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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剑柄,手中提剑,阴洛文士,非陈如海之敌,若要杀他,自是不难,可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吧?彼此结交定下的情义是一,杀了之后如何收拾与汉中、张景威的关系是其二,更要紧的是,阴洛和张景威后头站着的是莘迩,是整个定西,会不会造成两边反目?这个责任,陈如海担不起。他提着剑,於阴洛诚恳的目光中,在帐中立了会儿,再跺了跺脚,说道:“今日吾知君何人矣!”转身乃出。

回到营中,所部兵马已然集结完毕,陈如海率之,绕过阴洛营,往去到秦昌县外。

城头果是挂起了定西的旗帜,城门紧闭,城上汉中兵来回巡逻,守御森严。

陈如海没带攻城器械,兼之城外阴洛营中还有部分汉中兵,如是硬着头皮攻城的话,他自度之,前为坚城,后为阴洛营中兵,铁定是无法把此城夺回来的。

无可奈何,他便也没在城下多停,接收下阴洛营中兵押解送来的三二百守卒俘虏,离了秦昌,径沿宕渠水而下,行二百里,到宕渠县下。

宕渠县城的情形与秦昌县一模一样,挂着定西旗帜,城上巡逻着定西士兵。不过与秦昌县略不同的是,巡逻的定西士兵中不少是僚人、賨人。

——这些僚人、賨人,都是张景威在唐寿等县当地招募的。上次汉中之战,有几个僚人、賨人的头领被季和、吕明堆出去的金银、甲械吸引,叛了张景威,导致他营垒失守,但在击退吕明、季和部,回到梓潼以后,张景威如他所言,非但没有惩治这些反叛僚人、賨人的同族、同部落之人,还按出兵前的承诺,仍给以赏赐,由此却是一举收得了境内的賨、僚民心,应其募而从军者络绎不绝,是以现如今,张景威帐下的兵马里头,僚、賨兵士占了半数尚多。

张景威不如阴洛厚脸皮,闻报陈如海兵马到至,他不好意思与陈如海相见,遂避之,不登城。

陈如海在城外唤了张景威半晌,不见他出来,无计可施,末了亦只能又是撤兵。

宣秦县他没有去看,遣了军吏去瞧,那军吏回来禀报,也确是已被定西占下。

一场酒宴,骗去了巴西三县,西汉水以东地界,悉落入定西手中。

数日后,吃这个哑巴亏的陈如海率部回到阆中,将此事急报桓蒙。

急报出了阆中,一路向东,三百多里外,入巴郡境,过了巴郡,再经巴东郡的一段,向东数十里就是荆州。这急报飞递桓蒙,且暂不言。

只说巴郡境内,州治江州。

江州此县,地理位置上佳,从军事角度讲,属实易守难攻。

首先,其周边多山,层峦叠嶂。其次,涪水、西汉水、不曹水三水於江州西北的垫江县汇合后,三水合一,水势更大,继续奔流百余里而在江州西边注入其城东南的长江之内,也就是说,江州三面环水,唯有北边是开阔地。

单从山水环绕这一点上看,江州和洛阳有点像,但实则比以险要,洛阳还是不如江州的。毕竟洛阳周围的山外多是平原,可江州周围的山外,很多地方依旧是山。

简言之,江州此地,真可谓是金汤之固。

却唯是,不管有多金汤之固,当面临三面都出现敌人的这个状况时,任谁是守将,怕也不免会惶恐不已。

县内、州府。

程勋怒气勃勃,左手扯住右臂的袖子往上,捋到肘端,右手握金柄长刀,奋力下砍,砍落了案几一角,把刀越过案几,丢到堂中地上。

刀是百炼钢刀,碰到石板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他满腔义愤,环顾堂中文武诸吏,攘臂奋色,大声说道:“莘阿瓜先犯我境,桓盘龙又擅侵我土,跋扈二贼,天子威严何在!朝廷纲常何存?吾虽不才,誓为国家守疆!”问诸吏,“君等愿与我共御贼乎?”

——“盘龙”,是桓蒙的小字。

堂中诸吏齐齐应道:“愿从督君杀贼!”

程勋转怒为喜,说道:“君等今日便先出城,先入我城外营中,秣马厉兵,预备进战诸事。莘、桓二贼皆善战士也,他两人部曲都是精锐,要想鼓励兵士杀贼,必须得先把士气振奋起来方可,我薄有家訾,我现在就回家去,把家中的财货尽数拿出装车,至迟明日下午,我定押车到营中,用吾财犒赏全军。待将士群情激昂,军心可用之后,我即亲率兵马,先败戴实,再破周安、萧尊儒!候功成,吾露布奏捷朝中,一定会如实地向天子禀上君等功劳!”

诸吏皆道:“谨从令!”

一干吏员按程勋的命令,当天出城,齐至营中,拿出程勋的将令,召集各部,积极准备守土作战。

程勋自回家中。

他从州府调来了数十辆大车,鱼贯停在他家门外的里中。

进到家里,他便一叠声地催促奴婢收拾金银细软、锦缎瓷器、衣服脂粉、刀剑书画等值钱的物事,存放着的十来坛好酒也没落下,一概装到车上。

程勋说他“薄有家訾”,这话大大不对。

他的家訾何止“薄有”,在梁州干了这么些时日,他搜刮不休,恨不能掘地三尺,天高三丈,天天都是日进斗金,收敛的财货积储至今,简直堆积如山,直忙乎到夜半,这才装了个差不多,——这还是有许多在程勋眼中看来不甚值钱的物事没有装车。

装车的时候,程勋一直坐在院中监督。

等到装车完毕,他一跃而起,令亲信的小奴,说道:“快点去后宅,伺候娥女她们出来上车。”

除掉装货物的辎重大车以外,程勋还从州府调了四五辆供人坐的马车。

小奴奔去后宅。

程勋等了大概小半时辰,这小奴引着十余个花枝招展的妇人到来。

这些妇女俱是程勋在梁州纳的妾室,或别人献给他的美女,年长者二十来岁,年少者十四五。诸女来到,脂粉香味顿时充塞院中的空气。

未及等到程勋面前,这十余妇人就如下饺子也似,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地上,个个哭哭啼啼。

程勋问道:“你们哭什么?”

一个最为得宠的妇人,哭得脸上的妆化开了,她哭着说道:“贱婢等闻得使君要散尽家财,犒赏军士。使君,只用家财犒赏军士尚不够么?还要把贱婢等也要犒赏给军士么?求使君把贱婢留下吧!使君前要贱婢做的那些,贱婢千肯万肯,再也不敢不愿了!”

程勋笑了起来,说道:“尔等都是老子的心肝儿,老子岂会舍得用你们犒赏兵士!赶紧起来,莫要耽搁了。”

那妇人不信程勋这话,说道:“使君莫不是在哄贱婢?”

“我是何等身份,怎会哄你个小婢?我要真拿你们犒赏军中,你们纵是不愿,我绑也绑了你们去!”

听得程勋这话,诸女放下心来,抹着眼泪络绎起身。

程勋催促她们上车。

四五辆马车,或两人坐一辆,或三人坐一辆,空下一辆,是程勋的。

天将五更,时当九十月间,天亮得不如夏季早,但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天也就要亮了。

程勋问那小奴,说道:“都准备好了么?”

小奴答道:“按大家的命令,凡从建康跟着大家来的奴仆们,都已集合完了,现在院外车边等候大家。”

“走!”

程勋说完,迈步出院。

出到院外,他钻入车中。

一声令下。

程勋及诸女的坐车在前,数十辆辎重车在后,四五个披甲的家奴於车前开道,十余个披甲的家奴押队於辎重车后,每辆车各有一个家奴赶马,绵延出一里多长的这支车队,吱呀吱呀的车轮碾动,顺里中道路,出里门,上到街上。

里中士民不少被惊动,透过门缝瞧之,无不赞叹,俱道:“听说使君欲以家訾激励士气,竟是果真如此!”

又有人说道:“使君治州,贪婪不假,却危急关头,亦有担当。”

程勋的这支车队出里以后,沿街而行,不多时,到了江陵县城的东门内。

一奴叫守吏打开城门,高声说道:“快开城门,使君要送家訾入营!”

城门打开,车队迤逦而出。

军营在江州县北,出了城门之后,这支车队未往北去,却是沿着长江的江段,朝东北急行。

急行到天亮,又行十余里,到了个渡口边。

渡口这里已有船只等待。

程勋等人下车,由奴仆们赶着车,把装着财货的辎重车都推到车上,把拉车的马、他和诸女的坐车等也弄到船上。然后,程勋带诸女上船。

这船扬帆起航,顺江而东北去了。

程勋立在船尾,顾望越来越远的江州县城,心中想道:“老子在州里待得好好的,既没得罪你莘阿瓜,也没得罪你桓盘龙,你俩却来欺负我!老子只拳难敌四手,打不过你俩,这梁州,老子就让给你桓盘龙又能如何?哼,且等老子到了建康,看老子怎么告你的状!”

却是程勋原来根本就无守土之意,昨日堂中云云,只是为他今夜带着家訾逃走而打下的掩护而已。被他骗住,在营中鼓励士气,做下许诺,说程勋会拿家訾犒赏全军的吏员们,哪里能知道,他们已被程勋卖了?这些且不必多提。

只说程勋坐船,顺江东北上,几天后,经由巴东郡的鱼复县,出了梁州地界,入进荆州。

当先一郡,乃是宜都郡。——莘迩原本时空,三国时期,刘备攻东吴,大败於夷陵,此个夷陵,即为宜都郡的辖地,且是宜都郡的郡治。宜都郡再往前,便是南郡。

梁州的州治叫江州,荆州的州治叫江陵,江陵就在南郡。

江陵、江州名中都带个江字,显而易见,江陵与江州相同,也临长江。如果还是乘船的话,下一站程勋就要打南郡境内了。南郡是荆州州治之所在,守卫、路上盘查当然会十分严格,程勋自知他随行财货太多,为免得被桓蒙的手下发现,他遂在宜都郡下了船。

车队组成,换回陆路,再次前行。

却到底是他随行的车辆太多,尽管他已极其小心,未出下船的夷陵县界,结果就引起了当地县吏的疑心。县吏几句盘查下来,程勋的假话没能奏效,被县吏拿到了县寺。县中大吏再作询问,问出了真情。二话不说,当场就点齐县卒,押送程勋等去江陵州府。

千余里的逃跑之地,功亏一篑。

程勋懊恼不已,在被押去江陵的路中,心中想道:“我若是少带些财货,也许就蒙混过关了!”

悔之晚矣。

夷陵县到江陵县,百余里地,未用三日,程勋便被押解到了江陵州府。

——说是押解,也不恰当,他是梁州刺史,又是宗室,押送他的吏员对他还是相当客气的。

州府堂上,程勋见到桓蒙。

桓蒙提前已经闻报,坐於榻上,打量程勋,问道:“程君,你不在梁州,却怎么现身夷陵?”

程勋麻利地拜倒在地,说道:“在下闻督公粮饷小乏,故尽取家訾,特来献给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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