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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福在期远堂昏迷了三日,正如张奉御所言,她有极强的求生意志,挣扎着从死亡的边缘回来。
她曾经好几次濒死,全靠着求生意志把自己从阎王手中抢回来,最严重的一次,医生连下两次病危通知。
那一次后,小小的林福也不知听谁说了什么,用瘦弱的小短胳膊努力将爸爸妈妈都抱住,软软地说:“爸爸妈妈再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吧,阿福会好好保护自己,将来也会好好保护弟弟妹妹。”
妈妈听了顿时抱住她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林福就努力学着修身养性,小小的孩子真是最爱疯跑的年纪,她却自己把自己拘在一方天地里读书弹琴画画种花。
唉……
林福叹气,还是修身养性不到家,竟然被一群无理取闹的手贱大妈给气死了。好在家里还有弟弟在,爸妈伤心一段时间就好,千万不要为她伤心太久,会伤身的。
林福醒来后在期远堂暖阁将养了三四日,期间不断有人打着关心她的旗号来打扰,侯府的,西边林府的,就连已经分家出去的林四爷也让他家娘子带了许多补身子的东西来看她。
他们也给她带来了许多真真假假的消息。
二姑娘林嘉芩酸唧唧地说:“五妹妹,你现在可是在皇后面前都挂过名的红人了,听闻这长安城里许多人家都在打听你呢。”
四姑娘林嘉蕙委委屈屈地说:“阿爹同阿娘吵架了,我从未见阿爹发过那么大的火,他最是心疼阿娘了,这次怎么会狠下心来将阿娘禁足在正院里,连我都不许去探望,福妹妹,我好害怕。”
三姑娘林嘉芸试探地说:“五妹妹,你院子里的侍女婆子都被父亲拘起来了,瑞香一家都被打了板子发卖,其余人,父亲说等了大好了,让你自己处置。”
林福很想跟她们说:这世上所有事情总结起来无非两种,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
但这句话太长了,她不想和傻逼浪费口水,遂干脆闭起眼睛装睡,让秋夕去把人打发出去。
最后实在烦不胜烦,她不管是不是还虚弱至极,在老太太来瞧她时,坚决要搬回景明院。
老太太没思忖多久便答应了她,她立刻回到景明院,闭门谢客。
景明院地处东平侯府东南,东边不远的垂花门出去,就是侯府外院。
这个院子以前是给老侯爷的几个庶子住,庶子们陆续成家,换到了西边的小院落过自己的小日子,后来分家就各自分出去过,景明院就空了出来。
林福被接回来,聂氏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就把她安排住在了这里。
院子大是大,紧邻侯府世子住的春和院,但与姑娘们住的地方相隔甚远。
为此,老夫人敲打过聂氏,聂氏则喊冤,言那边儿实在没有空余的院子,总不好叫她们姐妹挤在一起住,景明院宽敞,林福住着也自在。
实际情况是,侯府分家后修整府邸,聂氏将两个小院打通修整,给自己的女儿四姑娘林嘉蕙住,又拆了两个旧院子改做小花园,专门给女儿嬉戏玩耍。
这样一通操作下来,侯府的一嫡三庶四个姑娘正好住满。聂氏并没有考虑过将来侯府再添女儿该如何住,反正她又不能生了,如果有妾室生下女儿,就跟着姨娘住几年好了,待大的出嫁了,院子不就腾出来了。
谁知半路会杀出个亲生女来。
景明院原先是给庶子住的,风格摆饰都很硬朗,半点女儿气也无。小林福在此处住了一个来月,成日里战战兢兢,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敢动,皆维持着她刚来的模样。
这风格倒是意外合了林福的审美,她靠着软榻望着窗外,心说:外面那堆兰草种得稀烂,要是我来,保证观赏度强百倍。
“姑娘,该吃药了。”秋夕端着一盏白瓷碗和一小碟蜜饯进来,瞧着林福又在看园子,不禁笑道:“待姑娘大好了,便可以去院子里玩耍。”
林福看了一眼秋夕,沉默地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后咕嘟咕嘟一口喝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嘴里塞了三四个蜜饯去苦味儿,并严重怀疑是不是有人对她的药动了手脚,故意加多了黄连的分量,想要苦死她。
不能怪她有被害妄想症,身在虎狼窝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揣测那些人。
喝完了药将碗递回给秋夕,林福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又转头看着外面稀疏的兰草。
秋夕收回碗,她现在已经能很好的适应林福的“谢谢”,一开始听到道谢她实在是诚惶诚恐,她可以算是在东平侯府长大的,侯府里没有哪个当主子的会跟仆役道谢,哪怕是道谢也是有目的的。而林福不一样,哪怕是帮她做一件极小的事情都会得到她一句“谢谢”,她道谢是真的在感谢。
“姑娘,要不搬一张软榻到廊下,挡了幛子不会有风,你也能多看看花草,心情舒展了病才好得快。”秋夕提议道。
林福转头看向秋夕,她能感觉到这个姑娘话里的真诚,是真心实意想她好,想了一下摇头:“不用麻烦了,这里就挺好,我也懒得挪动。”
秋夕是她回景明院时老太太让跟着,说是她院中的侍女都被打发掉了,没人伺候不行,就让秋夕来景明院。林福没有拒绝,她对东平侯府的印象只来自于那本几百万字的“巨著”,有个老太太身边很得脸面的侍女帮忙,她也能少碰点儿壁。
养病的这些日子里,她除了发呆想爸妈弟弟,就是冷眼旁观秋夕的行事,看她把聂氏重新派过来景明院伺候的仆役收拾得服服帖帖,对她的能力和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
“姑娘,你要的花,看不好看?”朱槿抱着一大捧荷花跑进来,献宝一样给林福看,“刚摘的,新鲜着呢。”
对了,朱槿这个呆呼呼的小孩儿是她要求放回来的,其余原景明院的人老太太怎么处置的林福不管。
闹了这么一场,且她还命悬一线,那些人想必下场不会好。偌大的侯府总是要脸的,刁奴欺主欺到这程度侯府的主子还能放任,那今后这侯府也不用管了,早晚一团乱然后衰败没落。
其实在林福心里,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有受到惩罚——禁足并不算惩罚。
但她寄人篱下,活着都困难,并没有话语权。
“姑娘,我找个花瓶给你插起来。”朱槿欢快道。
看着被掐断了茎的可怜荷花的林福:“……”
“姑娘,你不喜欢吗?”朱槿见林福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顿时就有些怯怯了,抱着荷花不安地小小退了一步。
林福叹了一口气,罢辽,自己选的人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包容她啊!
“喜欢。”朱槿就绽开一个大大的有些傻气的笑容,林福立刻补充一句:“但我喜欢的是生长在地里,鲜活的有生命力的花,我最不喜欢有人摘花。”这会让她想起那群手贱大妈,然后气不打一处来。
朱槿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扁着嘴怕怕地看林福,泫然欲泣。
林福见她胆子这么小,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难怪在以前的景明院会是食物链最底层,又呆又胆小。
“去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吧,插好后摆我旁边,我日日看着心情好。”
朱槿一听眼角的泪立刻就没了,又咧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大声道:“好的。”然后搬来了一个大肚子花瓶,把几朵荷花一股脑插花瓶里。
林福本已经转过头再去看院子,然眼角余光瞧见朱槿插花插得简单粗暴,又忍不住了,指挥朱槿去厨房拿些盐来,再打一些烫手的热水,指挥道:“用剪刀把切口剪大一点儿,斜着剪。再把花茎在热水里泡一下。”
朱槿呆呆问:“热水?不会把花泡坏吗?”
林福说:“不会,你泡,我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好,可以拿出来了。在碗里盛满清水,放一点点盐,好了好了好了……把水倒进花瓶里,把花插进去。”
朱槿小心翼翼问:“姑娘,怎么插呀?”
一下子话说太多,觉得有些累的林福懒懒往榻上一靠:“爱怎么插怎么插。”
秋夕收拾好药碗和蜜饯,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把朱槿指挥得团团转的五姑娘,淡淡笑了一下。
五姑娘大病一场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通透、安定、淡然。府里许多人都在讨论五姑娘生场病倒是因祸得福,老夫人和侯爷现在多重视她呀。秋夕听了只摇摇头,敲打说这些话的侍女婆子,不准他们再传。
尚药局的女直长离开时,对侯爷和老夫人道:“贵府女郎经此大病,虽见好了,到底伤了底子,需得好生调养,否则恐日后寿数有碍、子嗣艰难。”
以健康换亲人的重视,秋夕不知自己会不会去交换,但她知道五姑娘是不愿意交换的。
五姑娘面无表情躺在榻上看窗外园子花草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林福可不知道秋夕给自己脑补了什么凄惨人设,她瞧着朱槿人虽然呆头呆脑,动手能力还是不错的,干脆叫她去外边儿园子去挖些土出来放太阳底下晾晒。
“姑娘,挖土做什么呀?”朱槿不解问。
林福道:“种东西。”
朱槿又问:“种什么呀?”
这小姑娘简直是一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林(准)博士不擅长也不喜欢哄小孩儿,便发了个大招——
“种朱槿。”
“啊?”朱槿整个人呆掉,小眼睛里刹那就包了两包泪,嘤嘤嘤哭:“姑娘,朱槿做错事,你骂我打我,但是不要把我种在土里好不好?”
林福没想到这小孩儿不仅是十万个为什么,还是个嘤嘤怪,被她嘤嘤得有些脑壳痛。
自己吓唬的小孩儿自己哄,林福只能再三保证是要种植物的朱槿花而不是人类的朱槿,这才把小孩儿哄好。
看着屁颠屁颠出去挖土的朱槿,林福很不要脸的在心里说:小林福才十二岁,那我也是十二岁,十二岁的我为什么要去哄一个十三岁的?我更小,不应该我更熊?
林福思考了一会儿这个严肃命题,得出的结论是——二十五装十二,我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要脸的林(准)博士指挥朱槿把园子挖得坑坑洼洼、土晒一地。
日头中移,阳光益烈,林福让朱槿回屋来,这时,一个婆子欢快地跑进来,边跑边叫唤:“姑娘,姑娘,大喜事啊大喜事,大郎君回来了。”
秋夕站在门口拦住想直闯林福闺房的婆子,斥道:“钱婆子,还有没有规矩了,姑娘在静养,岂能由得你在此大呼小叫,你若是不知道规矩,就回洗衣房先去学好规矩了。”
钱婆子惊惶,害怕再回去洗衣房,于是哀声求道:“秋夕姑娘,老奴知错了,这、这不是看大郎君回府了,替咱们姑娘高兴么。”
“大郎君回府了,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窗边伸出林福的脑袋,面无表情问。
钱婆子嘿嘿笑:“姑娘,这你和大郎君是亲兄妹,这亲兄妹感情当然和别人不一样……”
“哦。”钱婆子话没说完,林福就不感兴趣的收回脑袋,让朱槿扶着自己躺好。
钱婆子傻眼了,这、这五姑娘的反应是不是不太对?
“大郎君就快到了,定然是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其他姑娘都去了,咱们姑娘不去吗?”钱婆子小声问秋夕。
秋夕淡淡说:“你看咱们姑娘是能走到老夫人那儿的样子吗?”既没个正经人来通传,何况五姑娘还虚弱得很哩。
钱婆子不敢再说话了,只心里不停嘀咕:五姑娘生着重病都能走到期远堂去,现在见好许多了,反而不能了?
秋夕拉下脸,打发钱婆子去后头把五姑娘的衣裳浆洗了,进去听到朱槿也问五姑娘不去期远堂可以吗。
五姑娘摊手说:“你觉得我这样能走到期远堂去?我很虚弱,需要好好爱护。”
秋夕抿嘴忍笑。
朱槿嘟囔:“姑娘之前不就走过去了。”
五姑娘道:“那叫人的潜能。是人蕴藏在身体里亟待爆发的能量。”
朱槿表示不懂。
五姑娘就说,就你这脑子,不懂就对了。
但是秋夕懂。
因为懂,所以在老夫人指了她来景明院时,对面秋露幸灾乐祸的笑容时,她毫不犹豫的来了。
“姑娘,我这就去问问钱婆子,是谁让她来说大郎君回京之事的。”秋夕轻声对林福道。
林福摇头:“不必了,总归就是那么几个人。没有人正式来传话,倒是叫个杂役婆子来说,是想说我在这侯府里处处打听处处伸手么?幼稚!”
朱槿看看林福又看看秋夕,模样像一个呆了吧唧的二哈。
秋夕抿了抿嘴,说:“姑娘,我去另外选几个人来景明院伺候吧。”
林福还是摇头:“算了,没有人甘心来景明院的。”
侯府里主持中馈的是侯夫人聂氏,林福惹聂氏厌恶,景明院就是龙潭虎穴,那些仆役是要仰聂氏鼻息过日子的,谁敢违逆当家主母。
在景明院的言谈间,在老夫人、聂氏、林嘉蕙的期盼中,选官外放出京三年的东平侯府世子林昉终于到家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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