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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花掉

如同日本人对于股票和地产的态度升温。

近年来,华夏人对于出国的热情也在一路走高,很多人的眼珠都死死盯着挤出国门的机会。

但共和国如此之大,人口如此之多,经济又不十分发达,能够如愿以偿实现出国愿望的人只能是少数。

由于工作单位的区别,当然职务也非常重要,出国的次数相差的也极为悬殊。

粗略的划分,目前出国有两大类,一类自费,一类公派。

就现今国人的年收入,能靠自己的所得,争取到自费出国者不多。

即使依仗海外亲属的资助,也终究是少数。

不过这自费中还包括一部分对方给奖学金或者工资的大学生、研究生、访问学者。

虽说在高等学府中,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但若将这数目放在十一亿人口的国家中去比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另一类是公派,这决定于人的职务或所在部门。

职务高的,部门大的,出国机会自然多,自己不用掏分文钱,出国逛一逛,这是当前头等美差。

旁观者有时觉着难以理解,出国开会仅两天半,还不够办出国手续折腾的呢!

但出国者绝不肯放弃,这其中必有奥妙。

前提是办这些手续不用出国者费一点儿力气,全由所在外事部门包下了。

此外也用不着他们花一分钱,连体检费和填外文表的钱都由所在单位掏了。

而一个人若经常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参加国际间的交往,身价就会倍增。

向下面的人讲自然是对方邀请,凡接到国外邀请参加会议的人,都十分「荣耀」。

另外,出去一趟还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实惠。

首先就是公费旅游,能见世面,感受异域风情,完全有别于国内的生活。

如果细算一笔出国账,由制装费算起,来往机票,国外的住宿、吃饭等等,没有二三万是难以拿下来的。

设想这两三万要是由自己掏腰包,那就有点费劲儿啦!

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的节衣缩食才能攒出来。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真正把抠牙缝儿的钱省出来了,可谁又真舍得几天之内就挥霍掉呢?

其次,回国之后,还可以凭指标在国内买免税进口电器。

即使自己不不需要,光指标倒手,也能卖个至少上千元。

所以说,这样的好事,其价值在这个时代,远远超过能分一套房子。

如果有机会落在自己头上,那谁不愿意争取一下呢?

打破脑袋也不能让啊!

当然,话说回来,最后有没有可能成功,机遇自然更为重要。

比如同样一个人,常年在下属单位工作,出国机会就难以得到。

而一旦活动到部里上班,虽说每月拿到手里的工资数是有限的,出国机会可就增多了。

就像重文区服务局和天坛公园这两家单位,别看论起来都不孬,都是重文区的重要财政基石,创汇单位。

可由于职能和工作范围具有一定局限性,他们向来和外面的世界呈现隔绝状态,始终难有一窥外面世界的机会。

要是和同级别一些企事业单位比起来,在出国一事上,就更显得颜面无光。

因为无论是服务局,还是天坛公园,至今还没有一个有机会走出国门的人。

都别说底下人了,这两家单位的一把手儿,也不过在国内转游转游,去趟沪海、花城,最多去汕头、深圳一趟开开同业交流会。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是北极熊这样的企业,打着「考察市场环

境」的招牌,哪怕职务和外事没有什么瓜葛的人员,都可以派在代表团中,以团员身份外出游逛一次。

甚至连财务人员都可以捞到份呢!

至于旅游局就更不用提了,因为业务需要又下辖好几家开通了国际业务的旅行社,想出去还不就是打一声招呼的事儿?

几乎从处长到课长,每个基层干部都能有到欧美发达国家走一趟的机会。

甚至连建筑局下属的企业都比他们强。

打着支援兄弟国家建设的名义,好些施工队伍还能去趟亚非拉呢。

起码也算出去了对不对?

正是因此,也就可以想象,对于重文区服务局和天坛公园来说,能够获得一次出国考察的机会有多么的难得。

这一次,能够真正借此机会走出国门的人,来看看日本的花花世界,又有多么的期待和激动。

关键是这一次不用求人,也无需看脸色,他们出国的理由堂堂正正。

我们在海外有投资啊而且还通过投资挣了大钱,我们这次出去是为了扩大战果,为国家赚回更多的外汇。

甚至连出国的费用都不用麻烦国家,不用申请外汇额度,我们自己的开销自己解决就行。

谁还能说出去一趟不应该呢?

所以说白了,主打的就是一个扬眉吐气,就一个字儿——牛啊!

当然,他们自己也明白,这是沾了坛宫饭庄的光。

更具体一点,其实是沾了宁卫民的光。

此时再回想起当初宁卫民一意孤行要去日本开拓市场,想起当初天坛园长力排众议表示的完全信任和坚定支持。

两家单位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谁又能不对这两个造福于大家的人满怀感激,心怀敬佩呢?

也是为此,这次服务局的一把手把谦虚礼让的美德发挥的淋漓尽致。

为了不和天坛的老园长抢风头,「一把手」不但找了个事务繁杂,脱不开身的借口推脱没有来,而且还额外嘱咐了下属金副局长几句。

提醒他要在外分清大小王,一定尊重老园长,各项事情要以园长的意愿为主。

不得不说,这位局长的头脑还真是清楚极了。

第一批人是探路的,他下次再来只会条件更好,绝不可能待遇变差。

只要坛宫饭庄能继续做外汇奶牛,那出国的机会就少不了。

他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不妨发扬发扬风格,既能周全几方的情面,还透着大度从容,总有明白人会承他的情。

而这些有幸成为「斥候」的人呢,自不必说,无论是什么职务,对待宁卫民的态度是无不亲热。

不管背后里,这些人对宁卫民给职工大幅补贴的事儿持个什么态度,有没有说怪话,有没有唱反调。

反正今天来了日本,每个人都对宁卫民笑得跟向日葵似的,态度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和气几分呢。

这既是因为他们心里承情,有一份感谢在。

同时也含有一层出门靠朋友,还指望宁卫民更多的意思。

总不能在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反而把招待他们的地头蛇给得罪了吧?

如果真有谁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他压根就该回到基层当老百姓去,因为根本不具备干部的基本素质。

这不,宁卫民要大家伙帮忙把行李箱送上机场的包车时,这些从来只会吆喝别人干活的主儿,没有一个有口吐怨言的。

排队上车的时候,更是个个乖巧得跟孩子一样,展现出了极高的组织性纪律性。

总之,宁卫民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假如这个世界上真要是有模范游客的奖项,那他们理所应当获得名次,拿到奖项。

当然了,反过来宁卫民也对得起他们。

当大家都上车坐好,日本司机听招呼发车后,宁卫民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举起了日本导游的喇叭当众宣布——发钱!

如同当初接待坛宫的首批职工一样,宁卫民先拿出了一沓子信封给大家做见面礼。

钱已经提前装好了,他把信封交姚培芳,由她负责人手一份的发下去。

随后宁卫民则举着喇叭继续跟大家解说。

「各位领导,信封里是我给每个人准备的十万日元,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现在由小姚给大家发下去。不过请大家一定不要误会,这并不是各位在日本的生活费啊。在日本的所有费用都不用大家操心,除了每天三顿正餐和住宿、交通的费用,就连我们一会儿去为大家采买这几天用的随身物品,毛巾啊,牙刷,拖鞋,什么的,也不用大家花钱。这钱说白了就是让大家在行程里随手花掉的,发在每个人手里,会方便一些。」

这个安排绝对的迎合人心,当场就换得了一片掌声。

有些人甚至都叫起「好」来了!

乖乖!十万日元,那就是好几千块!

来日本什么都没干呢,每个人先落手里两年工资随便花,这谁能不美?

能保持淡定,没欢呼万岁就不错了!

不过常言道好事多磨,别看这个世界上人人都爱钱,可老干部的觉悟不一样。

像天坛园长就是个讲原则的老派人,老爷子的地位也在这儿呢,脾气又直,说话完全没有顾忌,他居然给拦了一道。

「哎,先等等,等等。卫民啊。这个不大好吧,现今出国的条文上有规定的。出国人员不发零花钱,也不能用人民币平价兑换外币。你这么发钱可是要犯错误的……」

这话一说,车里本来兴奋热烈起来的情绪就有所降温。

别说大家都不言语了,就是先一步拿到信封的几个人,也有点进退两难的尴尬。

只是宁卫民却不可能让老园长的原则性破坏了自己的安排。

什么事儿都讲究循序渐进,要是这一开始安排的小菜人家都不吃,他还怎么继续铺垫,达成最终的目的呢?

虽然他也明白老园长绝对是好意,恐怕是在替他担心,怕他给员工私发奖金的事儿还没解决呢,这边又添一罪状。

但他有充分的理由,不但不怕,而且还要辜负老园长这番好意了。

「别别,园长大人啊,您是有所不知啊。其实这规定根本就做不到,这里面名堂多啦!」

「怎么讲?」

「哪个出国团不备用一些零用钱?要小费的国家几乎遍布全世界,如果不发零花钱,难道遇到这种情况让出国人员自己垫付嘛,没这样的道理。日本人虽然是为数不多不要小费的国家,可却是个高消费的国家。而且这里什么都要钱,没有免费的东西。您要是渴了,大街上买瓶水喝,就能花掉五六块人民币。您想想看,总不能让大伙儿出趟国,反而害得这些人回去要拉饥荒吧?那我于心何忍啊,还不得被大伙儿骂死啊。」

老园长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这么贵!」

哪儿知道宁卫民却说,「贵就对了,所以啊,咱们开餐厅才能赚到钱嘛。我这么跟您说吧,这儿没有物价局,只要明码标价,不强买强卖,你卖多少钱都是合法的。您猜咱们的一只烤鸭在这儿能卖多少钱?您可别吓着,一千块人民币。还供不应求呢。要不咱怎么靠这一家店能挣出国内好几倍的利润的?」

宁卫民确实深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技巧。

他的话在引起一片轰动的同时,也让园长价值观获得了极大的震荡,原本的坚持有了动摇。

这还不算,宁卫吗这小子还懂得另辟蹊径,居间从民族大义的角度来阐述发钱和花钱的合理性。

「您还别嫌贵。日本税还重呢。我再跟大家说一说日本特殊的地方。没错,凭咱们华夏的烹饪手段,从小鬼子这儿挣钱不难,可问题是要带走就难了。老园长,您这一代人啊,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艰苦朴素的作风是深入骨子里的。无论干什么,都离不开省钱的一个‘省字。这一点是优点,我们这代人虽然也是顶着‘穷字长大的,可也做不到像您这代人这么自律。可有一样,这条在咱们国内行,这地方不行,这个国家的制度,他就挤着你把挣到的钱都吐出来呀!今天发给大家的钱,大家要不拿,要不花了这笔钱,也变不出咱们公账上的利润。恐怕真就便宜小日本了。这您愿意吗?」

老园长越听越不明白。

就坐在第一排的他着急地摇着宁卫民胳膊,「哎哎,说清楚了。怎么回事?我们不要,就成小日本的了?凭什么啊?凭什么咱们挣钱带不走?」

其实还别说他了,就是其他人也大眼瞪小眼,都看重宁卫民露出了想知道究竟的神色。

而宁卫民的答案非常简单。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日本的税重啊。当然是因为收税了。按照日本税务制度,企业缴税比例要按收入的金额来计算,简而言之就是,赚钱越多的企业缴税越多。钱多了,超过一定数额限度,就要交比例很高的税,除非你用这钱去再投资。或者……花掉!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把利润划给国内,而是建议要开分店的主要原因。」

「这,这都是哪来的事儿啊?咱们自己辛辛苦挣来的钱,不让存着,这是哪儿的事儿啊!」

带着无法置信的震惊,老头有点急眼了,以至于不顾两国友谊,坐着日本司机开的汽车,连「***」都骂出来了。

「哪儿的事儿?日本的事儿!就这儿。我真没胡说,我包揽大家出国考察的一切费用,是可以算作经营成本里抵税的,从某种角度来看,完全可以说是日本的税务局在给咱们大家伙请客。」

宁卫民不是故意跟老头作对,就是想让老园长明白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殊性。

有的时候,有的地方,钱还真不能攒着,花了反而更划算。

不过也得说,这第一波刺激的效果不错,老园长终于大彻大悟,想开了。

「啊呀呀!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不过……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当然不能便宜了日本人的税务局啊!都是花钱,还不如咱们自己花了。那……那……要不然,那就发吧!」

随着老园长的一句话,车里的气氛终于又热烈了起来。

但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受刺激的还有一个人。

实际上,发到最后,姚培芳忽然迷糊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手里还有个信封。

愣了一下,她赶紧去问宁卫民。

「这怎么还有一个呀?我是按顺序来的,每个人都发了呀?」

结果没想到,宁卫民把信封从她手里拿走后,连一秒都不到,就又重新放在了她手里。

并且还笑话她,「这当然是你的了。怎么把自己给忘了?」

「啊?我的?这,这是为什么?」

姚培芳拿着十万円的信封无法淡定,一脸疑惑地望着宁卫民。

那神态无疑是说,明明说好了,我不要酬劳的啊!

不用说,对付她这么个年轻姑娘,宁卫民当然更是信手拈来。

随口说,「没别的意思,

你身上总得带点钱才方便吧。难道有用钱的地方,你还临时找我啊?再说刚才你不也听见了,这钱花掉起码还是咱的钱。你要不花,那就得交给日本税务局了。这样,就算你帮我个忙,帮忙把这钱花了好不好?」

「哦」,尽管姚培芳睁着一双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可她还是按照宁卫民的要求把钱收下了。

而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所听到的最疯狂的要求了。

大手大脚的花钱居然也是帮忙?

天啊!如果此时,她才和宁卫民认识,一定会把他当成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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