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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琛输给缺,不仅秦楼安没想到,更出乎秦昊的意料。比武之前他早已命秦显杨洪等人交代好军中将士,凡与月琛比试之人,只可输不可赢。

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缺又是怎么回事?

秦楼安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与月琛比试时,缺的刀法虽然凶猛阴狠,分寸却拿捏把握到至极,出招之间冷静而沉稳,绝非因上头而丧失理智,进而将她父皇事先不可赢的命令抛之脑后。

莫非缺是嗜赢成性的争强好胜之人?

只要能赢,不管是皇帝的交代,亦不管对手的身份是何,他通通不放在心上,他只要赢?

这世间也不是没有这等人,比如她师父。

秦楼安正想着,却见手持长剑的月琛突然又走上擂台,她心想莫非不仅代朝祁耍横无赖,连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东景太子亦输不起吗?

然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在满座皆惊众目睽睽之下,月琛抱拳朝着缺微一鞠身,而后笑容暄明地走下擂台,好像完全不觉得输给一个身份低微的将士有多丢人。

经过她时,月琛朝她淡然一笑。

秦楼安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坦率还是假从容。

月琛坐回席位,不禁夸赞西风人才辈出,中禁军中更是卧虎藏龙,毫不吝啬得对着秦昊将打败他的缺一顿褒赞,言语之中多有提拔之意。

秦昊虽笑容满面地应承着月琛,心里却苦不堪言。如今他已输了武功的比试,纵在骑术射箭中拔得头筹,他亦无法名正言顺地将秦楼安许给他。

至于他连连夸赞的缺,秦昊冷目扫向擂台,心里想道此人坏了他的好事,若非他乃可用之才,现下已然被他治罪。

至于提拔之事,暂且免了吧。

秦昊看了眼月琛,见他面色如常似是完全没有因为适才的失败而不悦,便想到联姻之事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

只要他愿意,不需要任何借口。

先前一轮六人抽签时是以投壶决定由谁抽签,她与雪子耽以及缺赢得抽签的主动权。

可现在只剩三人,又要如何抽取?

其实秦楼安并不一定要在比试中拔得头筹,如今月琛已然失去挑人联姻的机会,她是赢是输已没那么重要,她亦不想赢那二人。

雪子耽肯参加这次的比试,完全是为了替她挡月琛,她与他打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至于缺,她想让他赢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是难得的将才,若埋没于中禁军中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若他在比武中赢了,她父皇或是她的皇叔秦显,必定会看到他的才能,给予他该有的提拔。

不过她此次之所以参加此次的武功比试,除了借机清理已被代衡收买的龙武卫上将,拦截月琛拔的头筹,还有一点便是想在军中立个威。

如果真如月玦所说,由她统率两国之师,若她于军中无有威信可言,纵是她赢了张世忠,只怕也难以服众——至少在武艺上众军不服。

故而这次,她亦当全力以赴。

就在思考三人之间最后该当如何决斗时,雪子耽却突然说他身体不适,不得不弃权。

秦楼安看他清秀的脸面莹润有光,甚至因动过武而泛着淡淡的绯红,这哪里是身体不适?

“师兄何故临阵退缩?你当真不舒服?”

雪子耽抚着胸口,微弱地点了点头。

“先前所受内伤虽已无甚大碍,然接连几轮比试下来已不宜再动武。何况那人所会当法本就克制我的剑,只怕下场与月琛一样,皆是输。”

见他转眼间变作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秦楼安煞是无语。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雪子耽与月玦搅和在一起后,竟连他装病的功夫都学到手了。

再听他语中之意,秦楼安不禁心道:

我的好师兄啊,你我师出同门,所练皆是祁雪山的剑法,缺的刀克制你的剑,难道就不克制我的了吗?你就让我独自一个人去挨打吗?

虽然秦楼安心里抱怨,然雪子耽却已打定主意主动放弃比赛,他如同霎时卸掉一身负担,揽着两袖清风,悠然慢哉地坐回席位。

如今天色不早,铺在西天的暮霭比之朝霞愈加壮阔绚烂。秦楼安走上擂台,想着与缺速战速决。

虽然她并不一定要赢,但是对于缺与她师父极为相似的刀法,她既感兴趣又深为忌惮,出手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马虎。

可缺与她比试时,不知是因她是女子而看不起她,还是另有隐情,他竟将手中短刃扔掉。

秦楼安不想欺负人也不想占她便宜,干脆也将长剑放下,与他赤手空拳比试拳脚功夫。

然二人一交手,秦楼安就发现他的攻势不如与其他人比试时那么阴险狡诈,多是只受不攻却又处处招惹她。

更像是在耍她。

秦楼安已在心里认定此人就是见她是女子才耍弄她,决意要让他见识一下女子的厉害,出手间招式变得迅疾凶猛,带着忿忿怒意。

可无论她如何攻击他,都像拳打棉花,根本伤害不到他。而且她也认不出他的武功是何路数,又寻不到他的破绽,根本无处下手无懈可击。

渐渐地,他像是玩够了的猫一样,决意吃掉她这个被他纵容了许久的老鼠。

他开始反攻,显然摸透了她的招式,招招皆攻向她的弱点与破绽。

察觉到他在将她往擂台下方逼,秦楼安不停躲避着他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往台中趋近。

他却根本不给她半点机会。

即将掉下擂台时,秦楼安兀然伸手扯住缠在他脖子里的葛布围巾,想要将他一同拉下擂台。

然他却突然身形迅捷而旋动,葛布瞬间从他身上脱离,秦楼安抓着另一头掉下擂台。

只是在葛布高高扬起又飘落的刹那,她似乎嗅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香气,再深嗅之时,却只有黄沙尘土气。

秦楼安掉下擂台时立时调整身姿并未摔伤,看着手中陈旧到褪色的黛青色葛布,她脑中竟莫名其妙地冒出想要凑到鼻尖闻一闻的冲动。

这未免……过于猥琐。

缺走下擂台站到她身前,未说话,兀自拿过她手中的葛布围巾,一圈一圈重新缠在脖子里。

他身上衣衫虽破烂不堪,然举止动作却从容优雅,甚至于不意间流露出几分沉雅的贵气,似是沉淀在骨子与血脉里的。

他缠裹到一半,动作却突然停住,秦楼安随着他修长却肤色暗沉的手游动的目光也兀然停滞。

她突然反应过来,她适才竟一直盯着人家看,只怕落在他眼中,她是一直盯着他的襟口看。

果然,他透过发隙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极其的不和善,甚至还隐隐带着愠怒。

秦楼安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她贪图他的…他也没有美色吧,这人该是多自恋才会这样想啊?

瞬息的功夫,秦楼安心思一变再变,不过还是澄清一下为好。

“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这句是天大的实话,秦楼安又道:“我只是见你举手投足间并不像落魄之人…”

若非落魄,也不至于穿的如此不堪。

莫非是家道中落,才不得不投身军旅之中?

缺听闻后并未说话,将围巾重新缠好后便去拿擂台上代表最后胜者的信筹。

武功的比试,也在夜色降临时落下帷幕。

秦楼安回营帐用过晚膳,虽然她未曾在比试中受伤,然一连数场的打斗,却让她又些疲累。

今晚她不准备去大将军府陪月玦,她要查一查那个一点都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叫缺的奇怪家伙。

她有一种甚是微妙的直觉,缺的身份一定不仅仅是中禁军里的普通将士,他突然出现在武功比试之中,且不畏压力赢过月琛,一定并非偶然。

若他是受人指使,又会是受谁指示?

她想到她师父雪机子,缺的刀法与她师父极为相似,二人之间绝不可能毫无渊源。

可若缺当真是师父的人,师父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楼安边想边歇息,不知过了多久,雪子耽从外面回来,见她还在帐中,神情有瞬息的愕然。

“师兄,今日武功比试中中禁军出身的缺拔得头筹,不知我父皇可有说要如何安排他?”

秦楼安将上首的座位让给他,自己隔着几案盘膝坐在下首,又讨好般地给他沏茶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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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秦楼安的突献殷勤,雪子耽落座的动作僵了僵,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已命人察查过缺,明日的骑术和射箭他亦有参加。如今他最终的表现如何尚未有结论,皇上暂时也未曾提拔嘉奖他。”

“他竟然三项比试都参加了…”

秦楼安更加困惑不解:“如果中禁军中真有这样的能人,怎会一直不温不火毫无风头?”

“许是一直没有契机罢了。”

对于这个说法,秦楼安不否认。

中禁军的统帅洛军中侯乃是她父皇的亲皇弟,手下各个骠骑将军亦多为选拔出来的世家子弟,只有极少数人能通过武举升为将,更惶提其他数万应征入伍的寒门子弟。

可纵是寒门子弟,至少也会有个名姓,这个自称叫缺的人为何却无名无姓?

若真无姓名,又怎可入得了军籍,何况还是驻守洛城的中禁军?

“师兄,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缺入伍时的登记名册?虽然我也不想麻烦师兄,可因我是女子,恐怕我皇叔是不会允许我过问军中之事的。”

“没必要。”

雪子耽淡淡说道:“这次参加比试的人,事先皆通过层层察查筛选,身份不会有问题。至于缺为何叫缺,或许他是被赦免的罪臣之后,然却被剥夺姓氏,无以冠名。”

闻言,秦楼安突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若缺当真是被剥夺了姓氏的罪臣之后,这也符合她白日里对他家道中落的猜测,亦与他虽然身怀高才却依旧无出头之日相契合。

可事实当真是这样吗?

如果是,那他曾经又是哪家的罪臣之后?

雪子耽好像觉得当真没有查的必要,也没有帮她查的意思。他得知她今晚不去大将军府后,用过一盏茶便出了营帐,让她在帐中好生歇息。

夜色深沉下,千帐灯火接连成片,士兵围着簇簇篝火相聚吃着晚饭。

雪子耽走到军营最为外围的一处军帐前,一人背对着他朝着篝火而坐,一只烤到滋滋冒油的鸡正架在火上熏烤,香气浓郁扑鼻。

“她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

“由她怀疑好了,不必在意。”

背对着他的人轻轻笑了一声,不知从怀中取出什么,捏了半指撒在光泽油亮的烤鸡上,顿时一股掺有料香味的肉鲜味更加浓郁。

雪子耽皱了皱眉,快步过去将即将熟透的烤鸡夺过,“如此油腻的东西,如今你受用不得。”

说着他作势要将烤鸡扔出军营,可香味却似将他的手牢牢缠住,看着散发着香气的一整只鸡,仔细看,它炙烤的姿势竟被盘扎的十分优美。

“浪费亦不好…我替你受用了吧。”

……无耻。

接下来的一天里,秦楼安虽然没有参加骑术和射箭的比试,然她却一直在比试的场中观看。

与比武相较,这两项比试便省时省力多了。

许是因为已经输掉了昨天的武功比试,不可能再夺得三项第一,月琛干脆不参加骑射的比赛。

至于那日在射箭比试中大放光彩的代朝祁,也没有出现在今日的赛场上,应该是因昨天代衡在西风众臣以及东景使者面前出了丑的缘故。

他二人参不参加都无甚所谓,丝毫不影响秦楼安的观看,她一开始便是来看缺的。

昨晚她想了半晚上,也想不起除了萧姓,还有哪个姓氏被剥夺。可他又绝不可能姓萧,不然他根本连军营都进不了。

然缺这个名字又确实缺了点什么,她便私下给他起了一个,不冠姓,只叫缺玉。

只因他那双眼睛,实在太像剔透无暇的玉石。

自然,在最终确定这个名字之前,她还根据他的外貌以及品性想过诸如缺丑,缺冷,缺德,缺心眼之类…叫出来他可能会忍不住揍她一顿。

比试的结果不出她所料,缺玉在骑术与射箭的比试中皆夺得头筹,然结果又出乎她所料,只因缺玉赢得干脆而彻底,精彩而华丽。

他一马当先从她身前马场中驰骋而过时,她看见他扬起的发间一双眼沉静坚毅,脊背清峻高朗。

拉缰住马之时,马蹄腾然而起,他凌驾马上,眼眸微垂似睥睨众生,最后平稳下来的马儿载着他悠然走了几步,缓缓停到她身前。

至于射箭的比试中,她亲眼看到他以自己的葛布蒙住双眼,命人在靶前数丈抛掷铜钱。搭弓拉箭放弦,动作如行云流水只在瞬息之间,射出的箭稳稳穿过扬起的铜钱圆孔,正中朱红的靶心。

然最秦楼安印象深刻的,并非是他赢得有多精彩绝伦,而是他赢之后依旧从容的宠辱不惊。

“你…你为何突然要参加这三项比试?”

犹疑再三,秦楼安还是想亲自试探缺玉一番,看他到底是不是她师父从祁雪山派来的高手。

“因为没钱娶媳妇。”

“什…什么?”

秦楼安眉心顿时突突直跳。

这是什么荒唐至极的理由?

缺玉淡定优雅的裹缠着葛布围巾,她突然想起…不只是月琛,这次凡在比试中夺得三项头筹之人,都可从她父皇的三个公主中挑一个娶。

也包括她在内,不过他肯定不会挑她的。

“那敢情你是为了娶个媳妇啊...”

秦楼安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试探他了,她师父绝不可能派一个人来就为了白嫖个公主当媳妇。

“嗯。”缺玉淡淡点头,“公主你就挺好。”

秦楼安闻言霎时怔住,全身血脉都似凝结,她这是刚摆脱月琛,又要来个不清不楚的缺玉?

不好…她一点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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