始月玦与雪子耽争辩医理,二人皆是引经据典,秦楼安站于一侧听得仔细。纵是她对医术不甚精通,也能领悟十之六七。如今二人言语甚为简略,她听得反而如至身云雾之中。
药方?
秦楼安心下生疑,须臾上前欲将月玦手中的药方拿过一观。
却不想月玦未抬于身前的手兀然藏于背后,云锦广袖扬动间,如雪似莲的清雅气扑了她满面。
“你这是作甚?”
秦楼安熠熠星目瞪着月玦,语气中带着恼怒,又带着浓郁威胁之意。
先前月玦完璧归赵,将她所写三十六问原封不动的送回来,此事她还未完全消气,现在他竟还敢逆着她的心意来。
“此话应是玦问公主才是。”
秦楼安知晓月玦听得懂她话中威胁,现下还敢将药方藏于身后不予她看,当真是前些日子太纵容他了不成?
若是如此,纵是她拉拢他为西风所用,月玦此人,她又如何降伏的住?
“本宫不想于你废话,将药方交出来,不然——”秦楼安挑眉睨了他一眼,须臾指向月玦身后,阴恻恻道:“本宫要你如他一般!”
月玦微微转身看向身后,却见伯玉正朝这边行来,于他人眼中,伯玉乃是宫中太监。依她之意,可是要让他断子绝孙?
至于伯玉,适才他让他去做了一件小事。
因月玦转身,捏于身后手中的一纸药方暴露于她眼前。秦楼安心下窃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去夺那张微动于风中的纸。
她自认自己反应已经够快了,然月玦却比她更快!
“你!”
秦楼安娟眉攒若小云峰,檀口皓齿紧咬似将月玦嚼碎于口中。
“公主。”月玦转过身来看着秦楼安闷着一张脸,忍不住吟吟低笑:“公主息怒,并非玦不予公主看,只是此方非玦之物,未经国师大人允许,怎能擅自递于公主观看?”
闻言,秦楼安扫向雪子耽。
未几,雪子耽上前将月玦手中药方拿过,送于她身前。
“公主早就看过了,无甚好隐瞒。”
见雪子耽将药方递给她,秦楼安接过,颇是得意的睨了眼月玦。
“这不是——”
这不是月玦写的配制假死之药的药方吗?
秦楼安险些脱口而出,然思及那日她遇到雪子耽时,与他说此方是她写的,复又话止檀口。
不过适才听雪子耽与月玦一番无头无尾的对话,想来雪子耽多半已知道此方并非是她开的,而是月玦所写。
“此药方怎么会在国师大人手中?这字迹,是谁的手笔?”
“张景泰。”
张景泰,雪子耽寥寥三字。
秦楼安知道雪子耽向来不说谎,何况这等事,他亦没有骗她的必要。
星沉眼底,眸卷黑云,秦楼安拈纸的玉指隐隐用力,将药方微微挤了数道褶皱。没想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张景泰,私下里还有这分耍滑的心思。
他的手笔,如今却在雪子耽手中,其中必然经父皇之手。
若非月玦此方难以令人参透玄机,小故子与朱砂,她与月玦,甚至母后,都难脱干系。
“公主适才的话还未说完。”雪子耽淡淡提醒:“公主想说的是,此方乃月玦太子所配,此点臣早已知晓。只是臣不知,此毫无章法之药方,有何用?”
雪子耽透彻如镜的紫眸映着她的面容,虽然此人总予人淡淡温暖之感,但如今被他如此盯看,秦楼安亦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寸寸蔓延。
“国师大人医术造诣颇高,尚看不出这药方有何用。现下你问这个不通岐黄不学无术的公主,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通岐黄她承认,不学无术?
秦楼安侧目看向一脸轻松之色的月玦,恶狠狠剜着他。
虽说月玦有帮她解围之意,然何须用不学无术这四字来贬低她,她有这么一无是处?
“月玦太子如此折辱公主,可是僭越了。”
雪子耽开口,话题竟偏向别处。他与她师出同门,月玦说她不学无术,那他又是甚?
“公主确实不通岐黄,但这无甚关系。臣可将毕生所学,尽数教授于公主。”
“国师大人又多此一举了。”
月玦浅笑,看向雪子耽说道:“无需国师大人费心费力,玦自会教授公主医术。”
“月玦太子纵是为皇上所器重,赐居掩瑜阁,然到底也是东景送来的质子。你若教授公主医术,便是公主名义上的师父,这成何体统?”
秦楼安不知晓二人为何突然之间针锋相对,且峥嵘之势比之适才争辩医术时更甚。她从未见过雪子耽如此咄咄逼人,竟然直接借月玦质子之身来压他。
“国师大人言之有理。”月玦丝毫不为所动,轻笑言道:“只不过,公主前些日子已应下此事。玦亦不做言而无信之人,纵是我有千般不愿,也得倾囊相授啊。”
“我……”
“你答应了。”
还不待秦楼安说完,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便被一方温凉的掌压下。月玦适才一句语气虽轻,然却透着一锤定音的霸道,凝看着她的眸中,亦蕴着不容辩解的决绝。
秦楼安缓缓阖上微启的唇,回瞪着他,无声问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公主若是忘了,可以问绿绾。”
“啊?”
兀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绿绾大吃一惊。
见月玦太子与公主皆看向她来,且玦太子的眼神为何如此可怕…
绿绾愣愣点了点头。
其实她并不记得公主什么时候答应过玦太子向他学习医术,但既是玦太子如此说,应该不会有假。
一定是她忘了,对!
对于绿绾的配合,月玦浅笑点点头,显然甚是满意。
见绿绾点头,秦楼安娟眉紧蹙,凤目灼灼盯着月玦。见他看她的眸中漾着隐隐得逞的笑,秦楼安心尖一跳——
他这行径,和逼良为娼有何区别?
“虽然不知公主何时答应玦太子,但前几日里,公主也答应臣了,想来公主不曾忘记。”
现在这年头,都喜欢逼人认师?
秦楼安不解,月玦与雪子耽为何突然抽风都要教她医术?
难道是觉得她天赋异禀?
“是吗?”月玦清寒的语气似凝了初秋薄霜,声色间弥着袭袭凉意:“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公主答应玦之时,国师大人还在祁雪山。”
月玦知道雪子耽师出祁雪山?
那他可知晓她与雪子耽的关系?
秦楼安心神一怔,看月玦的目中带了分探究。
雪子耽除了幼年之时跟随师父来过西风洛城,这般多年都隐世于祁雪山,月玦怎会知道?
她将目光转向雪子耽,却见他不以为意,好像月玦知道他的来历,完全是正常之事。
“先来后到固然有理,然可不是万事都能遵循此理。择师需选贤,焉能仅凭公主先答应你一点,便要拜你为师?”
“听国师大人的意思,是说自己的医术高超于玦?”
月玦剑眉微挑,须臾弯腰将秦楼安手中的药方拿过,执于雪子耽眼前。
“国师大人连这等方子都看不晓,竟还敢大言不惭暗指自己高我一筹。你们祁雪山一脉,都这般脸皮厚吗?”
秦楼安凤目半掩,唇角微动。
师父确实与她和雪子耽说过,不吹嘘的徒弟不是好徒弟。
“这方子到底有无用处,你应是比谁都清楚。若让你将这等故弄玄虚的本事教授他人,那可是误人子弟的行径,你不怕遭报应吗?且论医术孰高孰低,只有比试真章,才能分晓。”
“国师大人和一个朝不保夕之人说报应,不是太可笑了吗?且国师大人若想一比真章,玦亦奉陪到底。”
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然神色依旧云淡风轻,语气亦是往日般波澜不惊,甚至二人唇角,皆微微勾着一丝浅笑。若不是听得清楚他二人说的话,秦楼安只当他二人在赏雪吟月。
“你们两个,真要一决高下?”
若他二人只是切磋医术,比试比试也不伤大雅。说不定二人还可彼此取长补短,医术愈精,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若是公主能做出选择,确定到底跟谁学,这场比试亦可免了。”
她听得晓雪子耽话中之意,敢情他二人觉得,他们比试之下,谁赢了她就拜谁为师。
秦楼安撇了撇嘴,这事儿怎么也得问问她的意思罢?
现在叫什么事,他二人自作主张就将这事定了?
她有师父,且医术绝妙,高于这二人亦有可能。她不向她亲师父学,在这里被逼着认师?
秦楼安心下叹气,悔不当初。
若让她择一人学习医术,抛开其他不说,无论是跟谁学,她都受益匪浅。纵是有朝一日成为名医圣手,亦不无可能。
然就如先前雪子耽所说,无论他二人谁教授她医术,都是她名义上的师父。
先前月玦曾说要教她之时,她便因此拒绝了。现在她都不知如何制控月玦,若再给他一个师父之名,那他以后不得飘到天上去?
再说雪子耽,她二人本就是同门师兄妹。按理来说雪子耽传授医术于她,无可厚非。然现在二人都在场,她若选择雪子耽,月玦必定觉得她认为雪子耽胜他一筹。
月玦心性绝傲,现下若在她这里矮了别人一头,日后她还如何顺利挖墙脚?
“正如国师大人所言,择师需选贤,然本宫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二人孰技高一筹,故本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过你二人既是有一较高下之心,本宫倒是有一法子。”
秦楼安看了二人一眼,见二人无甚异议,遂将比试之法说出。
“前些日子本宫母后不幸身中蛊毒,至今未解。玦太子虽将我母后心脉护住,然却无法根治。若是国师大人能将我母后体内蛊虫除去,那便说明国师大人胜玦太子一筹。此点,玦太子无甚异议罢?”
“无有。”月玦浅笑轻语:“若是国师大人能治好皇后娘娘,玦甘愿认输,再不提教授公主医术之事。”
“好,爽快!”
秦楼安拊掌一拍,算了下时辰,此时母后应是还不曾午睡。
“既是如此,那二位随本宫去昭阳殿罢。自我母后身中蛊毒,本宫便在宫中备了药箱,箱中银针等物什儿一应俱全,现下也无需国师大人准备了。”
闻言,雪子耽略略颔首应下,跟于秦楼安身后朝昭阳殿行去。
“玦太子……”
伯玉不知是跟着一同去还是如何。
“你先自行回掩瑜阁。”
月玦递了伯玉一记眼神,伯玉会意,点头应下。
大致一刻功夫,秦楼安带着月玦与雪子耽回了昭阳殿,采桑方侍候皇后用过午膳。
“母后。”
秦楼安微笑着上前朝皇后行了一礼,身后二人亦颔首略躬。
“安儿,适才午膳之时寻不见你的人影,现在……”皇后看着秦楼安身后二人,问道:“现在你带他二人来母后宫中作甚?”
“母后认识国师雪子耽?”
母后识得月玦已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雪子耽方进宫不久,又与昭阳殿没有往来。可听母后话中意思,分明是认识他的。
“前日里你父皇说,近日宫中来了一位高人,欲让他给母后看病。且说此人如今封为国师,住在宫中。现下这人若不是国师雪子耽,又怎能随意出入宫闱?”
闻言,秦楼安浅笑一声,坐在皇后身旁,说道:“原来父皇早就有让雪子耽为您治病的意思,那如今正好了。绿绾,快去将药箱取来。”
绿绾应下后去了偏殿取药箱,皇后打量了眼雪子耽,又看向秦楼安。
“安儿的意思,今日国师来昭阳殿,是给母后看病的?”
“是啊。”
闻言,皇后摇首苦笑一声:“母后体内这蛊毒,连月玦都束手无策……恐他人,亦无有办法。”
“…母后莫要说丧气话。”
秦楼安敛目,难道在母后眼中,就无人可比得过月玦?
“皇后娘娘无需哀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玦所会不过雕虫小技。国师大人师从雪机子,医术天下独绝,为娘娘治蛊,不在话下。”
“雪机子?你是祁雪山雪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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