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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月玦入宫,她便觉得佑德明里暗里对他颇为照顾。然她不明白,佑德身为西风内侍大总管,为何会对一个东景皇子照顾有加,更不明白他现下又因何不希望他死。

问清楚缘由后,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原来佑德帮衬月玦,是为了报恩。

但是这个恩情,却并不是月玦直接给他的,而是因为他的父皇月扶天,其实最直接相关的,还要算到当年的西风左丞蔡允身上。

蔡允虽然是银弓月卫,可若除去这个身份,披上西风正一品的仙鹤官服,他倒确实是个尽职尽责且能力非凡的好丞相。

蔡允在位期间,察查吏治选贤举能,刑法宽平体恤黎民,平复不少冤假错案,也任用了颇多有真才实干之人,朝野上下无不称其为千古明相。

自然,他察查冤假错案,初衷还是为了找寻当朝臣子的把柄,胁迫这些大臣为他所用,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且随着他身份曝光,他所举荐的那些官员,不管是否与其共伍,一律斩首示众。所以纵是他死了,也拉上了她西风半朝的人才陪葬。

在一场科举舞弊案中,佑德担任太学正的侄子被卷入其中,被构陷为收取贿赂以致科考策论泄露之罪。若非蔡允明查暗访发现其冤情,佑德这个被他一直视为亲儿子的侄子便要斩首示众。

“老奴自小便进宫当了太监,没了后,这本就是大不孝啊。就那么一个延续香火的侄子若是还没了,老奴纵是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佑德疲倦的耷拉着脑袋,站在秦楼安身前,灯下鬓边的白丝像是月下凝结的冰霜,臃肿又佝偻的身子显得老态龙钟,他是真的老了。

“公主,蔡允是东景的奸细,他救老奴的侄子也是为了拉拢老奴。可老奴受皇上大恩大德才有今天,老奴是绝无二心啊!可人也得知恩图报不是?蔡允纵然该杀,可...可他毕竟对老奴有恩啊!”

秦楼安冷眼看着老泪纵横缓缓跪下的佑德,一时无话,她并不觉得他这件事做的对。

如果当初来东景的质子不是月玦,或者月玦来西风怀揣着见不得人的野心,又或者,她与月玦的关系不像现在这么好。

那佑德因个人恩怨而处处帮衬一个敌国皇子,无异于生有二心,吃里扒外。

何且他身份非同寻常,乃是父皇最亲近的内侍大总管,一旦被人利用或者是被人策反,后果不堪设想。

佑德因蔡允而帮衬月玦是个人恩怨,然却不顾形势,不顾格局,稍有不慎便会危及国之大体。

私恩私怨若不服于形势格局,到头来也只是两败俱伤。道理都懂,然当事情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时,又有几人能做到?

她现在,不也一样不管不顾的只想救他吗?

沉默了良久,秦楼安让跪在地上的人起来。

世间没有如果,时间也不会重来,如今来西风的人是月玦,与她好的人是月玦,佑德帮的,她要救的都是月玦,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的安排。

“你感恩于蔡允之事本宫可以不计较,也可帮你隐瞒。但你要记住,不管你私下是谁,承了谁的恩又受了谁的惠,你首先是我父皇的内侍总管。”

“是,老奴谨遵教诲!老奴谨遵公主教诲!”

佑德说着又要磕头行礼,秦楼安没时间再听他表衷心,摆摆手示意他作罢。

“那现在,到了你真正报恩的时候了,说出血灵芝在什么地方,这笔恩怨从此也就一笔勾销。”

“公主啊,老奴虽然知道皇上将血灵芝藏在了哪里。但是就算告诉了公主,恐怕您也是白去一趟啊,说不定...还不定还会惊动惹怒皇上。”

“少废话,你只管告诉本宫,拿不拿的到是本宫的事,就算惊动了我父皇,那也是本宫的事。”

佑德万分为难,看公主这身行头应该是要偷,可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从那里偷到东西呢?

迟疑了片刻,佑德像是下定决心,沉沉叹了口气:“公主,血灵芝在龙图阁呢!但是具体放在哪一层,又是哪一间屋子,老奴就不知道了。”

听到龙图阁,秦楼安面色微微变了变。

若说龙图阁的来历,那又不得不提到前朝琴师谢白鹤。此阁乃是萧亭为他所建,囊尽了世间无数珍宝。只不过这些珍宝皆是对谢白鹤一人而言,对其他人倒不见得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只因谢白鹤喜爱收集金石遗文,萧亭便下令让各道各州为他搜寻。

所谓遗文,其实就是篆刻在甲骨、彝器、石碑以及一切金石、竹木、瓦砖之上的古字。

这对谢白鹤来说是世间珍宝,然对于其他不感兴趣之人,无非就是破砖、破瓦、破铜器。

西风建朝以来,对谢白鹤的这些金石遗文虽然不甚珍视,然龙图阁却成了洛城最大的藏宝地,里面所收藏的宝物,已远非原有的甲骨彝器等物。

想要进入龙图阁,若无父皇亲笔御书,纵是母后与她的几位兄长都难以靠近。

自然,她也一样没有特权。

龙图阁不仅藏物丰富难以寻找,且守卫森严,而守卫之人亦非金吾卫,乃是父皇从江湖上招募来的各色能人异士,其中不乏有善于机关布阵者。

龙图阁中不仅有无数珍宝,同样有无数机关。

想擅自摸进去偷或是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龙图阁中还从未失窃过东西。

知道血灵芝被藏在龙图阁后,秦楼安松了一口气,又紧着一口气。

原先她还怕师父会捷足先登,不过现在血灵芝既然在龙图阁,那么师父想要拿到也非易事。

可对她而言,同样不是件易事。

“公主,这龙图阁可不是乱闯的地方啊,就算是您,没有皇上的亲笔御书也进不去的。老奴知道公主救觉太子心切,可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秦楼安看了眼佑德,将面巾重新遮回去。

“你只要记住今晚不曾见过我就是了,其他事与你无关。若我要是暴露了,你也一样跑不了。”

秦楼安说完便跨步出了佑德房间,他紧追着出去,只见一道黑影在宫墙上起落几次,直往龙图阁的方向而去。

“哎呦!这...这这这真是公主吗?”

佑德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再看去时,黑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道这哪里是公主啊,莫不是真刺客扮成的假公主吧?

“师父。”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佑德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形甚是熟悉。

“小德子?你怎么回来了?”

此时公主府的膳房中,一侍婢正煮着醒酒汤。

秦楼安出府前吩咐了给月觉煮碗汤饮下,免得明天他又要醉到下晌。

可她去流光院时,却一时不见伯玉的身影,只能吩咐了一个还算得力的侍婢。

不过,她才不要其他女子照顾他,汤煮好后,还要送到伯玉手中,让他去照顾。

侍婢提着盛有醒酒汤的食盒到了流光院,却没找到公主所说的小德子,一时在门口踯躅不决。

怎么办呀?

现在这汤又要送给谁呀?

“你是要送汤给玦太子吧?”

正当那侍婢犹豫不决时,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流光院中晃出来。侍婢吓了一跳,刚才她可没看见院里有人啊,这...这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女子是谁?

“小桃,你不认识我了吗?”

“是...是柳姑娘啊。”

待那人走近,又听那人叫她名字,小桃才认出是柳惜颜。不过现在的柳惜颜看起来,面色苍白又没什么表情,实在是...和鬼差不多了。

“玦太子不在流光院中,应该是在公主院里,小桃你该送去凤栖院的。”

小桃愣了愣,为难道:“可...可公主临走前只吩咐奴婢将醒酒汤送给小德子,没说要送到凤栖院。而且奴婢是在外院伺候的,没资格进...”

昏暗中柳惜颜一双柳目兀然睁了睁,视线缓缓凝在小桃双手提着的食盒上。

看了片刻后,她笑了笑。

“没关系,交给我吧,我给玦太子送去。”

“啊?不..不行...”

小桃本能得朝后退了两步,离走上前来要接她手中的食盒的柳惜颜远了些。

上一次她仅仅是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就在她端着的饭菜中下了毒,还害死了两个大活人。现在她怎么可以让这个奇怪的人去公主的凤栖院。

“怎么了,小桃是不放心我吗?”

柳惜颜抿唇笑了笑,将伸出的手收回。

“也是,我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既然如此,那小桃妹妹便在这里等着吧,我就先回去了。”

柳惜颜说完便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小桃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不过小桃不知道的是,柳惜颜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去了膳房。

小半个时辰后,凤栖院门口的守卫将提着食盒的柳惜颜拦下,“你是什么人?”

“我是来给玦太子送醒酒汤的。”

此时的柳惜颜温婉的笑着,一副清纯无害的模样,还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递给守卫看。

那二人相视一眼,公主临走前确实有吩咐,除了来给玦太子送汤的,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

可他二人瞅着,这人也不是府上的侍婢。

“你是在哪里当差的?叫什么名字?”

柳惜颜眼眸微垂,再抬起时已是泪眼婆娑,一张小脸楚楚可怜。

“这位小哥,小女柳惜颜,是被公主与玦太子所救带回府中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想留在府中做牛做马照顾公主与玦太子。”

两个小厮又相视一眼,拿不定主意。

虽然公主是吩咐了送醒酒汤的人可以进,但是眼前这个自称柳惜颜的女子,又实在太可疑。

“两位小哥,给玦太子送醒酒汤是公主的吩咐。若两位小哥不放心我,小女可将此汤交于两位,由两位去服侍玦太子喝汤便是了。省得违背了公主的命令,到时候我们都要受罚。”

一听这话,那二人就有些动容了。

虽然他们是凤栖院门口的守卫,可没有公主的允许,他们决不能踏入院中半步,更何况还是公主的闺房。可给玦太子送汤又确实是公主的吩咐。

权衡之下,二人将柳惜颜周身上下检查一边,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何况她还撑着木拐,也不像是个会武功的。

叮嘱她让她服侍了月玦喝完汤后不要逗留,赶紧出来,就放她进去了。

“多谢两位小哥。”

柳惜颜面靥带笑,撑着木拐进了凤栖院。

一进房门,便嗅到清酒与香料混合在一起的香气,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味淡淡的雪莲香,下午时分她曾嗅到过一模一样的。

端了汤,缓缓绕过屏风,床榻上的人还安安稳稳得睡着,靠的越近,雪莲的香气便愈加浓郁。

蹲在床前,柳惜颜凝视着月玦的睡颜,一双眼渐渐涣散失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曾经与她的温郎给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是如玉一般的公子。

可为什么,她的温郎会那么对她,眼前这个男人却不会那样对公主?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是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

出身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她忘不了今日下午在她房里,月觉哄秦楼安别生气时的温柔眼光,多么像她曾经的温郎啊,她的温郎以前也是这么含情脉脉得看着她。

可现在,她一切都没了。

与父母闹翻,她没了家也没了亲人。只身来到洛阳,可她却又失去了温郎。公主已经下了命令,念在今日天色不早,让她明天便离开公主府,到时候,她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

柳惜颜双眼逐渐迷离,神采再次聚起时,已完全不见先前的柔弱温婉,一双眼是漆黑的潭,散发着幽森森的寒意。

“玦太子?”

“玦太子?”

轻轻唤了两声,床上的人纹丝未动,柳惜颜放下手中的汤碗,趴在床椽伸手去够那人泛红的脸。

可还没碰到,她便突然感觉脖颈左右一凉。

“你是何人?”

花影厉声而问,问的却非傻在原地的柳惜颜,而是与她一左一右持剑架在柳惜颜脖子上的男子。

“虞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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