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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秦楼安是从睡梦中笑着醒来的,可她一睁眼,却看见粉黛低头垂肩地跪在她榻前。
将怀中抱了一整晚,被她捂到烘热的圣旨放在枕边,秦楼安揉着眼睛坐起身。
“粉黛,大清早的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跪在这里?”
“公主,奴婢…”
粉黛抬起头,满面愧疚地看着睡眼惺忪的秦楼安,犹豫再三,她咬咬牙激动说道:“公主,奴婢背叛了您,求公主责罚奴婢!”
粉黛重重磕下一记响头。
秦楼安见此愈加懵知不解,她实在想不出对她忠心耿耿的粉黛会做什么背叛她的事。然看她这副架势又颇为认真严肃,不像与她开玩笑。
“到底发生了何事?”
粉黛直起身依旧跪在地上,深深看了两眼秦楼安后,她将自己这两日以送饭送水为由,一直给谢容打探消息通风报信之事一五一十的说出。
现在不像以前,谢容与谢荀一样皆是谢白鹤的后人,粉黛纵是再不明晓事理,也知道涉及前朝大萧之事皆非同小可,亦明白公主近来对谢荀深恶痛嫉。谢容是谢荀胞弟,纵使他与公主沦落不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可也绝不会再如以前一样是朋友。
可她身为公主的人,却为谢容探听消息,给他通风报信,粉黛自认这是对公主的背叛。
粉黛知道此事瞒不过秦楼安,她也从未想过要隐瞒。昨晚秦楼安半夜而归,粉黛不忍打搅她睡觉歇息,今日一早便跪在她榻前请罪。
背叛公主她固然愧疚自责,但给谢容通风报信之事,她却至今不觉后悔。哪怕因此她被重罚甚至丧命,可若让她重新选择,她也依旧如此做。
从粉黛的陈述请罪中,秦楼安得知这几日谢容与云别岫落在了月玦手里,且就关押在她府中。
月玦并没有将谢容交出去,仅仅只是将他捆绑约束在流光院里,且命人每日供以疏食饮水。
而月玦自己却代替谢容去受苦受难作诱饵。
看来不论谢荀如何算计利用过他,月玦对谢容的依旧选择护他周全。冤有头债有主,秦楼安虽然恨极了谢荀,然谢容她也实在厌恶不起来。
看向跪在地上的粉黛,先前她就知道因为尚安寺谢容替她挡了一箭的救命恩情,粉黛对这位谢家二公子颇有好感,也曾直接表明她喜欢谢容。
秦楼安能够理解粉黛为他报信之举。
“起来吧。你虽然将谢荀被捕之事告知谢容,然这却改变不了谢荀已经锒铛入狱的结局。何况就算你不说,此事他迟早亦会知道。”
粉黛既能以送茶饭为由给谢容报信,便亦有解开绳子放他二人离去的机会。可她却没有因自己的私情放谢容逃走,算起来也不称不上背叛。
粉黛似乎不敢相信她就这么不惩不罚地轻易放过她,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秦楼安又道:“这次之所以饶过你,是因此事中你虽然给谢容报信,然却并未影响大局,我便只当是你是报答先前谢容的救命之恩。可若今后你再犯有类似之举,我定不轻饶你。起来吧。”
明白秦楼安的意思后,粉黛感激涕零:“公主放心,奴婢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公主的事了!”
粉黛眼睛发红,眼下又挂着两圈明显的乌青。秦楼安知道她这几日因此事搁在心里,定是一直没有睡好,又想到她也不过是痴心之举,不禁心软。
粉黛站起来后便服侍她更衣梳洗,然却已不再如以前那般兴致勃勃的给她挑选衣物首饰,秦楼安猜想她是因为心里还记挂这谢容的安危。
“你放心,谢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身世,也从来不曾做过有损西风之事,且对我对你都有恩,我不会恩将仇报将他交给我父皇。”
被看穿心事,粉黛一愣后又要跪身谢恩,却被秦楼安阻止。
“你先莫急着谢我,我的话还未说完。以前谢容不知自己是谢白鹤后人,对西风对我才俱无敌意,然如今他却已知晓。他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去对付他,可他若想与他兄长谢荀一样想着颠覆西风政权,就不要怪我不念昔日之交。”
粉黛半屈着腿,正好能看见铜镜中秦楼安未敷脂粉的白净素面,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带着警示的意味,看得人只觉丝丝缕缕的寒意。
粉黛抿了抿嘴唇,也不知在回答什么,小声道了声是,僵硬地直起身继续帮秦楼安梳妆打扮。
到流光院后,秦楼安本想见一见谢容,却听月玦说,昨晚他便放谢容云别岫二人离去了。
“你是怕我如对待谢荀一样对待谢容?”
“公主并非是非不分之人,谢荀谢容虽是同胞兄弟,然一者所犯罪孽,却不能强行摁到另一无辜之人头上。放谢容离去,实乃是为了公主。”
秦楼安撇撇嘴,挑眉说道:“为了我?那你倒是说说看,放走谢容为何就是为了我?”
“公主试想,如今谢容已经知道谢荀被捕,若他继续留在洛城,难保便会动用自己的手段前去搭救。若是正巧被公主撞上了,那公主是要将谢容抓住一并处置,还是任由他将谢荀救走?”
秦楼安皱起眉头,这倒确实是一个问题。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谢荀抓住,她当然不能纵容谢容将他救走。可要让她对付谢容,就算她狠得下这个心,可她又有何把握与他手中掌握的墨意阁这股江湖势力作对?
她没有把握。
现下谢容不再洛城中,即使他派人前来搭救谢荀,她也只需当作不晓得他们是谢容的人,也就无需为难为难,只要做她自己该做之事。
这么说月玦放他走,竟真是为她着想。
不过她怎么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盯着月玦的笑脸审视了片刻,秦楼安只觉越看他的笑容便愈加狡猾,思忖了片刻后,她恍然大悟道:“什么为了我,这分明是为了你自己!”
在如何对待谢容的问题上,她固然因为以前与他的一些私交而左右为难,可在这件事中真正难以抉择的却是月玦自己。
“你分明是害怕谢容若当真被抓,你绝不可能看着他被杀,定要费心费力去救他,所以你便干脆连夜放他走,好以此保全他的性命!”
秦楼安伸手拧上月玦的耳垂:“你未曾与我商量,擅自将他二人放走便也罢了,还美名其曰说这是为我好?月玦啊月玦,这婚旨才刚颁下来不到一天,你就已经做出这等欺妻罔上的事了?”
“欺妻罔上?”
耳上传来的轻微痛感让月玦轻蹙着眉,看秦楼安一手叉腰,一手拧着他的耳,又居高临下扬着一张脸睥睨着他,月玦忍不住笑了笑。
“好,这次便当是我的过错。公主可否暂且放手,瑾儿与世南在身后看着呢。”
听说有他人旁观她虐待月玦的残酷暴行,秦楼安顿时撤手回头,然身后却不见半个人影…
“月玦!你竟然还敢戏耍我!”
秦楼安倾身将他压在藤椅上,使出专门对付他的杀手锏,一双魔爪在他身上挠他的痒,直到他话不成句连连讨饶才肯罢休。
“你将他二人放走,可知他二人去处?”
秦楼安坐起来,将倾倒在藤椅上有些不着力的月玦拉坐起来,他垂着头慢腾腾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说道:“天下之大,皆可去的。”
“那你便是不知道他二人到底去哪?”
秦楼安凝眉一想,又道:“也罢,天下之大,总归有他二人容身之地,只愿他二人莫在回洛城这个是非之地便是了。”然她总觉得,谢容必定不会放任他同胞兄长不管,他势必会搭救谢荀。
更甚者,谢容与云别岫此时还在洛城,他们伺机而动,正在筹划如何救出谢荀。
知道月玦在谢容之事上已经偏重于她太多,秦楼安不忍再在此事上逼迫他,顿时又觉她自己刚才实在有些无理取闹。
她已经渐渐在他的偏宠下,变得有恃无恐。
秦楼安决定要做个深刻的反省。
二人在流光院一同用过早膳后,便一同乘坐马车进宫。秦楼安自然是为了审讯谢荀之事,至于月玦,他竟然当真要扮作缺玉,驻守在皇宫里。
宫中若有月玦布防掌控,她父皇母后的安危定然无需她再操心,只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却不允许他过于操劳。另外便是他的嗅觉,谢荀虽将破解之法告诉他,然短时之间却不能完全恢复如初,若有人将此当做月玦的破绽软肋对付他,只怕他要吃亏。
不过如今细细想来,已无人要迫害月玦了吧?
“多加小心。”
临下马车分别之际,秦楼安叮嘱月玦,他笑着点头,又反过来嘱咐她万事当心。二人便一者前往朝龙殿殿后的内卫房,一者前往天牢方向。
秦楼安再次见到谢荀时,却被眼前景象惊住。
相隔不过半天时间,谢荀已然受过多种酷刑,此时他披头散发地被捆绑在巨石上,一身玄衣虽看不出血色,然阴暗的牢房中却充满浓郁的血腥气。
问过之后,她得知是她父皇下令,审讯中若谢荀拒不交代,便命狱卒一百零八种酷刑一个接一个的上,直到撬开他的嘴为止。
秦楼安扫向长案上摆放的各式刑具,其中那生有倒刺的铁鞭还是鲜血淋漓,一旁散开的钻指银针亦还沾带着殷红的血色,另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亦不知如何施用的刑具,也或多或少带有谢荀的血。
她是恨谢荀,恨他以阴谋诡计逼代衡造反,恨他以金血蛊残害她西风将士与她母后,恨他手段残忍地杀害她朝中众臣,恨他害月玦嗅觉失灵且险些丧命,亦恨他欲助月琛以下三滥的手段得到她。
看到他如今遍体鳞伤的捆在她眼前,秦楼安扪心自问她是否对他下的去毒手,思虑了良久,她终于承认她十之八九不会对他动用酷刑。
一者是因这些对谢荀而言无济于事,就如那依旧空白一片的卷宗,他根本不惧怕这些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另者,她不以残酷刑具对付他,并非是她心慈手软,她只是不想滥用刑罚,要对付谢荀这种人,肉体皮囊的折磨,远不如心志骨性的摧毁。
看到她来了之后,谢荀被鲜血染红的唇立时绽开一抹妖冶诡异的笑容。
“这便是九重天牢的刑罚?亦不过如此。公主有何招数,尽管用来。”
秦楼安未曾立时回他,谢荀不是吃亏的人,他不会甘愿凭白无故地忍受酷刑。现在他竟然出言刺激他,让她继续折磨他——难道他是想死?
若放在以前,她定不会相信谢荀这样聪明的人怎会想不开求死,可现在却不无这个可能。他若是死了,谢容便不会冒着被抓的危险前来救他,司马赋及…极有可能立时率骋平军攻打洛城为他报仇。
明白谢荀的用意后,秦楼安立刻请旨禁止对谢荀使用任何酷刑,且派御医前来为他诊治包扎,更甚者按他以前的吃喝用度,将他养在天牢里。
“谢荀,你休想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她留着他的命,除了因目前还有很多事情真相未曾查明,便是她觉谢荀对司马赋及也便是萧昱而言,也算得上是处软肋。
一连几日的调整修养,谢荀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秦楼安对他的审讯亦正式开始。这几天她曾想过很多种诛心之刑,可谢荀突然的配合,却让这些刑罚变得一无是处。
可一天下来,她对谢荀的审讯,可谓既顺利,又不顺利。
说顺利是因谢荀对于她的问题有问必答,完全没有之前狱卒所说宁死不言的顽固抵抗。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问一答十极为配合。
可不顺利的也是他太过配合,一时让她分不清他洋洋洒洒所说的事事件件哪个真,哪个假。
另者便是诸如金血蛊其实是司马青鸿主动借代衡一手培育等事,她虽从谢荀口中得到了证实,可这些她早已自己推测预料到,她并未从谢荀口中得知任何新的有用的东西,这可说是极不顺利。
然就在这日傍晚,朝中却传来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司马赋及率骋平军,攻破洛河关中边缘之境陈仓县,且欲整兵东进直向洛城而来。
紧随这份八百里加急塘报而来的,是她父皇数月前派往西南的督察使齐韦庸,然来的却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冰凉僵硬的尸体。
司马赋及,终究还是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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