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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关上。
门洞里披甲持槊,严阵以待,戒备陇兵也许会趁机攻城的守军松了口气。
姚桃及其帐下诸将,尽管早已受了蒲茂的官爵,但姚桃本部的兵马,直到目今,仍然还保持着原本的编制组成,主要由五部组成。
分别是左、右、前、后四部,及姚桃本人亲带的中军。
五部将王资、伏子安、权让、强多、王梁等在守军军吏的引导下,各率本部兵马,沿着街道南去,往城南的征用的民宅里区中驻扎,且不必多提。
同蹄梁请了姚桃、且渠元光、随军的监军和姚桃的长史王成、司马漒川来宾、参军廉平老等吏上到城楼。
分尊卑坐定。
同蹄梁正要与姚桃叙话,一人抢先开口,说道:“敢问将军,此回攻我秦州的陇贼主将,其实竟非唐艾,而是莘阿瓜这事,不知将军可已奏禀天王?”
同蹄梁转目过去,说话之人的座次不靠前,在姚桃、监军之下,其人个子矮小,髡头小辫,相貌丑陋,不过穿的衣甲倒是颇为奢华,泛光流彩,是且渠元光。
……
且渠元光和姚桃奉蒲茂的令旨,从咸阳军营率部出发的时候,莘迩还没有现身。
“包围冀县的陇军主将是莘迩,不是唐艾”此件敌情,他们乃是行程过半时获悉的。
当时且渠元光曾建议姚桃:“敌情出现了重大的变化,今犯我境的陇贼非是唐艾所部,而是莘迩亲自引兵入寇,这与我军来援冀县前朝中的判断截然不同。不如暂且驻军不前,先奏报大王,候大王新的指令下到,再作进退守战不迟。”
说实话,姚桃那时是很想接受且渠元光的建议的。
但随军的氐人监军坚决不同意,说道:“冀县告危,大王令我等火速驰援,岂能顿军於半途而不前?且正因犯我秦州的非仅是唐艾所部,而是莘迩亲寇,可以想见,冀县面临的危急局面必然会更加严重,所以我军更该早点赶到冀县!若是因为我军的迟疑不进,而导致冀县、乃至整个秦州失陷,这个罪责,将军二人担当得起么?”
且渠元光争辩说道:“陇贼此回寇我王土,朝廷此前的判断是,唐艾这是在为莘阿瓜和令狐乐将起的内斗清除后顾之忧,可现下敌情出现了这般重大的变化,也许朝廷的判断是错误的。末将愚见,当下之上策宜当为……”
定西与蒲秦虽是敌国,定西的掌权阶层与蒲秦的掌权阶层虽是异族,但无论敌我、唐氐,於“忠义”、“善恶”这方面的价值观却都是一样的。
莘迩对待拔若能、且渠元光父子十分仁义,元光无故背叛,已令大多的氐臣、氐将看他不起;为了叛陇,元光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从父麴朱,这件事现如今不但陇地唐胡皆知,蒲秦上下也已听说,氐臣、氐将们对且渠元光的观感,自然而然地亦就因此更坏。
那随军的监军便没兴趣听完且渠远光这个“小人”的话,打断了他,说道:“将军只管奉从大王的令旨,与姚将军援助冀县就是。至於敌情出现的变化,自有我上奏大王。”
元光、姚桃无话可说,只好按照监军的意见,继续行军,遂有了今日的“顺利入进冀县城”。
……
同蹄梁说道:“我两天前就遣吏出城,想要将此事禀与大王,但城外陇贼的守备甚是森严,君等适才也看到了,城南、城西是其主力所驻扎之地,城东虽无其多少步骑驻扎,然游骑遍布,故而我前后派了四五拨军吏,却皆未能得出。”
莘迩用兵甚快,加上新兴县城离冀县城亦非很远,百余里罢了,因是直到在冀县城头看到了莘迩的将旗那一刻,同蹄梁才确切知道了这次打天水的主将不是唐艾,是莘迩。
且渠元光闻得此话,心头咯噔一跳,想道:“要想把城外布成天罗地网,不放一兵一卒出城,必须要下极大的功夫才成!却为何莘阿瓜既然肯下这么大的功夫,阻止同蹄梁派人去咸阳报讯,而对我和姚桃的来援,他则丝毫不作阻截?”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同蹄梁也不怎么瞧得起且渠元光。
实际上,亦不能算是“瞧不起”,同蹄梁何等身份?其族为蒲秦的大族,其人为蒲秦的重将,比之尊卑,他和元光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准确点说,他是压根没把元光当回事。
之所以肯回答元光的问题,还是看在了蒲獾孙的面子上,——众所周知,元光用他弟弟的性命,救过蒲獾孙一次,因是得了蒲獾孙的信任和赏用。
既然没把元光当回事,回答完他的问题后,同蹄梁就重新看向姚桃。
他略作沉吟,待要讲话,却又是话未出口,再次被人抢先。
抢先之人,仍是且渠元光。
元光神情紧张,说道:“不妙!两位将军,以末将之愚见,我军现下宜当立即弃城突围!”
同蹄梁不得不把他想说的话暂且压下,问道:“你此话何意?”
且渠元光那厚厚的嘴唇飞快地一开一合,连珠炮似地把他适才心中所思道出。
同蹄梁、姚桃等人听了,姚桃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
且渠元光说道:“莘阿瓜不放同蹄将军的信使出城,却轻易地放了我援军进城,两位将军,难道不对此觉得奇怪么?”
姚桃说道:“是有点奇怪。”问元光,说道,“你比我等了解阿瓜,你觉得阿瓜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且渠元光已经想过了,但他猜不出莘迩这么做的原因,说道:“莘阿瓜此贼,末将确是了解,当真可称狡诈多端,他放任我援兵进城,其中必是有诈!末将估料,最大的可能应是他已有十足的攻陷冀县之把握,所以才会这般做,其所为者,只能是想要把我等一网成擒!”
城楼很高,坐在楼台上,完全可以远眺望到城南、城西的陇兵大营。
姚桃等是从城东门进的城,此时是身处在东城楼上边,距离城南的陇营较近。
姚桃下意识地转顾城南,清楚地看到了数里外占地甚广的陇营,乃至营中林立的各色军旗都可隐约瞧见。他收回视线,落目到主座上的同蹄梁,说道:“且渠将军所言,将军以为何如?”
同蹄梁面现不快,作色说道:“两位将军才援到我城,一仗未打,一矢未放,……且渠元光,你就要求弃城突围,你这是要抗旨,还是心存故主,欲助长阿瓜的威风,灭我军的士气?”
且渠元光大惊,急忙为自己辩解,说道:“阿瓜灭我部族,侵我故地,我恨不能生食其肉,夜寝其皮,哪里会有‘心存故主’之念?将军,末将所言,俱皆是为我军考虑啊!”
同蹄梁问姚桃,说道:“姚将军,你怎么看?”
前闻攻天水郡的陇兵是莘迩亲率的时候,姚桃就已起了退兵之意,只是上有蒲茂的令旨,下有监军的监督,他才被迫继续来援冀县,就他本心来讲,他是赞成且渠元光的建议的,但从同蹄梁的话风里,他听出了同蹄梁不肯弃城的意思。
姚桃便迟疑稍顷,说道:“大王在下给末将和且渠将军的令旨中,明言令道,命末将与且渠将军到了冀县后,唯将军之令是从。是弃、是守,末将悉从将军的命令。”
同蹄梁环顾了一圈望楼上的诸将、诸吏,大声说道:“我有守土之责,就是无有外援,也断然是不可能弃城而逃的,况乎今二位将军的援兵已至?弃城之议,我不取也!”
且渠元光还想挣扎一下,说道:“将军,莘阿瓜狡猾如狐,末将真的是担心,他放姚将军与末将两部进城,此中许是有诈。趁他城东还没有合围,咱们合兵一处,突围而走,还有可能;若是耽搁,末将深忧,再欲突围,怕亦不能了!”
同蹄梁怒道:“我看莘阿瓜不是狡猾如狐吧?”
“将军何意?”
同蹄梁说道:“分明是你畏他如虎!就算是此次犯我天水的陇贼主将,是他莘阿瓜,又如何?我冀县城高大坚固,加上你与姚将军的两部援兵,且而今守卒之数已达万人,以此万人,守此坚城,难不成咱们还守不住?我意已决!弃城,是绝对不成的!”
且渠元光尚要再说。
同蹄梁不给他机会,铁青着脸,令道:“再有妄言弃城者,以乱军心罪处斩!”
正如同蹄梁说的,他有“守土之责”,莫说蒲茂派给他的援兵已到,便是还没有援兵到来,他也是万万不可能主动放弃冀县的,一旦放弃冀县,就等於是把天水整郡拱手送给了莘迩,这份罪责,他担当不起。
一场欢迎仪式,以同蹄梁的这道严厉军令作为了结束,可算不欢而散。
……
众人下城楼,姚桃、且渠元光自去营中,同蹄梁回到州府。
到了州府,同蹄梁第一件事,就是召来得用的诸将,私下令道:“即日起,加强戒备,务必日夜小心,时刻观察城外陇贼的动静,并对於郭黑部的动静也要严密监督。”
“加强戒备”云云,好理解,最后一条,不好理解。
诸将不解其意,便有人询问。
同蹄梁早不复在城楼时的怒容,慎重说道:“且渠元光言莘阿瓜不放我信使出城,却放援兵入城,或许有诈。我想了想,他此话很有道理。”
“很有道理?”
同蹄梁说道:“这两天,我细细观过莘阿瓜部的军容了,其部最多两万战卒,他不会不知道‘十则围之’的道理,却居然肯把姚桃、且渠元光的数千援兵放入到我城中,这的确令人起疑。我冀县城坚,守卒众多,他如是从外强攻,定是难以得手;故而,我琢磨,会不会是他悄摸摸地,已经策反了我城中某将?”
“将军是说,郭黑?”
同蹄梁说道:“田勘、郭黑本是降将,今田勘为莘阿瓜擒获,不能排除郭黑因是作乱的可能!”
“……那要按将军这么说,姚桃、且渠元光可也是降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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