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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令史。”
康谷被叫住,转头见是新来的林员外,赶忙见礼:“下官见过林员外。”
林福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说道:“康令史,麻烦你将屯田司一年内所发政令、屯田鱼鳞册、以及京中公廨田鱼鳞册帮我拿来。”
“下官这就去。”
康谷说罢就去了屯田司存放卷宗的屋子,再转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人,两人都是卷宗抱满怀,差点儿抱不过来。
“林员外,你要的都在这里了。”康谷边说边将卷宗整整齐齐放在桌案上。
林福看他把卷宗码得整整齐齐,政令全部按时间排好、屯田鱼鳞册按每道摆好、公廨田鱼鳞册按分给各衙门的大小放好,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这严谨的作风,强迫症看了都会爽。
“康令史在屯田司任职多久了?”林福问道。
“十年有余。”康谷道。
林福微微有些吃惊:“十年一直做书令史?你没去铨选入流吗?”
康谷赧然:“此事说来话长。”
林福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尊重他的隐私,不欲再问,旁边一直站着的大众脸小吏踊跃发言:“林员外,长话短说其实就是守愚兄走背运,每次他想考吏部试就总有些状况让他考不了。这一次圣人开制科,他都去吏部交了文解家状,谁知考前害了一场风寒,生生就错过了。”
林福:“……”
小吏:“我总说让他去拜拜文曲星,他就是不去。”
康谷脸涨红,瞪了小吏一眼:“休得在林员外跟前胡言。”
林福看向那大众脸小吏:“这位是……?”实在想不起来这是谁了,甚至怀疑刚才认人时有没有过这个人。
“林员外,下官掌固龚喜禄。”大众脸小吏嘻嘻笑。
林福点点头,盯着龚喜禄的脸细看两息,努力把他的大众脸记住,然后让两人自去忙,她拿起一份日期最近的政令卷宗看起来。
康谷都走到员外郎值所外了,忽然顿住脚步,龚喜禄一时不察一头撞上他的背。
“怎么忽然停下来?”龚喜禄揉着鼻子问。
康谷调头快步又走回员外郎值所,龚喜禄虽然一脸懵逼,但跟上的步伐一点儿也不慢。
“林员外,你说的研究小组,下官想出任一组组长。”康谷冲到林福面前大声说道。
林福抬头,放下卷宗,问道:“若你为组长,你欲如何做?”
康谷想了想,说:“我会从各地甚至是番邦收集种子,种植过后将产量高的种子推荐给农人们。”
林福又问:“那你想做哪一组的组长?”
康谷很纠结,他是小吏家庭出身,虽然不是高门贵族,但也从未亲手执过耒耜下过地,在屯田司这些年做的也是向各州屯发政令、整理文书这类工作,让他选自己要研究哪种粮食,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选。
“我先跟你说一下吧。”林福让秋夕把实验室章程拿来,翻开到其中一页,点了点,“若是要研究稻,就得去江南;其他的倒是在关中一带就行了。”
康谷看来看去,反正都只吃过没种过,就随便选一个好了。
他随手一指:“那就稷吧。”
林福:“……”
看她不说话,康谷忐忑:“不可以吗?”
“可以。”林福拿过纸笔写下康谷的名字和对应的组别,“你这几日可以好好看一看我拟的章程,应该能给你一点儿启发。”
康谷惊喜:“多谢林员外。”
林福道:“不必言谢。我说过,机会是给有准备有勇气的人的。”
龚喜禄看康谷这么轻易就讨好了林员外,心中不禁疯狂长草,等康谷说完,他就笑嘻嘻问林福:“林员外,下官也想做个组长,可以吗?”
谁知林福轻易答应了康谷,却毫不留情拒绝了龚喜禄。
“你有心了,我看你给康令史打个下手挺好。”这大众脸笑得油滑,一看就不是诚心要搞研究的。
龚喜禄被拒绝了也不沮丧,反正也是凑个热闹,能给守愚兄打下手他也挺开心。
康谷与龚喜禄再次离开后,值所再无人来,林福专心看起卷宗。
日头西移,值所的门被敲了两下,林昉在外头笑呵呵:“林员外,看什么看得如此出神?”
林福放下卷宗,让秋夕帮忙收好,也笑呵呵:“哟,林员外,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林昉懒得进去了,招手让妹妹快些出来,“老四在外头等着,回家吃饭了。”
林福签了值表下值,与兄长并排往外走,与林昕汇合。
“对了,阿爹呢?”
“赴襄武郡王府宴去了。”林昉道。
“噫……又是襄武郡王家的夜宴。”林福啧啧有声:“前儿个老爹还从襄武郡王府上带了个舞姬回来,这次又准备带点儿啥土特产。”
林昉敲了一下妹妹的头:“口无遮拦。”
林福乜他:“林员外,殴打朝廷命官是要被打板子。”
林昕走在一旁抿嘴笑。
三人回到家中,就立刻去了期远堂给老夫人请安。
林福第一天上值,老太太这一个白日就没有放下心来过,又怕她被人欺负了受委屈,又怕她欺负别人了搞不好同僚关系,看她回来了,立刻就问:“今儿个在公廨里都做了些什么?”
林福莫名就有一种自己是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回来被家长问“今天在幼儿园都和小盆友们玩了些什么呀”,虽然她并没有上过幼儿园。
“就是看卷宗,没做别的。”林福说。
老夫人眉头一皱:“他们就让只你看卷宗?”这不是欺负人么!
林福明了老太太的意思,笑着解释道:“阿婆,是我自己要看的,通过卷宗可以了解司里的日常工作和运作。”
得知孙女儿在衙门里没有被欺负,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叫人摆饭。
林福看了两日的卷宗,堪堪看完大半。
第三日散朝用完廊下食,到了公廨里继续看卷宗,屯田司从主事到掌固都等着她说实验室的事情,只要她一说,他们就集体反对,坚决不配合。
可林福仿佛忘记了一般,沉迷卷宗无法自拔。
康谷几次坐立难安,眼瞅着就快到下值时间了,实在忍不了,去提醒了林福。
“你以为我忘了?”林福笑道:“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忘不了的。再等两日,稍安勿躁。”
康谷急道:“可是他们……”
林福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我知道,好戏不怕晚,你等着看戏就行了。”
康谷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能耐着性子等。
第四天,屯田司众人严阵以待,林福依旧在看卷宗,未提实验室之事。
第五天,屯田司众人继续严阵以待,林福卷宗都快看完了,还是未提实验室之事。
第六天,屯田司只有极少几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林福已经看完卷宗,提前下了值。
第七天,休沐,晏陈邀几个同僚喝酒,席上谈及此事,多有嬉笑轻蔑之言。
第八天。
临近午时,一身深绿公服的林福出现在尚书省公厨食堂,朗声道:“屯田司的,都给我回值所。”
屯田司众人又惊又怒,还没用膳就叫他们回值所,疯了吗?!
其他司的人则一脸看好戏,屯田司这几日的事他们可都听说了。
“林员外,现在是用膳的时间。”一人忍着气说。
“所以,你们这是要公然违抗挑衅上峰咯?!”林福笑道:“不错,二十几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
康谷率先站起来往外走,龚喜禄紧随其后,有了两个带头的,其他人再不甘愿也得老老实实饿着肚子离开食堂。
官大一级压死人,员外郎可比他们这些九品主事和流外官大了不知道多少级了。
回到值所里,林福也不让他们坐下,就分几排站着挨饿。
“敢问林员外,叫我们过来所为何事?”罗关笑眯着眼睛问。
林福慢悠悠喝着茶不答,耳朵听到几声“咕咕咕”的肚子叫饿声,喝茶的动作更慢了。
不少人肚子饿得难受,瞪视林福,敢怒不敢言。
“林员外这是要做什么?折辱我们吗?”晏陈忿忿嚷道。
林福看向晏陈,一笑:“晏主事觉得屈辱?”
晏陈怒目圆睁。
“这就觉得屈辱了?!”林福嗤地一笑,放下茶盏,站直了对众人说:“你们只是饿这么一两刻钟就受不了,站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屈辱。很好。”
她偏头对秋夕说:“去把人都叫进来吧。”
秋夕领命出去,没一会儿再回来,身后跟着几名穿着麻布短打的中年汉子。
这些汉子们面容沧桑,双手粗糙,可见是长年累月风吹日晒造成的,进来时十分拘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林福让这几个中年汉子随意坐,他们慌忙摆手说不敢。
屯田司的人大多不知林福叫来几个老农是要干嘛的,不过也有那么几个人猜到了,罗关乃其中之一,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福。
“我给你们机会自告奋勇报名当实验室小组的组长,可惜你们都好谦虚,自觉自己无法胜任组长一职,也没有挑战精神。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们找了些务农经验丰富,又有想法,又知变通,脑子灵活,技术过硬的组长来带你们。”林福微微一笑,引手指向那几名中年汉子。
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汉子挠头憨笑:“员外郎过奖,当不得,当不得。”
屯田司的人倒抽一口冷气,齐刷刷换上了罗关同款表情。
林福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抖了抖,“现在,我宣布各组组长和成员,副手与成员必须全力支持组长的工作,否则……,都听好了。”
“麦组,组长林福,副手费威,组员晏陈……”
“稷组,组长康谷,副手龚喜禄,组员谭湜……”
“菽组,组长刘大江,副手罗关,组员周源……”
……
名单还没有念完,屯田司的人就炸了——
“让我们听大字不识一个的下农的话,凭什么!”
“林员外,你把我们屯田司当儿戏吗?”
“我们可都是朝廷命官,你不能对我们这样!”
……
林福在嘈杂吵闹声中把名单念完,然后将手边的茶盏有力散落在地。
啪嚓一声,茶盏四分五裂,吵闹之声戛然而止。
“朝廷命官,不错啊!”林福踱了两步,哂笑:“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办朝廷交代的事情,尸位素餐,好得很。”
晏陈愤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福冷冷盯着晏陈,后者不甘示弱,针尖对麦芒。
“行!”林福再一哂:“你们不想做是吧,那我就只能跟吏部说,换一批能做事的人给我了。至于你们,就下到各州县去吧。崖州、雷州都是不错的选择。”
屯田司的人大惊,晏陈失声呼喊:“你不能这样做!”
林福一字一顿:“我、能。”
笑了笑:“晏主事与本官同榜,想做第一个被贬谪出京的?我想想啊,从九品上的主事被贬谪还能贬成几品……好像只能去下县做个县尉了,我看崖州的滨岛县很适合你。”
晏陈急促喘息着,气得心口痛,却只能憋着。
他不服气一个女人压在自己头上,可又意识到,这个女人是能、至少暂时能主宰他的官途的。
一通“贬谪”威胁后,屯田司的人都乖巧了——至少表面看上去是的。
林福问:“都记住自己是哪一组的了吗?”
众人齐答:“记住了。”
林福:“都会老实听组长吩咐,积极为国朝的粮食高产做出自己应该做的贡献,是吗?”
众人:“是。”
林福:“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众人大声:“是!”
林福:“我们的口号是:为耕者谋利,为食者造福!”
众人:“……”
林福:“喊出来啊!”
众人:“为耕者谋利,为食者造福。”
林福:“说话蚊子叫,出息大不了,是不是男人啊!大点儿声!”
众人涨红了脸,放开了嗓子嚎:“为耕者谋利,为食者造福!!!”
外头路过的袁志美被这一阵“狼嚎”吓了一跳,站在外头悄悄看里面在做什么。
“很好。”值所里,林员外终于满意了,“做研究的同时,本职工作也不能落下,任何人不许拖拉办事,知道吗?”
众人脸由红变紫,罗关苦笑道:“林员外,这……咱们时间上……”
林福特别冷酷无情剥削阶级嘴脸:“做不完,就熬油费火加班。就是你们一个个懒懒散散,别人才总说我们工部都是闲人米虫,连问户部要个研究经费都害我被怼。你们好意思吗?不要脸的吗?啊!啊!啊!”
众人被怼得一脸猪肝色。
“别再让本官看见你们喝茶、磕牙、聊天、抠脚,不然就给本官去崖州捕鱼!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众人点头如捣蒜。
林福勾起嘴角,笑出经典的大反派笑容。
外头的袁志美悄悄走开,捋着修剪漂亮的花白胡子,满脸欣慰,路遇水部郎中,跟人感慨:“果然还是年轻人有激情有活力。”
水部郎中:???
袁大儒是在夸我?真是不好意思,虽然我已年过不惑,但和袁大儒比起来的确算是年轻人。
袁大儒:“……你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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