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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孟朗的住帐,苟雄走得数步,立住脚,回顾了一眼。

跟从在侧的啖高纳闷,问道:“将军,看什么?”

苟雄摸着下巴,说道:“老匹夫狗胆包天,不敬‘国人’,在咸阳杀了咱们好多的大人、酋豪,前几天还想杀你,飞扬跋扈,着实可恨!不过确是小有谋略,倒也难怪了大王宠爱他。”

想起前几天差点被孟朗杀了的事情,啖高犹颇是后怕。

他衷心地感激苟雄,说道:“要非将军鼎力相救,末将的脑袋怕已不是末将的了!”

孟朗这回是初次单独掌兵,啖高长在军中,之前与孟朗的接触不多,说实话,他本来是瞧不大起孟朗的。一个唐人不说,还文绉绉的,手不能射,无缚鸡之力,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凭什么能当他们的将军,指挥、命令他们这支虎狼之师?但如今对孟朗却是多了一些畏惧。

畏惧之外,当然也少不了两分痛恨。

啖高也回头看了眼孟朗的住帐,心情复杂,说道:“将军夸他小有谋略,不知他有何谋略?”

“说来这是军机秘要,但明天就要着手进行,告诉你也无妨。”苟雄握住刀柄,迈开脚步,一边往本部的帐区走,一边说道,“前日咱们侦得纥骨万领兵来援朔方,提前伏兵河边,趁其半渡而击,打了他一个溃败而逃。此为老匹夫之计,你已知晓。”

袭击纥骨万那一仗,啖高也有参与,对此战的来龙去脉比较清楚,应道:“是。”

“这场仗,咱们原本轻松就能获胜,但为何偏偏多打了大半天?开战之初,咱们就取得了优势,而我没有急於扩大战果,我记得,那时你再三请战,我都不允,你可知道缘由?”

“末将那时不知,后来知道了,将军是打算借此把赵宴荔调出城来。”

“正是。我不瞒你,这条计谋不是我想到的,实即老匹夫之计!”

“可不是没成功么?”

“所以我说老匹夫小有谋略啊!一计不成,他又生了二计。”

“敢问将军,二计是什么?”

与啖高的心情相似,苟雄的心情这会儿也比较复杂,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敬佩,又带着点对孟朗习惯性的轻视,说道:“这二计,就是佯攻麴兰,袭灭赵染干;灭掉赵染干后,回师再破麴兰。打掉了朔方城外的这两支敌军以后,再集中兵力,水攻朔方!”

赵宴荔的整体防御部署是收缩大部分的兵力,固守朔方县城,於外,他放了一支数千人的游骑部队,作为呼应。这支游骑的统兵主将便是赵染干。此人是赵宴荔最能战的一个儿子。

啖高没听太懂,说道:“佯攻麴兰?水攻朔方?”

“不错。”

“怎么个佯攻法?”

“我已两次挑战麴兰,他都闭营不出。明天,我再遣人去挑战他,你说,他会怎么样?”

啖高说道:“想来定是仍不敢出营,与将军接战。”明白了“佯攻麴兰”的指意,说道,“末将明白了。将军的意思是说,明面上挑战麴兰,暗地里,奔袭赵染干!”

赵染干的骁勇之名,啖高亦有闻听,他说道,“将军,此计看似虽好,但赵染干部有数千铁弗骑兵,我听说这人颇是剽悍。将军,即便是奔袭,恐怕也不易取胜吧?倘使陷入苦战,叫那麴兰与赵宴荔闻得讯息,他两人分别遣兵去助,战局如何,可就不好说了啊!”

“赵染干如果戒备森严,咱们与他明刀明枪地打,取胜或会不易,但如果他戒备不严呢?”

“怎么能叫他戒备不严?”

“简单得很。”

“末将愚昧,敢请将军明示。”

就好像这条计谋是他想出来的一样,苟雄抚须自得,笑道:“只要咱们把把挑战麴兰的声势搞得大一点,故意把消息放出去,叫赵染干知晓,不就成了么?”

啖高赞道;“将军此真妙计!”

苟雄哈哈大笑。

啖高彻底搞懂了“佯攻麴兰”,但“水攻朔方”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朝北边的黄河位置望了下,问道:“将军,‘水攻朔方’,是要引大河之水,灌入朔方城中么?”

苟雄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朔方城池坚固,内外兵马众多,强攻的话,短日难以即克,我军伤亡将会不小,因是不如借水灌城。赵宴荔跟个缩头乌龟似的,纥骨万被咱们杀了个落花流水,他都能忍着不出城。嘿嘿,那就把水灌入城中,叫他真的变成个乌龟!”

方今春天,黄河正在开河,开河期间的黄河,有时会出现凌汛。凌汛,指的是上游的冰雪已然融化,而下游尚未解冻形成的河水暴涨。今年朔方县北的黄河河段,虽然没有大的凌汛出现,但较以平时,水势亦甚有上涨,用之灌一座城,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唯一的问题是:开掘河道,蓄水冲城,需要足够的劳力。

加上民夫在内,孟朗、苟雄只带了三万多人,排除掉日常戒备、战斗所用的兵力,他们能动用上的闲余人手并不多。这个问题怎么解决?也好解决。孟朗已经请得蒲茂的令旨,传命上郡,叫郡中征调唐、胡劳役,限期十天之内,必须集够万人,将之送到军中。

啖高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真是一条毒计!”

朔方县城里头,如今满是被赵宴荔召来的铁弗胡牧。赵宴荔对外号称十万,十万是肯定没有的,但三五万人差不多总是有的。一旦被黄河之水灌满城中,可以预见到,何止赵宴荔要真的成个乌龟,这三五万的铁弗胡牧、包括当地的土著百姓,恐怕统统都要成为鱼鳖了。

苟雄少小从军,打了二十多年的仗,从没有用过水攻之计,听孟朗提出此策的时候,他很有眼前一亮之感。这时回想起来,他再次回顾了眼远处的孟朗住帐,啐了口,心道:“老匹夫虽是有些计谋,破阵拔旗,临敌斗胜,到头来,不还得靠老子么?”

次日,苟雄遣人,又去麴兰帐外搦战。

麴兰果然不应。

为给赵宴荔布下疑阵,使其不能及时察觉秦军的真正意图,孟朗命令暂时撤去了对朔方的南面之围,摆出一副依旧是想要诱惑赵宴荔出城支援麴兰部的架势。

赵染干游骑在外,行踪不定。同时,孟朗广散斥候,已然探得了他们的确切位置。

苟雄引精骑三千,悄悄出营,在向导的带领下,径往袭之。

赵染干收到军报,说秦兵将攻麴兰。他才遣了数人回城,请示赵宴荔,询问他该怎么办?是像对纥骨万一样,坐视不救;还是发兵助战?正在等待赵宴荔的回复。军中几乎没有防备。

苟雄突然引兵袭至,宿营野地的赵染干部顿时大乱。

不愧了素有骁悍之名,赵染干临危不惧,聚合了数十精锐的甲骑,不退反上,两击秦阵,连杀掉了秦兵的数个散将、小率,竟是凭一己之力,把已渐溃散的部曲略略稳住了阵脚。

苟雄大怒,轻骑冲战。

赵染干认得苟雄,率领甲骑,亲来迎战。

战斗的地点是在一块草场上。春草既滑,又盖住了地面。苟雄也是不巧,战马踩到了一个鼠洞上,奔驰之下,哪里收的住势?坐骑摔倒,苟雄被甩出老远。他手里的长槊断成几截,用不得了,连枷、弓矢等兵器都在马上,来不及去拿,待要抽刀,赵染干引骑已至。

苟雄的马快,他带的兵士被抛在后头,驰救不及,已可看见赵染干大喜过望的表情。

苟雄摸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手,翻身爬起,瞋目叱喝,奋力把石头掷出,正打中赵染干的马首。奈何赵染干所骑,乃是甲骑,从头到尾,披挂的都有铁甲。这块石头打中与没打中,几乎没有区别。苟雄摘下兜鍪,侧身让过冲近的赵染干刺来之槊,蹲下来,挥鍪砸击,眼疾手快,狠狠地打到了赵染干坐骑的后腿上。四条腿,是甲骑唯一缺少足够防护的位置。

赵染干的坐马哀鸣一声,踉跄前奔数步,疼痛难忍之下,再也行不得路了,歪歪摔倒。

赵染干率引的余骑纷纷杀到。

苟雄一时顾不上赵染干,抓鍪在手,步前迎斗,大呼酣战。

但见他盘粗辫在脖,一人对数十髡头小辫的铁弗甲骑,夷然无畏,竟是鍪砸手拽,所向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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