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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长安城立于龙首原上始,架在灞水上的灞桥就是长安冲要,凡自西东两方而入出峣、潼两关者,路必由之。
因此,在这座桥上送别的离人最是多,渐渐有“断肠桥”、“**桥”的别称。
灞桥两旁种柳树万株,每当春意盎然、春风扑面时,柳絮漫天飞舞,大雪纷纷何所似,是为长安一大景。
“柳”与“留”谐音,每当有人要从此处离京,亲朋好友都会折上一条灞桥柳相赠,意为不舍。
然而冬日的灞桥柳,叶子全部掉落,树枝也干枯了,一点儿绿意都没有,林福拿着几条干枯的柳枝哭笑不得:“你们放过可怜的柳树吧!”
谢凌雪握着林福没有拿干枯柳枝的手,红着眼睛说:“你一路保重,记得时常写信与我。”
“我会的。”林福说:“你好好学习,我还等着你考状元呢。”
谢凌雪用力点头,然后拿出绢帕转头按了按眼角。
林福看向来送她的工部、司农寺等官,康谷郑重说:“林长史且安心去扬州,弘农馆我会好生看着的。”
任命下发后,林福就上表皇帝,将实验室从工部分离出来,挂在门下省独立运作,农学所也与之合并,皇帝亲自命名弘农馆,农学所同时大范围收庶民学子。
康谷调离屯田司,为弘农馆直馆,官阶从八品上,其余人员设置参照弘文馆。
“该交代的我都说了,一切就有劳你了。”林福说:“我在扬州也会继续培育小麦良种,有进展我写信与你。”
康谷重重点头,将一条干枯的柳条赠与林福。
林福:“……”
班阴在一旁叨叨:“康兄,你怎么就只赠林长史,我也要去扬州,我的呢?”
康谷假装没有听到,负手走到一旁。
班阴立刻追了过去。
让班阴一同去扬州是林福深思熟虑后,询问了班阴的想法,班阴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屯田司主事从九品上,扬州仓曹从七品下,跟着林长史熬过几任妥妥能再升官,班阴对此有信心,说不定五品都能肖想一下。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他决定跟着林福去扬州,只有林长史能忍受他话多,虽然时常见到他转身就走,但从不会排斥他冷落他会将重要的工作交与他做。
他在门下省任掌固时,被上峰同僚排挤欺凌,就是因为他话多,若非因此,他也不会发了狠要通过吏部试入流。
班阴答应后,林福就去了吏部将他调去扬州任仓曹,吏部员外郎先头还不同意,被林福威胁了一句“既如此,本官就只能去找吏部尚书了”,吏部员外郎瞪着眼,林福一瞧还敢瞪眼,又加了一句“吏部尚书也请不动,本官就只能求助圣人了”。
吏部员外郎……从心了。
以林福得帝喜的程度,说不定她真敢为了此事去求助圣人,届时……
吏部员外郎不敢想,火速签发了调令,屯田司主事班阴任扬州仓曹,原扬州仓曹调去哪里比较好呢?
林福探头瞅了一眼,凉凉说:“我觉得甘州司马挺适合他的,地小事少职闲,最适合他这种平庸之人。”
吏部员外郎:“……”
林福手往袖笼里一塞,摆出个农民揣:“本官听说,你们吏部原本是想让本官去甘州任别驾?”
吏部员外郎:“………………”
“嘭!”吏部信符一盖,原扬州仓曹调甘州司马。
所以班阴带着一名小仆跟在林福下扬州的队伍中。
对比林福几十名仆从护卫、好几辆马车的阵仗,一个箱笼一个小仆一个人的班阴实在是寒酸,就连来送别他的亲朋好友都只有寥寥几人。
亲朋好友们一一嘱咐送别完,有文采者还写下了送别诗,林福却没上车,一直看着长安城的方向,似乎在等人。
林尊环视了一圈,立刻就想到女儿这是在等谁,脸一下就皱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群人骑马飞奔而来,为首的黑色骏马额上一点白毛,老远就能认出是魏王的爱马。
马到近前,秦崧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林福。
“我来晚了。”
他先头被父皇叫去说事,出宫时又遇上秦峻拉着他说有事商议。父皇也就忍了,秦峻耽搁他的时间是真不能忍。
秦崧把秦峻甩到一边,上马狂奔,唯恐时间晚了,赶不及送林福。
“不晚,刚刚好。”林福微微笑着说。
其他人看到魏王都表示惊呆了,林福怎么时候同魏王这般熟稔了?
“咳咳,好久没来灞桥了,咱们四处走走瞧瞧。”林尊把人赶鸭子一样赶开,将地方留给女儿和她想拱的白菜,让他们好生说说话。
其他人:“……”这大冬天的灞桥有什么好看的!
林福转过脸,挑着嘴角冲老爹眨了下眼,意思是“谢谢阿爹”。
林尊得了谢,更卖力地把一群八卦男女赶开——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过别人家闺女拱白菜啊!
林尊把人都赶远了,自己回头瞧了一眼相对站着的两人,一颗心稍稍放下一半。魏王能来送阿福,至少说明不是阿福一人单相思,只是两人若要走到一起,实在是困难重重啊!
“我本是想同你一道去扬州,我领了扬州大都督一职,还从未到任过,可是父皇不让我去扬州。”秦崧说着不无沮丧。
得知林福制授扬州长史,秦崧有些乱了方寸,第一时间进宫去,本想请父皇收回成命,然诏书都已经下发,他知道是不可能收回的,就改口说要去扬州赴任大都督职,被皇帝断然拒绝。
秦崧少有的顶撞了父皇,皇帝也气得很,父子俩吵了一架,秦崧被皇帝赶了出去,之后再去求见皇帝说秦崧不认错就不见,还让常云生传话“朕被儿子气到,圣躬违和”。
之前一直都不见,今日知道林福要南下就把他叫过去说话,故意耽搁他的时间,父皇这样真是太过分了!
“王爷在京城更好。”林福说:“去了扬州,反倒大材小用了。”
秦崧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扬州具体的情形,大都督府虽设于扬州,统管江南之地府兵,但却半点儿插手不了淮南道的政务。扬州水深,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
林福很想握一握秦崧的手,给他一点儿安抚,也给自己一点儿勇气,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不会蛮干的。陛下应允,扬州不会有别驾,刺史之下便是我,至少明面上没人敢为难我。”至于暗地里的,那就暗地里交锋,林福不信陛下这几年派去淮南那么多人会没一个可用的。
再多的担忧也只能看着她去闯那龙潭虎穴,秦崧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几人是跟我在凉州出生入死的亲兵,”秦崧指了一下旁边几个形容彪悍的壮汉,“你带去扬州,若有谁不长眼冒犯你,不必客气,有问题我担着。”
林福笑道:“那我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秦崧说:“只恐我这虎太远,借不了太多威势给你。”
“那无妨,我就让自己也变成虎。”林福说着,嗷了一声:“母老虎。”
秦崧被她那一声“嗷”可爱到,终于露出了笑模样来。
“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可美了。”林福说。
秦崧正要点头答应,又听她说:“还是算了,在我以外的人面前还是不要笑,要严肃、冷漠、目下无尘。”
她看不到美人的笑容,谁都不许看到。
就是这么霸道!
秦崧柔声说:“好。”
“那……”林福深深看着秦崧,“我就出发了。”
“等等,这个你拿着。”秦崧从腰间荷囊里拿出一枚铜符递给林福,“这是我的私符,可调用扬州都督府里的翊卫,你拿着。”
林福要推辞,秦崧将铜符更往她的方向送:“听话,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林福想了想,伸手接过铜符,秦崧趁机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阿福,我在京城等你。”
林福借着大氅宽大衣袖的遮掩一下反握紧秦崧的手。
林福这是第一次听到秦崧唤自己“阿福”,忽然就觉得这是世上最优美的两个字,带着无限的柔情缱绻,勾得人心软成泥。
怪道别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呢,这谁受得了!
林福现在就一点儿也不想去扬州了,只想不顾一切冲进紫宸殿请圣人赐婚。
在四周假装看风景的林尊一个错眼,就发现自家的普通白菜勾住了别人家御贡白菜的菜叶子,一双虎目瞪得溜圆。
够了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注意点儿影响!
还勾着!勾多久了!该松开了!
“咳咳!”林尊迈着虎步走过来,提醒:“阿福,该出发了,再晚恐会错过驿站。”
林福松开了秦崧的手,林尊松了一口气。
“那我出发了。”林福说。
“保重。”秦崧的右手负在身后紧紧握着,想留住手上属于林福的温度。
“保重。”林福迈开一步又停下,说:“荣保。”
听到这两个字,林尊整个人都不好了——闺女诶,“荣保”是你能叫的吗?!
秦崧却是笑了,何谓眼中有星辰、笑如春风过,这就是了。
林福挥别了亲朋,登上马车,精悍的护卫骑马走在几辆马车周围,踏上东南去的官道。
直到马车再看不见了,送别的人才打道回城。
林尊对秦崧道:“王爷先请。”
秦崧道:“林侯不必如此多礼,今后若有事用得上我,可让人去魏王府寻我,我若不在,同曹长史言亦可。”
林尊心情相当复杂,既有臭小子觊觎自家闺女的岳父心态,又有自家闺女觊觎别人家俊俏郎君的公爹心态,再加上几分受宠若惊,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而且魏王的表情这么严肃冷漠,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欠了几万贯钱,真的是诚心相帮?
“哈哈,好说好说,王爷请。”林尊引手,说起另外一件事转移话题:“吴王三日后在府中设宴,王爷也会去吗?”
秦崧颔首,翻身上马,与林尊并驾齐驱,回城。
秦崧灞桥送别林福、并与林尊一同回城路上详谈甚欢的消息很快传开,有心之人不禁盘算,魏王这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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