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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子耽的声音很轻,好像箫声欲断还续的余韵,让人思绪随之舒缓飞远。

除了一些胆小的妃嫔因害怕而发出的低低啜泣,适才还琴瑟峥嵘的华清宫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在场之人中,不知晓恨无绝的人无甚反应,知晓恨无绝的几人,短暂的平静后,面色瞬间大变。

惊骇,不解,恐惧。

百般神态在脸上交织变换阴晴不定。

秦楼安亦如此——代朝颜怎么可能身中恨无绝之毒?

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她脑中有一个若隐若现难以捕捉的念头——背后操纵这件事之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代朝颜,而是以代朝颜为诱饵以求血灵芝。

而需要血灵芝的人...秦楼安偏头,目光穿过面色各异的人,准确地捕捉到月玦。

此时他易容的一张脸相貌平凡无奇,唯有那双清寒的眼眸还保留着他本貌的绝色。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亦偏目看向她,四目交接之际,秦楼安又觉自己的怀疑极为荒谬——月玦纵是想拿到血灵芝,可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他的眼神是那般的清彻洞邃,不曾沾染一丝一毫的阴翳。

秦楼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挤上前去蹲到雪子耽旁边。

代朝颜躺靠在她父皇怀中,艳红的嘴唇已被涌出的血涂染成绛黑,皎白的面庞一片青紫,整个人枯萎的如同即将凋谢的花。

她偏头看了眼一旁的代衡,他一双虎目烧着熊熊怒火,像是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代衡与凑上来的代朝祁皆紧盯着雪子耽,看着他手指翻落间封住代朝颜身上的几处大穴。

可腥黑的血依旧从那唇角一股一股地溢出,斑驳玷污了代朝颜胭脂红的锦裙。

雪子耽手中动作停下,秦楼安双眼紧紧盯看着他问道:“当真是恨无绝?”

秦昊与代衡俱因听说过月玦短命的传言而知晓恨无绝为何物,听秦楼安如此问,亦牢牢盯看着雪子耽,见他漠然片刻后微不可见点点头。

“确为恨无绝,只因所中之量少,才未曾立时毙命,而若无解药…难捱三日。”

“难捱三日…”

代衡喃喃一句,低敛的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浓烈悲痛,转瞬又被愈加强盛的怒火烧的干干净净。

他一把扯住雪子耽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站起来,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告诉本王,解药是什么!”

微微垂目看了眼代衡攥到关节铁青的掌,雪子耽不着痕迹地看向亦在看他的秦昊,倏尔又垂眼遮去一双紫瞳,双眉紧拧似是陷入为难。

这是月玦拿到血灵芝计划中的一环吗?

此时秦楼安同样纠结万分,她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极为歹毒的阴谋。

一旦代衡知道恨无绝的解药是血灵芝,且知道血灵芝就在她父皇手里,那他定会逼她父皇用血灵芝救代朝颜。

若她父皇坚持不救,那代衡极有可能立时便会被逼反,可如今她还不知代衡握在手里的底牌是什么,她只隐隐想到除了那个叫燕三剑的杀手死士,或许这宫中还埋伏着其他大量的杀手,若当真如此,那她父皇便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而若她父皇也想到此点,害怕代衡立时逆反而将血灵芝拿出来交给他,如此代朝颜会得救,可她的月玦又要怎么办?

就算无人告诉代衡恨无绝的解药是血灵芝,他亦不知道血灵芝就在她父皇手里。可代朝颜却是在华清宫岁宴上中的毒,他定会觉得是她父皇为了向他示威施压而毒害代朝颜,他一样极有可能被逼反。

而她父皇在不敢此时与代衡硬碰硬的无奈之下,十之八九会选择用血灵芝救她。

这个阴谋,要么逼反代衡杀她父皇,要么救代朝颜而死月玦——好歹毒的计谋。

是谁要如此做?

此时代衡虽然血气上涌怒火中烧,可脑子依旧清明,眼神依旧犀利。

雪子耽适才这副神情分明是知道解药,可他竟然不告诉他。

赤红的一双怒目扫了眼一脸冷漠的秦昊,代衡猛地直起腰身,唰的一声拔出身旁代朝祁配在腰间的长剑,冷白的剑光从眼前一闪而过,众人惊嘘一声连退几步,一旁的妃嫔宫女更是尖叫连连。

代衡双目微眯环扫众人,在秦昊惊怒的瞪视下,锋利的剑尖豁然抵在雪子耽咽喉上。

“本王再问最后一次,恨无绝的解药是什么?不然,本王就一剑杀了你!”

“瑁王!”秦昊忍无可忍沉声一喝,示意秦楼安替他扶抱着代朝颜,他站起身冷冷盯着代衡。

“瑁王,你手持兵器挟持朕的国师,罪同谋反!还不快将剑放下!”

代衡狰狞的面孔露出冷笑,他看了眼人事不省的代朝颜,长吸一口气,又沉沉呼出,冷静下去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威严。

“有人谋害皇上的贵妃,皇上怎么就不说罪同谋反!今日岁宴之上混入歹人以毒谋害贵妃娘娘,若抓不住凶手救不得娘娘的命,不止是他一个国师,本王要在场之人全部陪葬!”

最后一句,代衡目扫众臣众妃,阴鸷的目光,最终凝结在秦昊身上。

代衡心里已笃定秦昊是在拿他女儿代朝颜的命向他开刀,若他再隐忍下去,说不定明天死的就是他和代朝祁。他现在便是要让秦昊知道,他还动不了他,亦不能动他。

他还要再拖延些许时日。

众人闻言皆是面如土色心胆大骇,可恐惧中又不敢相信代衡真的要拿前朝后宫所有人的命为自己的女儿陪葬,何况如今在场之人可还包括皇上。

现在秦楼安蹲在地上,让代朝颜依靠在她怀中,她抬头看去,代衡的身形被她父皇宽大的龙袍所遮掩,她只能看见半截寒光凛凛的长剑顶在雪子耽咽喉上。

其他人或许不信代衡能让今晚华清宫所有人为代朝颜陪葬,可她却觉代衡若无把握,绝不敢说出这等不可挽回的谋逆之言。

对上代衡煞怒凶狠没有半点敬惧之意的双目,秦昊心头怵然一动,他手中的剑,好像下一刻就能捅进他的胸口。

身为君主,秦昊依旧端着天子的身架,扫了眼锋利的剑刃后,他淡淡说道:

“瑁王,朕知朝颜出事你心里忧怒万分,然适才这种话可不能说啊!你就不怕朕当了真,真治你个夷灭九族的谋逆大罪吗?”

秦昊本就将代衡的话当真,他如此说亦不过是想向众人表明,他身为皇帝,根本不惧一个瑁王。另则便是怕代衡真的被逼反,他适才之言不过是顺势给他一个台阶下。

然又恐他不领情,尚不待代衡开口,秦昊又说道:“何况就算你真将今晚在场的人全杀光,可找不到解药,不也一样救不了朝颜吗?”

代衡现在亦是在赌,适才他那么说,便是觉得秦昊与雪子耽这对君臣必定知道解药是何物。然他若不使劲逼一把,他二人万不会救他代衡的女儿。

而若在他以众人的命强逼之下,秦昊依旧不肯告诉他解药,那秦昊便是打定注意要对他动手。

若如此,他就要先下手为强,一声令下率龙武卫擒拿秦昊,他并不会立时杀了他,他要用他的命来威胁秦显。

可秦显肯不肯舍弃十五万兵救他的亲兄长,这亦是他在赌。

若赌赢了,他兵不血刃便可登极称皇,可若赌输了,他与秦昊便都会死在秦显手中,白白让别人捡了大便宜!

“我知道恨无绝的解药是什么。”

二人僵持不下各自盘算之时,一道清朗的女声突然响起,打破殿中人人提心吊胆的沉寂。

对于这个声音,秦楼安有几分熟悉,她偏头看去,竟真的是景嫔杨暄。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注视下,杨暄端手挪步走上前来,对着秦昊福身一礼。

“皇上,臣妾知晓恨无绝的解药。”

“你知道?”秦昊紧皱了眉,沉声说道:“连雪国师都不知道恨无绝的解药为何物,你身居后宫又如何能知道?休得胡闹,还不快给朕退下!”

“回皇上,臣妾尚于东景不曾来西风之时,只因先帝的神机太子亦身中恨无绝,家祖曾与其师穷乐寺神僧三渡大师苦寻解药,终于得知天地至宝血灵芝可解恨无绝之毒。”

听到血灵芝三个字,秦楼安看杨暄的眼神兀然变得犀利。

且不说她到底是不是从三渡大师那里知道血灵芝可解恨无绝,可她现下为何突然要将此事告诉代衡?

杨暄自来西风便向来不争不抢,对她父皇,甚至对西风所有人都格外的冷漠,现下又怎么会在这等时候出这个头?

她是单纯的相救代朝颜,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听到血灵芝可解恨无绝之毒,又听闻是神僧三渡大师所说,代衡信了七八分。纵然是假的,他亦要找来试一试。

“景嫔娘娘既然知道血灵芝可解恨无绝,那不知娘娘可知,现在血灵芝在何处?”代衡凌人的气势收敛了些许,说话的语气客气了几分。

秦楼安紧紧盯着杨暄的侧脸,她不觉得她知晓血灵芝的下落,毕竟依她对月玦的爱慕之意,若她一早就知道,想来如今月玦早已无事。

而她父皇也绝对不可能将血灵芝在他手里之事告诉杨暄,这般情况下她若还能说出血灵芝的下落,那又会是谁告诉她的?

是谢荀?还是...她师父?

“老夫知道血灵芝在何处。”

秦楼安正想到她师父不可能与杨暄有识,华清宫中便真的传来雪机子的声音。

见身披鹤氅之人踱步走来,谢荀眸光微变,看了眼身旁被他定住且封了哑穴的月玦,略略侧出一步,用宽大的衣衫将他挡在身后。

此时佑德已带了太医前来,秦楼安将代朝颜交给太医,站起身看见她师父雪机子已站到代衡与她父皇之间,然他双眼却是盯在一旁雪子耽身上。

只是师父的眼神...怎像见了仇敌一样可怖?

那日因觉月玦已经必死无疑,雪机子便甚是畅快得意的离去。可他回去冷静下来之后,才觉有些草率。未曾亲眼看到月玦的尸身,他不安心。

这几日他一直在找东景暗派到西风取月玦头颅的使者,以变确认月玦是真的死了。

终于,昨日他找到了那这使者,可当他看到那颗头颅时,却一眼看出那是雪子耽易容的手笔,他刹那间便知道月玦必定还没死!

一定亦是雪子耽在他的毒药里动了手脚,难怪他苦心研制的新毒竟然不敌恨无绝。

不过,明日便是新岁,月玦亦坚持不了多久了。可为了以防万一,他干脆让秦昊将血灵芝送给代衡,彻底将月玦送上绝路!

感受到雪机子的眼神,雪子耽便知事已暴露。他不畏惧,亦不后悔,坦然迎接着他千刀万剐的目光,他纵容他多活这几日,已是莫大施舍。

对于雪机子的突然到来,秦楼安与秦昊俱是意料之外。秦楼安已隐隐感觉到她师父已知月玦假死真相,她势必阻止不了师父将血灵芝在她父皇手里的消息告诉代衡...她脑海中萌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雪机子附在秦昊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秦昊听闻后愕然大惊,一张脸顿时变得阴沉扭曲。

他盯着雪机子深晦的目再三确认后,冷眼横扫,狠狠剜过一旁的秦楼安与雪子耽。

“诸位,这位乃是雪国师的师父雪机子,乃是隐居于祁雪山的世外高人。适才若非得雪机子师父提醒,朕都要忘了,数年前雪机子师父初至皇宫之时,便曾赠于朕一株血灵芝。”

秦昊看向代衡,平复些许的脸上扯了抹笑。

“瑁王,这下血灵芝有着落了,朕这就派人去取来。”他说着,招手示意佑德过来,附在他耳边告诉他所藏位置之后,佑德兀然愣住。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

“是是!老奴这就去取来!”

代衡半信半疑未置一言,却是将抵在雪子耽咽喉上的长剑收回。

约莫过了一刻功夫,佑德气喘吁吁地跑进殿,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抱在他怀中得寒玉匣子上。

秦楼安紧攥的手掌缓缓松开,不着痕迹地往前挪着步子。

可有人却比她还快。

尚不等佑德跑进她可以出手抢夺的距离之内,便见一道白影兀然从佑德身前闪过,倏而一绕后,回身紧抓了月玦肩膀腾然而起,如箭一般射了出去,转眼跃出了殿门。

月玦!

秦楼安冲出一步,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音。

佑德大睁着两眼呆愣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雪子耽紫衣翻飞紧随着追出去。

瞬息的寂静之后,华清宫乱做一团。

ps:换了个书封,觉得这个人物和意境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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