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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蕙那个农户父亲竟被授了勋品,呵……我倒是小瞧了她。”

公主府里,荆山长公主靠着软榻,脚边跪坐一名美貌郎君,将剥了皮的葡萄喂到她嘴边。

在她的对面隔了二十多步的距离,一名中年文士正襟危坐,脸上戴着一枚铜制面具,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文士听到荆山长公主的话,说道:“小小农家女,没有东平侯府做依仗,她能有什么手段本事,无非是太子罢了。”

“太子?”荆山长公主修饰美好的长眉微微一挑,“此话怎讲?”

文士道:“殿下恐不知,赵洗马已失踪多日。”

“什么?!”荆山长公主大惊,猛地直起身,美貌郎君一时不防,送到公主嘴边的葡萄竟戳到了公主的脸,且那颗葡萄因为公主力道的原因,被生生戳烂在公主脸上,糊了一大块。

那美貌郎君见状简直魂飞魄散,匍匐在地上怕得脸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荆山长公主目光恐怖地看了美貌郎君片刻,旋即叫人进来,语气淡淡:“关入静院。”

美貌郎君听到“关入静院”几个字,总算是找到自己的声音了,拼命求饶。

荆山长公主府里的“静院”,关的全都是犯了错或者被公主厌弃的“女史”“小郎”,进去的人,非死既疯。

荆山长公主听着哭求声,只觉得吵闹,眉头轻蹙了一下,被叫进来的公主府内院管事很懂公主的心,叫来两名侍卫,把美貌郎君的嘴堵了,拖了出去。

从头到尾,中年文士只看着,置身事外。

待花厅里又重新安静下来,荆山长公主才问:“赵洗马如何失踪的?”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文士说道:“他家仆人见主家几日未归,就问到了东宫,然东宫守卫言亦几日不见他,事情才闹出来的。据他家仆人言,八日前,赵洗马去东宫上值,之后就再未归家。”

“所以,是太子抓了人?”荆山长公主问。

“目前来看,有八成是太子。”

“太子发觉他的太子洗马是个内鬼,就把人抓起来问话,问到了我身上。”荆山长公主冷笑一声,“那他给个良娣的农户亲爹请授勋品是何用意?”

文士沉吟片刻,说:“小小的警告。”

荆山长公主双目一厉,声音兀地抬高:“警告?”

文士说:“城中有传言,林良娣是出卖了东平侯府搭上了公主殿下您,才得以入东宫,且还是仅次于太子妃的高位。”

“城中竟有如此传言?我竟不知?”荆山长公主惊了。

中年文士不语,他怕自己一说话就是怒其不争。

荆山长公主这半月新得了一美貌郎君,爱宠得很,日日与其厮混,都不顾其他事了。

他瞟了一眼花厅门,心说:如今厌弃了宠爱半月的小郎,也好。

荆山长公主又惊又怒,厉声问道:“城中传言恐怕不仅仅是这些吧?”

中年文士张嘴,她又抬手让他不要说了,左右是听了气死人的,她不想听。

“想办法去打听赵洗马如今境况。”荆山长公主吩咐道。

中年文士应喏,只是还补充了一句:“太子既然已经起疑,赵洗马恐凶多吉少。”

“那又如何,折了一颗棋子而已,还不是为我所用的棋子。”荆山长公主冷笑一声,想起什么来,问道:“南边那位知道赵洗马失踪一事吗?”

文士说:“在下并不知道南边那位知不知道此事。不过,赵洗马已经失踪数日,就算南边那位还不知,十六宅里的那位世子也该知道了。”

荆山长公主思忖片刻,说道:“既然太子要抬举林嘉蕙,那我就再帮他加一把火吧。也该让我这个侄子知道,姑母是在帮他,他若不领情,可别怪姑母转头去帮老三了。抬举了林嘉蕙也好,树大招风的,玉城就不显眼了。”

文士笑说:“公主英明。瞿良娣天资聪颖,定是万无一失的。”

荆山长公主却对这个马屁并没有很受用,娇美得几乎没有岁月痕迹的脸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冷哼:“英明有什么用,到头来也不过是为旁人做嫁衣裳罢了。”

中年文士明智的闭嘴,让公主自个儿陷入思绪再自个儿出来。

-

翌日,荆山长公主进宫与皇后闲话家常了一番。

待她出宫,没一会儿,张皇后的赏赐就送到了东宫,指名只给林良娣一人,东宫妃们恨得眼都红了。

太子秦峥得了消息,叫来几名心腹议事。

“荆山姑母进了趟宫,皇后就赐下赏赐给林氏,她这么抬举林氏是何用意?”

太子宾客沉吟片刻,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赵洗马已失踪数日,臣曾见他与荆山长公主举止亲密,不知这两件事中有何关联。”

秦峥一愣。

太子詹事道:“殿下,提出让荆山长公主出面为殿下说项纳妾妃的,正是赵洗马?”

秦峥缓缓说:“你认为是荆山长公主抓走了赵缇?若赵缇是荆山姑母安排在孤身边的一颗棋子,孤并未对赵缇起疑心,她抓走他是为何?就算是东宫官,也是朝廷命官,失踪了,朝廷不会不查。”

“或许还有其他的事情,让荆山长公主决定灭了赵洗马这颗棋子。”太子詹事说:“殿下有所不知,京中有传言,林良娣是靠着出卖东平侯府才搭上荆山长公主,让荆山长公主帮她进东宫。荆山长公主与东平侯往日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们府上呢?难不成真的是看中林良娣的资质?”

太子宾客说:“或许荆山长公主是想报复一下圣人当年逼嫁她于瞿功坤驸马都尉?”

秦峥阴着脸,冷道:“孤倒是不知道,原来荆山姑母一直记恨父皇。当年之事,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父皇仁慈,没有赶尽杀绝,她倒是还敢记恨。一介妇人,尽是妇人手段,也太高看自己,能成什么事情。”

几位心腹皆不语,不敢评论圣人继位之前的那些事情。

“呵……”秦峥一声冷笑,“姑母又是给林氏的亲生父亲请封,又是让皇后赏赐。如此这般抬举林氏。那好,孤也抬举抬举林氏。”

太子宾客觉得大可不必被荆山长公主牵着鼻子走,也用些妇人手段报复回去。

她一个长公主,膝下又没有自己的儿女,身为太子这般计较,也太跌份了。

但他知道劝不动太子,便没有出言。

自从慕容少师去修书,东宫官被皇帝换了两次后,太子的行事就越来越偏,性格也越来越固执,听不进属臣的劝说。

太子宾客偶尔会想,自己是不是谋一谋外放比较好。

-

太子与荆山长公主你来我往斗法时,皇帝在紫宸殿召见了林福的养父、林嘉蕙的生父,轻车都尉林强。

林强虽然换上了四品武官的衣服,但长年务农在他身上留下的风霜却不是一身华服能抹去的。

而且他穿着这么好的衣裳,竟觉得怪别扭的。

来京城之前,接人的李管事就跟他说过,他的亲女被纳为太子良娣,他有封赏,要进宫跟皇后谢恩。

来京城之后,阿福也是跟他说,皇后会给东宫妾妃的母家赐下赏赐,要进宫跟皇后谢恩。

可赏赐下来后,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还当了官了,差点儿吓傻了。

就算阿福跟他解释,勋品是爵位的一种,一般是用来赏赐立了军功的将士,属于朝廷怀柔政策的一种,既没有具体职务,没封散官也定不了俸禄,朝廷不给发钱的。

林强是听懂了,他这个轻车都尉就是好听一些,不是职事官,不在朝中做事,不是散官,朝廷不给发钱。

但也是官啊!

林强战战兢兢,自己何德何能,就让朝廷给封了个官哦。

然后更让他战战兢兢的来了——皇帝召见。

不、不是说见皇后?怎么变成见皇帝了?

林强眼巴巴看着他的阿福。

林福先抬头看屋顶横梁,又低头看地,就是不看林强阿爹。

她怎么敢说她把林嘉蕙坑了,借林嘉蕙的良娣之位,给圣人上了一份情真意切报(林福的)养恩、(林嘉蕙的)生恩的陈情表。

她写的时候,努力搜寻了小林福的记忆,把自己都写感动了。

皇帝看完后……

瞧林阿爹被授了勋品,想必圣人也被她感动了。

林强战战兢兢进了紫宸殿,远远看到御座上的身影就腿一软,跪下,行了大礼。

“臣林强拜见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吉寿延绵,福泽安康。”林强把林福教他的请安话大声说出来。

由于他紧张,担心自己声音不够大,几乎是吼出的这一句话,空旷的紫宸殿里都仿佛有回音似的。

皇帝笑了一下,“免礼,赐座。”

“谢陛下。”这也是林福教的,林强又吼出来。

皇帝被逗乐了,笑道:“不必紧张,朕今日召你进宫只是闲话几句。”

“回陛下话,我……小民……不是,臣不紧张。”林强声音都是抖的,看着一名內侍送来一张坐席,颤颤过去跽坐好。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

林强垂着头,其实很想偷偷看一眼皇帝陛下的相貌,待回到林家村他要跟人炫耀,自己可是见过皇帝陛下的。可是脖子犹如千斤负重,仿佛支撑不住头的重量一样,直不起来。

“林卿可知,你这勋品本是没有的,是你的养女,屯田员外郎林福上表于朕,为你请封的?”皇帝开门见山。

林强大惊,终于有力气抬头,看着皇帝语无伦次:“陛下,这这这……小民没让阿福这样做啊!阿福、阿福是一片孝心……小民不要这个官了,求陛下不要怪罪阿福,这孩子从小胆子就大,都是让小民给惯坏了,求陛下不要怪罪她,都是小民的错……”

皇帝笑说:“别紧张,朕没说要怪罪林福,若朕要怪罪她,岂会破例封你轻车都尉。”

林强吓得满头大汗,听皇帝说不怪罪阿福,才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谢陛下。阿福跟小民说,陛下是位胸怀博大、仁慈大度的帝王。”

皇帝一阵大笑,饶有兴趣说:“你跟朕说说,林福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怎么就养得这么大胆。”

林强说:“阿福小时候特别可爱,看她阿兄去村里的夫子那儿读书,竟是偷偷跟着她阿兄去了夫子那儿学认字,把小民急得到处找,找回来后,小民想打她两下让她长长记性不准她一个人偷偷乱跑,她却叉着腰说,要读书,长大要当官……”

林强回忆起小林福,那是有滔滔不绝的话要说。

乖巧的小林福,贴心的小林福,调皮捣蛋的小林福,豪言壮语的小林福,还有最后……不肯离开,抱着家里的梁柱不松手,被强行掰开了手指哭得几乎昏厥的小林福。

林强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

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被带走,整个家仿佛都空了。

皇帝很耐心地听完了林强的诉说,赏赐了些东西,挥手让林强离开了。

人走后,皇帝靠着凭几默默出神。

“大家?”常云生轻唤了一声。

皇帝回神,看了常云生一眼,长长一叹:“林福那丫头是个好的……可惜了。”

常云生说:“大家,林员外忠君爱国、心怀天下,且聪慧过人。她是大家的好臣子。”

皇帝笑了,颔首:“你说得对,她是朕的好臣子。传朕旨意,制授林福朝散大夫。”

“喏。”常云生让小内侍去传话。

皇帝问:“那个太子洗马审问得如何了?还是嘴硬?只一口咬定是荆山指使?”

常云生弯腰请罪:“臣无能。”

皇帝冷冷一笑:“你掌管察事监,朕早说过准你便宜行事,不拘什么手段,问得出来就问,问不出来,死了也就死了。”

常云生腰弯得更低:“喏。”

皇帝的脸又变得阴沉沉,冷声说:“荆山?就凭她?去给朕把南边北边的都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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