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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现实问题,教梁墨玫是头疼的,她忍不住扶了扶额,说:“你也不能为了自个儿的喜好,就弃这一大家子的名声于不顾了吧?若你真不娶玉姐儿,那姑母那头怎么办?她如今可是温家的大夫人,以后就算入了土,也是要进温家祖坟的。”
梁墨珏嗯了声,只道:“我明白。”
他这一声明白又让梁墨玫头疼上加疼,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头不行,只得往那头去了。
可她和梁墨珏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弟,两人都是二十好几的年纪,可之间的亲厚感情是不减半分的。
她还是得顾着他的感受。
这么想着,她转身就走,也不和梁墨珏道别了。
大小姐回府,低下侍奉人的都是低着眉的,这位大小姐虽是个和三爷一般为人和善的,可也是有副金刚手段。
梁家长子去世时,有人里应外合冒犯了梁家,那时三爷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这位大小姐连夜从上海回来,直接捏着卖身契动用家规将背主求荣的府内仆婢打成瘫子、再发放到远郊去,又联了巡捕局的人把闹事的统统抓到大狱里。
那时梁家只有一众老幼妇孺,全靠这位大小姐掌的家。
“欸,玉杏。”梁墨玫走出门,刚找一个人打听着月白住在,转脸就遇上了玉杏,她忙向其一招呼,就问:“那叫……叫月白的屋子在哪?”
大小姐窈窕地立在眼前,玉杏心里陡然紧张了,她抿一抿嘴,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出了月白在哪,看着梁墨玫要去找她的模样,又多嘴添了句,“大小姐,月白是个好丫鬟……”
梁墨玫本是要走了,乍然一听这话,回过头来瞟了玉杏一眼,心想,这月白倒是个人缘好的,连着家生的丫鬟都为她说话。
继而点了点头,就向月白那去了。
她走过走廊,到月白屋前停了脚步,一看,就见得一个纤瘦的背影坐在一棵树下。
月白的屋前的种着一棵海棠树的,春日里开着一簇有一簇的粉白花朵,如今她正坐在这树下,仰着头看那一簇簇的花,发着呆呢。
她挨了七棍子,纵使张大夫预言着说是十日半月就会好的,如今也只过了一半的日子,加上她本身就因为之前经历的事身体弱,所以到现在也才好了一些。
日日还是要上药的。
因此,梁墨珏干脆就给她放了个长假,也不用她去侍奉。
主子这样发话,她也不去人家面前了,日日都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天气晴好时就出来看看花,或是吹吹风。
梁墨珏也是不再来这的,只不过每天月白端来的药旁,总是有着一小包黏嘴又甜蜜的糖果在。
“月白?”
月白正在看着花,就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她习惯性地循声看去,只见到一个窈窕的女人立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见到她看过去了,便也动身向自己走来。
走到眼前时,月白细细地打量了两眼女人的脸,才发现她的轮廓竟与梁墨珏有几分相肖之处。
“大、大小姐。”几乎在瞬间,月白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一刻也不敢怠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牵扯到了身后的伤处,疼得她轻嘶了一声,可还是对梁墨玫行了个礼,“见过大小姐。”
早前就听过玉杏说了,梁母发电报指名要大小姐回来,那时起她心间就有着些许忐忑,如今见到了真人,心更是像在陡峭的路上滚一般。
梁墨玫倒是没接话,她静静地看着月白,讲:“你抬起头,让我看清楚些。”
月白不明,可也只得抬起头,一双水一样的眼睛带着几分不安地看着梁墨玫。
梁墨玫则是开始细细地打量着月白。
纤瘦的身段,瘦得有点过了,肤色白得像玉,还是梁墨珏向来最爱的羊脂白玉,下巴尖尖的,精雕细琢般的脸上一对眼睛跟溪水似的澄澈,梁墨玫看见这双眼睛,倒是不好为难她了。
“你长得倒是挺漂亮的。”梁墨玫这样说道,她温和地评头论足着,“很像是江南的姑娘家,与玉姐儿差了许多。”
提到温鸣玉,月白脸色轻轻一变,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我和四小姐比不了……”
“你误会了。”梁墨玫知道她领会错了意思,慢慢解释道:“玉姐儿比你高一些,气色也比你好。”
听着梁墨玫的比较,月白的心不安地揉着,她不知道梁墨玫此番前来,是为何。
“母亲和我说,你宁愿挨上七棍,也说要留在墨珏身边,是真是假?”梁墨玫把话转到正题上,问道。
月白听见这话,倒是毫不犹豫地应了声是,讲:“回大小姐,我是对老夫人这样说过的,冒犯了老夫人,是我的罪过。”
那夜虽然已经过去了几日,但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素来和善慈蔼的梁母被她气得大怒,这让面对着梁墨玫的她很是不安。
“哦。”梁墨玫却像是不在意的样子,她淡淡的开口,说:“那你就是心中属意墨珏了?”
她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式地抛出问题来,就等着月白的回复。
“我…我不敢。”月白低下脸,她心里和那日见梁墨珏时想的一样,纵使心里会因梁墨珏的一举一动而烦恼甜蜜,可两人之间到底隔着身份之差,还有温梁两府间的婚约,她生怕自己会碍了梁墨珏的声名。
“哦……据我所知,你是出身梨园?”梁墨玫也不追问,从容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开始了另一个尖锐的问题。
出身梨园这一句话已经是客气的,从古至今,做戏子的都是下九流,只比娼妓高上一分,但也是连个高门府邸的丫鬟小厮都可以欺负的。
月白听见了这句问,心只似坠入了湖里一样,冰冰冷冷的上了头,她木着声说:“是……”
出身梨花班的事,是她心中的一处伤。
她想向梁墨玫说,自己在入梨花班前,也是个读书识字的清白之家出身,可光阴十年过去,她连自己的姓氏都忘了。
“那我弟弟,是怎么和你……”梁墨玫点点头,问的话一句比一句尖锐,直叫月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望着梁墨玫,月白咬咬唇,她不好隐瞒,也知道梁墨玫有心就会知道,便将当初被梁墨珏所救的事都说了出来。
梁墨玫听罢这些经历,表面上毫无动静,实际上是想,她这弟弟倒是个能隐忍的,原来从一开头就盯着月白呢。
她向来了解梁墨珏,英雄救美这样的事,他不是不会做,但一直都是懒得做的,除非是入了他眼的人,才会出手。
而在碧云楼里的一回,温府里的两回三回,以及后来在那王梨花手里的一回……
他是真将月白放在心上了。
“他救你这么多回,你难道心间真的对他无意么?”梁墨玫靠近月白一步,直盯着她的眼睛,温声问道。
月白眨了眨眼,直视着梁墨玫,慌乱也被掩盖在心中。
她对梁墨珏真的无意吗?
她想起梁墨珏从前救自己时的模样,或是以往的日子里侍奉他时的场景……
还有那日花怜在码头提点自己,自己心头涌上来的异样感觉。
怎么会无意呢?
能遇见梁墨珏那样的人,又怎么会不心动呢?
可月白知道,若是自己对他有意,只会成为累赘,连累到他。
更何况,她不想再经历一遍陆霄云的事。
“其实呢,你若是真的喜欢墨珏,即使你出身梨园,我也并不是看不起你的。”梁墨玫笑了笑,讲:“只是如今你都说了,你对梁墨珏无意,既然如此,那不妨你也早日离开梁家吧。”
她这话,是要逐自己出府。
月白登时一慌,她咽了口唾沫,说道:“大小姐。月白自认没犯了规矩,也不会碍到三爷,我……我不想走。”
梁墨玫轻轻地挑了挑眉,“你又不属意他,他却是属意你得很。你待在府里,只会乱了他的心神。我实话和你说了吧,玉姐儿再过些时日就要回京了,回京后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和墨珏成亲。你是不想那时候还待在府内,待在……墨珏身边的吧?”
她的话说得月白脑袋嗡嗡的响,月白还没反应回来答话呢,梁墨珏就又开了口,“你若是想待着,也行。只是那时候他身边有了正头太太,你是做不成贴身丫鬟的,要么做洒扫丫鬟,要么做妾。但是只要你在他们夫妻二人身边一日,他就要受别人私底下的非议一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月白自然是明白的。
如果梁墨珏成婚后,她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过非议的丫鬟还待在梁府,只会让他再受别人的恶意议论。
“我……我愿意走。”想到这个后果,月白便立刻说道。
她怎么能因为自己想留在他身边,让他承受那些莫须有的议论呢?
梁墨玫扬了扬柳眉,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那边的系铃人不配合,这边的倒是配合得紧,不需要她再多费口舌,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你是个聪明懂理的,我也不多说了。”梁墨玫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找梁母回话,“母亲先前说要你做陪房丫鬟,你不肯,也行。这样吧,杜家表亲那有一位小姐,住在苏州。”
她察觉到月白的眼神有些许不安,温着语气说:“我不诓你,她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了,我把你放到她身边做个一两年的丫鬟。到时候玉姐儿应该也和墨珏好好相处着了,等一两年,那小姐就能把你的身契还给你。我呢……”
梁墨玫看着月白忐忑模样,对于这个弟弟头一回喜欢的人,她心里还是柔软的,于是道:“你到时候就来上海杜家寻我,我会给你许门好亲事,或是让你再找份稳定的工做,再给你百两银子。如何?”
这番打算,已经是将月白的余生都考量到了。
百两银子,足以在上海买一间足够月白一人居住的小院子。
对于她这么细究的打算,月白一时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感谢,她愣在当场,只静静地看着梁墨玫。
“若是这样,我自然是……”月白将要开口答应了。
“不如何。”一道男声响起,月白惊然看去,竟是梁墨珏君子端方的立在那。
梁墨珏是想到梁墨玫会来找月白的,可没想到,月白会答应得如此痛快,痛快的甚至令自己险些赶不及了。
“我给你五百两,留在梁府。”他一时失了从容,快步从台阶上走了过来,行至月白旁边,看着她,说道:“你可忘了,当日在温府回来的车上,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月白怔然,想起那日劫后余生,自己对梁墨珏说过的话。
她说过,用一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梁墨珏。
“三爷,我…我是说过那话不错,只是如今,如今……”她那时说话的时候,也不曾预料到后头发生的事。
“无论如今怎样,你只需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便是了。”他立在月白身前,看了梁墨玫一眼,慢慢说道。
梁墨玫被他气得眉一跳,只讲:“墨珏,月白心中所想的是安稳日子,你总不能拦着人家不让她过安稳日子吧?”
按照她的安排,月白的下半生自当是再安稳不过的。
若是月白答应了,她当下就能带着她回上海。
“长姐先不要在这多言了,姐夫还在等你呢。”梁墨珏听见梁墨玫的话,也不恼,只微微勾唇一笑,“还不快去?”
梁墨玫当场就愣了,关于月白的安排也立刻烟消云散。
他说什么?
杜澄来了?!
等梁墨珏带着月白随梁墨玫到会客的花厅里时,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月白第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穿着花灰色西服、戴银边眼镜,瘦削又斯文的男人坐在椅上。
梁母也正坐在主位上,她端着笑容面对着那男人,看到梁墨珏一行人来时,眼神定在月白身上,笑着的嘴角一僵,但因由着外人在,她也不好发作。
“玫儿,杜女婿也跟来了,你竟然也不提一嘴。”梁母向梁墨玫招了招手,说道。
而那斯文的男人便是梁墨玫的丈夫,杜家当家的大少爷,杜澄。
杜澄看见梁墨玫走出来,目光一亮,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梁墨玫说:“阿玫……”
梁墨玫是没想过,自己前脚刚来京都,杜澄后脚就跟回梁府,她看着杜澄,恨不得拿一根棍子将他就地挑回上海,可碍着梁母的面子,只微微地笑,“你怎么来了?”
虽面带微笑,可话锋是一点都不客气的。
“既然玫儿和珏哥儿都在,那我就先回去了。”梁母原先出来接待杜澄,是怕梁墨玫受委屈,如今梁墨珏也出来了,她便无忧了,加上看见月白,她只觉得头疼,说完话就领着容云一块回院里去。
她这一走,花厅的气氛也松动了些,可还是有点凝固。
月白看向梁墨玫夫妻二人,心中只觉得着气氛凝固之处,就在他们身上。
“杜少爷的一分钟可值千金,怎么有空离开上海,到我这来了?”梁墨玫回娘家是主人做派,梁母一走,她便觅了主位坐上去,唤人沏了新茶,喝上一口,就说:“你不是不想见着我么?”
杜澄脸上挂着苦笑,道:“阿玫,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再生气,对你的身子也不好。我这回来,就是请你回去的……”
月白看得糊里糊涂的。
梁墨珏和她站在角落,低头一见她这糊涂样,干脆就略微弯身,在她耳边解释起来了,“杜澄这王八,在酒会上和好些年前处的女朋友相遇,两人还碰了杯,被人拍下来登上报纸,将长姐气得够呛……”
后来夫妻俩又因此发生争吵,梁墨玫收拾完那前任女朋友,直接就回京都了。
“三……三爷,你离我远些。”梁墨珏讲话时,热气侵袭到耳廓,月白头一回从他口中听见如王八这类的话,加上距离过近,脖颈瞬间红了,她往旁边挪了挪,并讲:“那他如今是来哄大小姐的么?”
“是罢。”梁墨珏低声说道,看见月白这样子,眸中漫上笑意,再一看不远处一个解释、一个反驳的两人,拉着月白的手就往回走。
他虽说过,若是杜澄欺负梁墨玫,他是拼尽一切也要打折杜澄腿的。
可如今看来,夫妻俩间远不到那地步,加上身边这小丫鬟糊里糊涂的,他便也不管了。
先管好她再说。
月白乍被梁墨珏一拉,又不敢在花厅发出喊声,一路上被他拉到了走廊上,她才轻轻地挣脱了手,两颊已经腾起了淡淡的红色。
“三爷,你……你日后还是不要这样为好。”她低着头,抿着嘴,声音也是低低的,让梁墨珏听了只是轻轻一挑眉,问道:“这样,是何样?你身为我的丫鬟,我是连你手也不能拉了么?是要我与你之间隔着数十步,远远的、冷冰冰的菜行么?”
月白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被梁墨珏曲解了,她心里也犯急,只一叠声解释道:“诶、不是……不是。就是,有点没有分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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