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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岁宴上的这场毒杀,虽然代衡没有立时被逼反,可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还远没有落幕。

杨洪前来紫云宫带人时,秦楼安正看着清亮茶水中起起伏伏的茶叶出神,她在思虑着雪子耽原封不动抛回来的那个问题。

——她恨他师父吗?

雪子耽从屏风后出来,已换了一身雪白整洁的衣袍,外面依旧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淡紫色轻纱。

他清秀的面色浮着一层浓郁的病气,不笑的时候也微微翘着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可神情举止却依旧淡漠从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可秦楼安还是发现了他的变化,原先那双一直如睡不醒一般垂着眼帘遮掩着的,美丽又剔透无暇的紫瞳,现在被他大大方方好不遮掩的展露出来。

对于平常人来讲,或许这样的变化算不上变化,但是对于雪子耽来说却是不同。

他那双异于常人的奇异紫瞳,给他带来帝王之相的疏松,亦给他被他人视作怀胎的偏歧。无论是他们的师父雪机子,还是她父皇,都对他的眼睛讳莫如深,甚至连他自己,都曾一度敛目视人。

可他现在变得不一样了,他可以坦然接受,甚至极为认可他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别人的崇慕亦好,忌讳也罢,他皆已不在意。

雪子耽心里某个地方,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国师大人收拾好了吗?”

杨洪已等得有些不耐,他见雪子耽出来,上前一步说道:“如果国师大人收拾妥当了,就请随卑职一同前往朝龙殿面见皇上吧。”

雪子耽不曾理会杨洪,当先一步朝外走去,他迈出门槛又停住,回过身来看向站在桌边一样看着他的秦楼安。

“师妹,听从本心便好。”

雪子耽说完便步履轻缓的离去,留下秦楼安愣在原地,思忖着他适才的话。

虽然这话听起来无头无脑,然秦楼安却明白,他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意,恨便是恨,不恨便是不恨,无需在意雪机子是他们的师父,还是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之人。

可对于先前他抛回来的问题,秦楼安还不想看清自己的心,更或者是看清了,亦不愿承认。

出神片刻后,秦楼安亦出了紫云宫,追上雪子耽一同前往朝龙殿。

如今她父皇已经知道月玦假死之事,自然便知道他先前所看到的那颗人头是假的,只要顺藤摸瓜,他便回知道是糜康在雪子耽的胁迫下,以他人易容而成的头颅来糊弄他。

雪子耽才刚从他们师父手中捡回一条命,可马上又要承受她父皇的滔天怒火。

若是真的惩罚他,虽然说死罪可免,到活罪却难逃。何况现在雪子耽受了很重的内伤,打几棍抽几鞭,都有可能丧命。

反正这次之事她父皇也不会轻易绕过她,迟早还要召见她逼问月玦的下落,不如干脆她现在主动前往朝龙殿,说不定还能替雪子耽挡一挡,分担一下他父皇汹涌燃烧的怒火。

与雪子耽一同到了朝龙殿前,一路上见他神情安然步伐从容,一副完全不担心的轻松做派。

秦楼安不知道他是从鬼门关回来后,变得如月玦一般勘破生死,还是已想好应对之法。

“公主且慢,公主且留步。”守在殿门外的佑德将她拦下,说道:“公主,如今皇上只召见国师大人一个人,您看...您就先不要进去了吧?”

佑德一边说着,一边朝她使劲地挤眉弄眼,样子十分滑稽,意思是说这次她一定要听他一回劝,不要在这个时候往她父皇气头上撞。

“师妹在此等候便好,我无事。”

还不等她说什么,临进殿门的雪子耽回头淡淡说了一句,让她放心。

秦楼安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般充满人情味的眼神,愣了一下的功夫,他已随着佑德和杨洪进入朝龙殿中。

看着沉重的紧逼着的朱红殿门,秦楼安迟疑了片刻。

如果她贸然闯殿,说不定会适得其反愈加招惹得她父皇生气,何况听适才雪子耽语中之意,他似乎是胸有成竹。

也好,秦楼安站在门外等候。

如果她父皇真的要杀要打雪子耽,要发作自己的怒火,她在殿外一样能听到动静,到时候再进殿也不迟。

等候了片刻后,殿门从内打开,佑德与杨洪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

趁着殿门还未完全关阖,秦楼安往里张望了一眼。她父皇既然选择单独与雪子耽密谈,应该不会真的严惩他,如此做乃是包庇他。

稍微放心了些许后,秦楼安将佑德叫到无人的地方,她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不知公主叫老奴前来,是有何事吩咐啊?”

秦楼安迟疑片刻,开口说道:“佑德公公,不知我父皇将岁宴上代朝颜中毒的案子交给了谁?”

闻言,佑德面色顿时沉下去,一张脸甚是苦恼地紧皱起来,他长叹了口气。

“公主啊,这件事皇上也没定下来啊!瑁王爷临出宫前放的狠话您也听到了,三天时间,要是拿不到解药救不回妍皇贵妃的命,抓不到下毒的凶手,他就要把乐府中所有的乐师,以及岁宴上与贵妃娘娘有接触,包括坐的近的一众娘娘们全部杀掉!出了这样的事,皇上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本来这案子是要交给张丞相的,可是今天早上老奴前往丞相府传旨时,张丞相的儿子却说,自昨晚从宫宴上回来,丞相大人便病倒了,如今还在床上起不来身呢!”

看了眼佑德直崩崩地伸着三根手指表示着三天,秦楼安轻淡一笑。

“张丞相这病得的可真是时候啊。”

张襄是真病还是装病,她心知肚明,她父皇一样心知肚明。

代朝颜在岁宴上中毒,这等宛如火炭烫手灼人的案子,谁都不想接,谁都不想引火烧身。

对于张襄假病推脱,她父皇不曾深究怪罪,他深知这件事也不是一个张襄可以解决的。

虽然她父皇不清楚昨晚岁宴这场毒杀的来龙去脉,但他知道代朝颜中毒的案子是为了替月玦拿到血灵芝。

他不知道的只是除了她和雪子耽,还有谁在背后帮助月玦,更准确的说,他是还不知道昨晚岁宴上,当众从佑德怀中抢走血灵芝的那人是谁,只知他是乐府琴师何尉。

可乐府琴师何尉又是谁?

他不知。

她父皇能意识到的事情,代衡一样能察觉到,他已经怀疑是有人混入乐府扮作琴师,勾结后宫妃嫔以恨无绝谋害代朝颜,进而借他的手逼她父皇交出血灵芝。

也正是因为他想到了这一点,故而才以三日为限,用乐府所有的乐师以及岁宴上与代朝颜接触相近妃嫔的命来威胁她父皇。

“如今就看国师大人的了。”

佑德沉沉叹了口气,嘟囔道:“昨天晚上国师大人紧追着拿抢走血灵芝的蟊贼便出去了,如果国师大人将那蟊贼捉住抢回血灵芝,或者知道他们的下落或是身份,那这件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呢...堂堂国师竟然明知故犯,威胁糜康欺骗皇上...”

听到将功补过一句,秦楼安眉头一跳。

目前来看,雪子耽昨晚一定追上了谢荀与月玦二人,且他一开始就应该知道那两个乐师的真实身份。如果是以前那个冷漠无温的雪子耽,他一定会如实告诉她父皇。

可如今不一样了,雪子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雪子耽了。

她能隐隐感觉到,雪子耽这个紫瞳之人,人尽皆知的帝王之相,他的心,已开始缓缓偏向月玦。

秦楼安往朝龙殿紧闭的殿门张望一眼,也不知现在他怎么样了,她父皇可曾逼问他月玦的下落?可能有为难他?

静静看了片刻后,秦楼安收回视线看向佑德,说道:“适才听公公说国师大人威胁糜康欺骗皇上,那不知现在糜康怎么样了?”

世间再难寻出一个紫瞳之人,再难寻出一个国师,可金吾卫副统领却是虽是都可以换,糜康应该就不会如雪子耽那般侥幸了。

听到佑德的回答,果不出她所料,算算时辰,现在这个时候,糜康的项上人头应该已经落地了。

秦楼安唏嘘一声,随口问了一句:“既然糜康已经被我父皇斩首了,那不知现在金吾卫副统领一职,是由谁担任?”

现在皇宫中,极有可能混入代衡手下的杀手死士,素日里这些金吾卫不济事便也罢了,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有丝毫马虎。

佑德闻言紧皱着一张脸,像是在冥思苦想,最后他摇了摇头说道:

“公主殿下,皇上确实换了一位新的金吾卫副统领,但是那人老奴不太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只知道他是先前他接替代小王爷担任龙武卫上将军...叫什么来着..瞧老奴这记性,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佑德使劲拍打着脑袋用力地想,秦楼安闻言眉头兀然紧锁,对于现在的金吾卫副统领姓甚名谁她不在意,只是——

“佑德公公,既然如今龙武卫上将军成了金吾卫得副统领,那不知如今又是谁统领龙武卫?”

“还是这个龙武卫上将军啊!”

见秦楼安一副不解的神情,佑德反应过来,说道:“想来公主是还不知道,前一阵子皇上将编入金吾卫的定危军与龙武卫倒换了一下,所以现在守卫皇宫的卫军,就是原先的金吾卫和龙武卫了。”

佑德一边双手比划着倒换的动作,一边说。

秦楼安闻言紧皱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倒拧得更紧。

自从上次在蒙岭山下谢容遇袭,伤在三勾白羽箭下,她便隐隐察觉龙武卫军中一定生有变化,已经不那么可靠了。

加之先前龙武卫曾把持在代朝祁,也便是代衡手中,虽然时日较短,但是凭借代衡雷厉风行的狠辣手段,想要在军中偷梁换柱或者收买人心,都是极有可能且十分容易做到的事。

再想到昨晚岁宴上代衡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秦楼安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冰凉彻骨的骇意。

原先她还以为皇宫中暗藏着代衡的杀手死士,原来根本无需暗藏,代衡的魔爪,已经光明正大又不知不觉地伸到皇宫之中。

一把刀就悬在她父皇头顶上。

昨晚岁宴上剑拔弩张的局势,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危险的多。

如果昨晚代衡真被逼反,只要他一声令下,早已倒戈听命于他的龙武卫便回立时包围华清宫后果...不堪设想。

环顾四周随处可见执枪巡逻的金吾卫,秦楼安心有余悸,平静了片刻后,她看向佑德。

“不知公公可知我父皇为何突然要将龙武卫调到皇宫里来?较两军战力,驻守城门的龙武卫,又如何能比得过驰骋沙场的定危军呢?”

佑德闻言摇了摇头:“老奴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只是皇上看了国师大人递上去的折子后,就宣老奴去传旨了。至于为何,这老奴就猜不透皇上与国师大人的心思了。”

“原来是雪子耽提出来的?”

秦楼安低声喃喃自问,她再次看向紧闭的殿门。思忖了片刻后,她轻缓的摇了摇头,她想不透彻雪子耽为何突然上谏她父皇将两军调换。

张望了片刻后,秦楼安问了佑德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一直以为被她父皇藏在龙图阁的血灵芝,到底藏在了哪里?

当她听到佑德的回答时,却如他昨晚初听到时一样震惊不已。

他父皇的朝龙殿中,有一处不为人知的密室。

秦楼安紧咬着下唇,苦苦思索,这处密室竟然连一直跟随在她父皇身边的佑德都不知道,那又是做什么用的?

是她父皇暗地里派人修建的?还是...自前朝大萧便存在的?

“公主殿下,皇上虽然没有明确吩咐老奴不要将密室之事说出去,然老奴心里明白,这么隐秘的地方,皇上一定不想让他人知道。您是皇上的公主,老奴这才斗胆告诉您,公主可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更不要张扬出去啊!”

秦楼安正想着祝福佑德莫要将密室的事说出去,不成想他竟率先告诫起她来了,如此甚好。

“佑德公公放心,本宫晓得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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