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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得灶神天未晓,爆仗喧喧,催要开门早。新褙钟馗先挂了,大红春帖销金好。炉烧苍术香缭绕。黄纸神牌。上写天尊号。烧得纸灰都不扫,斜日半街人醉倒。”
沈明德一首《蝶恋花。元旦》词,将新年的景象描写的淋漓尽致。河静这个新年,虽然比不上沈明德笔下的苏杭二州,但是却也相差无几。
从腊月二十五封印那天开始,到除夕夜守岁,到子夜时分,守汉就不停地周旋于各处。除了要祭祀瘟神,换门神、桃符,更春帖,祭祖先之外,还要在道路上以白灰画弓箭射祟。
天启四年的大年初一,早晨起来由他这个李家的一家之主率家人奴仆,拜天地、祖先,不过,好在没有了长辈,少了给上辈叩头的环节,然后便是盐梅儿这个管家太太给家人佣仆丫鬟婆子们发放红包。
将用来祭祀祖先的三牲熟食散福给众人享用之后,盐梅儿宣布府里放假二天,个人可以出门去给亲戚朋友拜年,或者是在府里休息。
此言一出,府里的佣人、丫鬟、婆子纷纷打扮的头光面滑、光鲜异常的去街市上游玩,去寻朋友、亲戚饮酒斗纸牌。几个婆子更是满头插满了花朵,嚷嚷着去给儿子相看媳妇。
盐梅儿给李守汉书房的花瓶里更换了几朵新剪下来的鲜花,有些娇嗔的埋怨自己的男人,“你把人都放走了,身边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没有了,我看你怎么办!?”
守汉放下手中厚厚的一摞新年贺帖,笑了笑。“没关系,反正也是过年,除了看看这些贺年的帖子之外,便是各处饮酒,也不会有旁的事。便让我偷上半天闲又如何?”
话虽如此说,但是,作为一个实力团体的领导者,守汉还是不得空闲。
“主公,巡抚衙门的事情下面的人办得很好,如今在各处村镇,特别是那些江南难民中,对巡抚衙门的所作所为皆是怨声载道,骂声不绝于耳。以廖氏家族、麦氏家族等家族为主的对于广西官府有着正统观念的人,也开始觉得求人不若求己。当日福伯前往省城,接回这一干人时,廖家三爷便是哭泣不绝。”
李沛霖说的这些,守汉已经通过统计室和商情室的密报中了解到了,但是,李沛霖的当面禀报,他还是很认真的听完了。
“宗兄,刚刚接到的密报,从升龙传来的消息。郑家一面同我们示好,另一面悄悄的将我们卖给他的刀枪、火药等物转给了阮家,试图让我们和阮家两败俱伤,至少,是让我多耗费一些元气。”
听到这话,李沛霖不由得后背直冒冷汗,和郑家的交涉是他去办的,如果因为这件事情牵涉到他,进而使得李守汉对他产生不满,那可是损失太大了。
“主公,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守汉颇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怎么地?打算打听老子的情报系统?
“嗯,在升龙的一处暗桩,年前来了一群黎皇宫里的宫女,采购一干女孩用的物品,临出门时,一个女孩家突然对掌柜的说,‘你要告诉你的东家,别让我们把你的好东西给了你的同行对手。好比说,你这次卖给我们的一千朵绢花,一千二百份香粉,还有二百件衣料。’他们走后,暗桩的人觉得此话大有深意,便开始暗中查访,结果发现,我们给郑家御林军的一千柄绝户刀,一千二百根丧门枪,二百桶火药,被人装上了船,准备运往阮家!”
李沛霖听完了,心中大凛,看来,郑家的人也是豺狼恶虎之辈啊!
“主公,如此在下就先行告退了,回去安排底下的人去做事了。”
“好!该当如何做,就如何做!”
照着大明官场的规例,正月朔日,各地官府要望阙遥贺,礼毕,即盛服诣衙门,往来交庆,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团拜会。守汉自从来了之后,也经历过了两次。
但是,这个团拜会,和往年有些不同。
正当将军府的大小官员,文武众人素具朝服准备向北方叩首遥祝的时候,通往将军府的大道上,浩浩荡荡一群群的百姓向辕门外走来。
为首的便是日前在广西巡抚衙门前跪香不成的廖三爷等人,王宝的父亲王金也在里面。而守汉府中的内账房先生吴存节,赫然站在人群中,也是头顶着一具香炉。
数千人一时涌进了辕门,令执勤的近卫营士兵大为惶恐。
“止步!你们是做什么的?!”带队的队官额角冒着汗,没想到刚刚接岗便出了如此的状况。这些人,是来喊冤的还是来告状的?!
一面命令士兵们做好准备,一面拔脚向将军府内跑去,向他的主官近卫营营官、兼理河静城防事务的叶淇禀报。
“你派人去看看,百姓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被称为勇悍如薛仁贵,谦和如大树,风流似周郎的叶淇,在守汉军中也是个传奇人物。
叶淇,字少宁,南直隶安庆府人,良家子,十六以文学补府学廪生,而性好武事,身长七尺,勇略过人,尤善火器,尝从卫所老兵及红夷求得诸法,传习颇精,百步洞飞鸟若反掌,同舍生皆笑之,以为不足用。
东林兴起,以党争为主业,凡不附己者尽除之,淇忿而上书言:“唐宋党争殷鉴未远,相公宜稍缓颊,岂以私情坏国事。”相公怒,讽其党以无德行陷之。必欲得之,少宁先具棺堂中,立其侧,慨然受逮,乡人为之流涕,缇骑亦为之泯然,遂私纵少宁于道,少宁无所至,乞食道中,遇一道士,云:“君可至南,当不恶”!少宁遂之南。
在李沛霖眼中,叶淇是一个和自己政治观点、出身都很类似的人,他的情形,有意无意的,了解的很清楚。
“在南逃过程中,我辗转来到了安南安身,凄惶过了几年后,投奔到河静。托庇于将军手下。正好将军招募新兵,我便弃文就武,投身军旅了。”
在一次和李沛霖兄弟的饮宴之时,叶淇将自己的家世说与李家兄弟,拜托李沛霆在淮扬地区代为寻找自己的亲人。
看着辕门外熙熙攘攘的几千士民,叶淇当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不能和这个值勤的队官明说。
人们进了宽阔的辕门,在广场上站定,百姓们很多都是上了岁数的老者,不像壮丁那样接受过军事训练,立刻将能够容纳数千人的广场塞得满满当当。
“噗通!”
“噗通!”在为首的一干老人的带领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双手扶持着头顶的香炉,满含期待的看着队列前的老人们,期待着他们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
廖三爷和在巡抚衙门前一样,双手高高举起一份万言书,这是一份用整匹的平机白布写成的文书,上面赫然有无数人用鲜血盖就的指模。
“请将军出来,受我等小民之一拜!”
廖三爷、麦家的两位老人,吴存节、扈安固等人带头发喊,数千人一起高声发喊,引得在河静城内的人们也纷纷向将军府前奔来。
“出了什么事情了?将军府出了什么事?”后来人向先来的人询问。
便有那好事之人乘机向人们宣讲。
“你们不知道吗?年前廖三爷他们那些老人家不是去省府跪香,要求大明官军出兵讨逆,征讨江南屠杀劫掠我汉家百姓的阮家,结果,你应该是知道的,大明官府是不会为我们这些化外弃民而擅启边衅的!这怎么办?!人家夺我田园土地,掠我牲畜财物,淫我妻女姐妹,焚我祖先庐墓,我们该当如何?!”
“该如何?!请将军出马!出兵荡平南方!让大家有更多的田地!”
“就是!请大将军出马!出兵!!”
“请大将军出兵!”
“出兵!”
“出兵!”
人们在带动下,高声呐喊着,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在辕门值勤的士兵们兴奋的满脸通红,对他们而言,外出作战,便是军功、土地、封赏。和家族的荣誉,以及各种经济利益。他们同样的期盼着能够向南方进军,光是在西面同那些寮国的土人打仗没意思,既得不到多少良田,也没有多少军功,大军刚刚开到,那些奴隶先把土司、头人杀了,要求内附!
想来,出兵去灵江以南作战,阮家的军队不会那么快就跨了吧?!
于是,值勤的士兵们也开始高声呐喊。
“出兵!出兵!”
过了半晌,在人们的高声呐喊中,将军府紧闭着的大门打开了,李沛霖和福伯两个人面带着愧色走了出来。
“出来了!有大人出来了!”狂热的人群在诸多老者的努力之下,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站在将军府门前的点将台上,李沛霖望着眼前无边无沿的人头,突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这就是民心,民意。不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利用民心民意,最终成就了王霸之业。
今天,便让某家也来试一试!
“列位乡亲父老!在下,李沛霖,蒙将军错爱,忝为将军府长史!这位长者,更是大家熟悉!便是将军府中老人,福伯!”
如同我们熟悉演唱会等大场面一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狂热的掌声和欢呼声、呐喊声。
慢慢的,声浪低下去之后,李沛霖向四外抱拳行礼,“各位父老,不知今日此来,所为何事?”
“小老儿等人,此番前来,却是要请将军出兵江南,为我等伸冤报仇!为死难同胞报仇!”
廖三爷高高举起那份用白布写成的万言文书,旁边有两名彪形大汉急忙接过用木杆挑起,老人一边接过旁人递过的香炉,一边高声朗读起来。
“。。。。南阮妖魔小丑,欺我中华无人,夺我土地,毁我家园,掠我财物,辱我姐妹,侵我主权,藐我武功!”
伴随着数十位老者的高声诵读,不知道何时,麒麟营和凤凰营、近卫营的士兵,也三五成群的来到了人群中。
“泣血百拜,恳请将军提一旅之师,渡江南下,洗荡巢穴,还黎民清平世界。”
“这个?!”李沛霖一脸的为难,“将军大人身为朝廷官员,如果朝廷不发话,兵马粮饷如何解决?以何等名义出师?莫要陷将军于不忠之境地也!”
“小老儿等数十人在巡抚衙门前跪香数日,无一官员出来答话,只得回转河静。托庇于将军羽翼之下。我河静兵强马壮,何惧南阮妖魔小丑?”
“话虽是如此,但将军之兵,亦是朝廷之兵,不可不通过朝廷,而擅启边衅!”
叶淇站在李沛霖身边,看着广场上越来越多的百姓和士兵,“李先生,还是请您先向将军说明一下情形,凡事请将军大人定夺。”
“列位父老士绅,李某这就去禀明将军,将各位意愿禀明,一切事宜请将军定夺。”
“如果将军不答应我等要求!我等便死在这里!”从人群中,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很多人便开始高声喝道:“如果将军不答应,我等情愿一死!”
“就是!我等各营士兵,愿为将军死战!愿为百姓战死!”那些站在百姓人群中的士兵也高声呐喊着。
“李守汉和他的一干帮凶,是利用民意,强奸民意的窃贼!”
几百年后,在里斯本的一间小房子里,自称是阮家嫡系子孙的持不同政见者阮福晪,正在奋笔疾书,在关于正月民众请愿事件的描写,他根据自己掌握搜集的材料做出来了这样的结论。
“以李守汉自己标榜的对军队的掌控,和对河静地区的控制能力,如果事先不知道此事的话,那些请愿的民众,能够如此轻易的进入到核心地区?他的将军府?如果事先没有安排好,在李守汉拒绝了民众的要求之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做出了如此激烈的反应?”
“列位,小老儿先走一步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将军!小老儿虽死,然一点忠魂,依旧会化作长风,围绕我军南下之战旗!望将军早日挥师渡江,百战百胜!”
说完,廖三爷便一个箭步直直的向旗杆冲去,他的目标,便是旗杆的基石,意图要进行死谏!
老人的举动,令所有在场的人措不及防,眼见得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要血溅当场,很多胆小的人将眼睛闭上,他们不忍心看到老人脑浆迸裂的那一幕。
躲在将军府大门内偷看的李秀秀也是将双眼紧闭,吓得花容失色。
在廖三爷身后,十几位老人也是毅然决然的跟随着,“家园被毁,祖宗墓庐被辱,我们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就在廖三爷那颗花白的头颅即将碰撞上旗杆基石的那一刹那,斜刺里一只大手拉住了他的袍带,猛的向侧面一拉,廖三爷不由得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为啥不让我死!?”他老眼里满是泪水。
那边,十几个老人也被近卫营的几名执勤士兵拦住。
胡礼成从人群中分开众人跑了出来,“各位老丈!咱们千难万险都熬过来了,却为啥行此短见?”
“恩公!”因为胡礼成舍弃家财,仗义援手,救下了这些人,在江南难民眼中,胡礼成便是他们的恩公。“将军大人不肯出师南下,为我等出头伸冤,小老儿等此生难以苟活于世,索性,便以此残躯,祈求将军能够体谅我们!”
叶淇将廖三爷扶起,掸掸身上的泥土,老人们的此番举动,也是大大超出他的意料。“这是哪个混蛋在下面鼓捣的?!真是出了人命的话,我看谁担着这份责任!”
仪门内,满院子肃立的文武官员也是脸色煞白,在战场上杀人不算啥,可是,看着一个白发老人,就这样一头碰死在你的面前,但凡有些心肝的人,都要为之动容。
“大哥哥!你就答应那些老人家的要求吧!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秀秀跑到李守汉的面前,满脸恳切的摇动着他的手臂,站在守汉身后的盐梅儿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不豫之色,但是旋即消失了。
“我等恳请大人顺应民意!”在安天虹等人的带领下,在院内肃立多时的文武官员们纷纷撩衣跪倒,山呼要求李守汉顺应民意,出兵讨伐南方,为受难同胞报仇,顺便拓展一下自己的生存空间和地盘。
“列位请起!”李守汉轻轻推开秀秀的一双玉手,伸手在空中虚扶一扶,但是,那些跪在院子里的文武官员们心里很清楚,如今的时刻,便是自己升官发财的关键时期,一旦李守汉同意了南下的军事行动,那么,灵江以南的土地、森林,以及众多的人口带来的市场,在场的衮衮诸公,未尝没有染指的机会。
“大人不肯顺应民心军心,我等宁愿跪死在大人面前!也不愿意大人背负上骂名!”
“请大人不要拘泥于小忠小孝,而是为我华夏一脉考虑,顺应民心!”李沛霖一只脚还没有迈过门槛,就已经高声疾呼起来。
“卿等不知。”
“李守汉的这一句话,被很多文字材料记载了下来,在这毫不起眼的四个字里,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卿这个汉字,在汉语里,是君王对于臣下的专用词汇,他只不过是一个腐败没落的明王朝的一个小小的五品千户,如何能够使用这个词?!”阮福晪继续奋笔疾书。
“我李家世代皆为大明守边,如今虽有民众冤屈之事,但是,大明朝廷有令不得擅起边衅,我身为大明臣子,上有大明朝廷,下有列祖列宗之训示,岂能行此兵戈之事?还望诸公好言抚慰众人,多加抚恤,令其暂且散去,一俟大明朝廷有旨意,守汉必身先士卒。”
“大人如此说来。便是拘泥不化了!想本朝太祖,当年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起兵于淮西,可曾想过所谓的忠义?所谓忠义,自古以来,便是有大忠大义,和愚忠愚孝之分,二者之间,判如云泥!”
李沛霖的话,不仅在院内的人们听到了,院外的人们也听到了。
在广场上的叶淇,听到了李沛霖的慷慨陈词之后,轻轻的将廖三爷扶到一旁坐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人群中的几个心腹。那几个人立刻会意,振臂高呼:“我等愿为百姓死战,愿为将军战死!”
“我等愿为百姓死战,愿为将军战死!”
“我等愿为百姓死战,愿为将军战死!”
“某!世袭百户衔总旗!愿为将军效死!”
“某!世袭总旗!愿为将军效死!”
“某!世袭百户衔总旗!愿为将军效死!”
“某!世袭百户!愿为将军效死!”
“主公,如若不愿成为大明的逆臣,我等便不用大明旗帜、官号,以民间推戴大人之名号行事便是!”李沛霖终于抛出了今天的目的。
“今我等拥戴将军为南中讨逆诸路军马总统官,兼督理钱粮民政!”
数日之后,李守汉正式登坛拜将,接受了由守备府属民中选出的五位乡老授予总统官金印。这枚金印,是由属民们捐赠的金子铸成的,代表着权利来自于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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