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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落可以活着,但是不能过得比她好。
杨玉丹如是想。
每一个上位的小妾都衷心希望自己夫君的前一任过得穷困潦倒,言语粗鄙不堪,行为无状,最好日日抱着过去的日子痛哭不堪。
杨玉丹尤甚。
然而当容颜绝美的红衣女郎一脚踹开落地长窗,慵懒地看着她,朱唇轻启,道:“赵太太,我们东家有请”时,她正训斥着六姨娘的话儿嘎然而止,茫然地看着红衣女郎。
那一瞬,她便省得,苏云落那个贱蹄子,过得定然比她好。
凭什么。
那个占着主母位置不生嫡子的女人,有什么好。杨玉丹快要气绝了。
她不想去,还想叫护院来将红衣女郎捆了。那红衣女郎只勾着唇看她,眼中染了一层薄薄的寒意,以及她方才如入无人之地的境界,杨玉丹怂了。方才她也听说了,无双院有一个红衣女郎,武艺高强,可用一片树叶伤人。这说的,大约便是这眼前的红衣女郎了。
她瞪了一眼猛然打起精神的六姨娘与八姨娘,斥道:“赶紧收拾出来!若我回来之前还没收拾好,明儿的早食便不用吃了。”
二人噤若寒蝉,眼巴巴地看着她随那红衣女郎走了。
杨玉丹甫一走,二人便开始唾骂起来:“贱蹄子,但愿这一去便不要再回来了。”杨玉丹自个大吃大喝,穿尽绫罗绸缎,却薄待自己的庶子庶女。
二人痛痛快快地骂着,完全没想起,也该骂一骂始作俑者赵栋。倘若赵栋果真疼爱他的子女们,又怎会让杨玉丹薄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骂了许久,六姨娘悄声道:“我方才听人说,那边的院子住着太太,要不,我们过去求太太回来罢。”
八姨娘方才骂得痛快,此刻却迟疑了:“不好罢,太太,若是真的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她素日里比六姨娘的消息要灵通,此时声音放得极低,“我可是听说,之前太太便与大爷貌合神离,大爷风流成性,可太太也没闲着,早就有了相好的人,是以才诈死离开赵家。”
“啊!”六姨娘不敢置信地掩着嘴儿,惊惧地看着八姨娘。
八姨娘将声音压得更低:“之前你在赵家没瞧见,太太没承大爷的雨露,却日日娇艳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儿似的,看起来比那九姨娘都要娇嫩。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太在外头早就有了相好的了。”
六姨娘的一方帕子差点没能掩住自己张大的嘴。
“这,这,你可不要胡说。”
“哪能胡说,太太说是日日在外头巡铺,谁省得她在作甚呢?赵家那么多管事,哪里需要她日日巡铺?”
“还有她身边的那个李管事,你瞧过没,长得可是比大爷还要俊朗的人物。”
八姨娘一口气不停歇地说,口都干了,赶紧抓起方才杨玉丹用过的茶盏,呷了一口。
六姨娘自是见过李遥的,不过李遥向来很低调,也很少进内院。要说起当初李遥代了赵栋来将她迎进门时,她瞧见李遥温润如玉的模样,一颗心还怦怦的跳得很大声呢。
不过李遥到底是个管事的,哪能比得赵栋,是渭城首富。她本来便是奔着赵家的荣华富贵去的,哪会再跌进泥沼里挣扎呢?
想起李遥对太太恭敬、维护的样子,六姨娘对八姨娘说的事儿,顿时相信了八分。
她正混乱地想着,忽而见对面的八姨娘手上拿着的茶盏掉了下来,紧接着,八姨娘一张脸煞白,眼儿一翻,整个人瘫软了下来,将桌椅撞偏了位置。
“嗳,嗳。”
六姨娘惊叫着,上前去搀扶八姨娘。却骇然地瞧见八姨娘的嘴角沁出一丝鲜血来。
几息后,六姨娘惊骇地叫了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杨玉丹强装镇定,腰肢挺得笔直,一脸傲然地走进了无双院。
她瞧见了守着门口的毛瑟瑟与毛茸茸,还有候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门扇倒是大开,柔和的灯光投射出来,影影绰绰的,似乎没旁的伺候的人了。
嗤,她还当苏云落攀附上了更好的家族呢,没成想,比她还不堪。哪个富家的太太出门不前呼后拥的,便是渭城中小门小户的商贾,出门时带的下人都被她多。
如此一想,心中便有了底气,头颅高昂,跨过门槛时差些踩着了裙摆。幸得她反应快,赶紧将裙摆提起来,才不至于吃了个狗啃泥。
却是听到候在门口的小丫鬟“噗”了一声。
她回过头去,想狠狠地教训一下那个小丫鬟,视线却对上了那红衣女郎冷冷的目光。
杨玉丹再度怂了,头颅微垂,老老实实进了门。
起居室中的美人榻上,一位鸦发面白的美人慵懒坐着,目光无波无澜,正看着她。美人鸦青的头发松松绾着,别无装饰。她甚至,只穿了一件极为普通的常服。
旁侧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红泥小火炉,上头座着一只煎茶的铜壶,正袅袅上着水汽。
但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看向你时,却没法忽略她散发出的强大气场。
杨玉丹一怔。
她印象中的苏云落,与此时的苏云落,竟是不大相同。印象中的苏云落,不争不抢,事事退让,那时候气质虽佳,却没有此时这般的慑人。
对,便是慑人。
不,慑人的那个,才是她。
杨玉丹振作起来,胸脯挺得高高的,挺直腰肢,先声夺人:“苏云落,你竟敢诈死!”
苏云落仍旧淡淡地看着她。
杨玉丹却是越想越有理,若不是她诈死,她如今怎地会落到这地步,她的孩儿便不会早产,瘦得像只猫。想起儿子如今仍旧瘦弱不堪,她怒容再起,恨声道:“你若是回去,我便原谅你了。”
还真是……脸皮比墙厚。
苏云落淡淡地看着杨玉丹,瞧着她穿得花枝招展的衣衫,再看看她满头的珠钗,在心中为自己叹息了一声。自己为赵栋挣下的那些家业,竟叫这个行为粗鄙的妇人得了去,还真是……委屈了那些钱财。
她声音清冷:“杨玉丹,你得了何人的好处,竟然不惜千里迢迢来此处候着我?”
一语中的。
杨玉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什么好处,我看你是心虚才怕鬼敲门。我来青阳县,不过是巡视赵家的产业。你,你好大的脸面,竟然妄想别人要害你。”
苏云落一双清冷的眸子染上一丝嘲讽:“哦,赵家的产业?我可记得,赵家在青阳县的产业,在去岁腊月,早就卖给了一个张姓商人。”
这话却是戳中了杨玉丹的痛处,打了她的脸。
之前苏云落还在赵家,她日日暗讽苏云落能力有限,不足以担当管家的大任。
却不料,没有能力的那个才是她。但杨玉丹是绝不会承认的。
苏云落看着杨玉丹,目光怜悯,语气似施舍:“你若是将给了你好处的那人招出来,我便给你更多的好处。”
杨玉丹却偏生不说。她瞧着苏云落那怜悯似的目光便讨厌。她攥紧拳头,目光紧紧胶在苏云落的脸上。明明她与她是一般的年纪,为何她竟还保养得那么好,眼角一丝皱纹也无,而自己却好似老了十岁。怪不得苏云落从赵家出来,又能马上寻了下家。
苏云落也不强迫她,自己转头,拿起精制的火钳,轻轻将红泥小火炉里的火炭拨了拨。
外头却有了动静。
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外头惊惧又急促道:“我要见我家太太,八姨娘死了,她吃了一盏茶,死了!”
听着声音,像是六姨娘。
苏云落的眉尾轻轻往上挑。杨玉丹这回,怕是惹了个心狠手辣的人。七姨娘八姨娘先后死去,难不成这杨玉丹还不醒悟?
她放下火钳,拿了一块帕子,提起铜壶,往茶碗里倒水。连续死了两个人,杨玉丹需要吃碗热茶压压惊。沸水倒进茶碗中,茶碗中的茶沫轻轻浮起来,图案诡异。
八姨娘死了?!在那人的计划中,八姨娘今晚还不该死的!
杨玉丹又惊又惧,想转身出去质问六姨娘,可又不能失了气场。
苏云落放下铜壶,垂头看着茶碗,轻声道:“姨娘们都死了的话,下一个是不是会轮到你?你若不还将那人招出来,怕是我也帮不了你。”
杨玉丹下意识道:“你竟会帮我?我可不信你竟有这般好心。”
苏云落瞧着她:“我与你无冤无仇,看在你曾与我有过一点交情的份上,为何不能帮你?”
无冤无仇?怎地会无冤无仇?她明明抢了她的正妻的位置!若不是她,她又怎会离开赵家?
像是窥出她的心思,苏云落怜悯道:“那个位置,我还不放在眼里。”
杨玉丹气得差些呕血。
外头六姨娘带着哭音:“太太,那八姨娘是吃了你的茶才死的……”
杨玉丹浑身一激灵。那人竟是想杀她?!
她颤着身子,惊惧地看着苏云落。后者一脸平静,娇美的脸庞上无波无澜。她讨厌苏云落这般表情,好似她永远都没有过错似的,似圣人般俯视众生,凭什么?
风从落地长窗吹进来,卷起帐幔,猎猎作响。
秋意竟然这般浓了。秋风吹得人发冷。
杨玉丹如坠冰窖一般。她本以为,她在那人的计划下,本以为她会笑到最后。可她还是输了。
苏云落示意杨玉丹:“坐。吃一碗热茶暖暖身子。”
咏春机灵地从外头走进来,将热茶端到杨玉丹不远处的小几上。
杨玉丹的视线落在那碗茶上,目光蓦然恢复清明:“苏云落,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说不定这碗茶,便下了毒。”
向来心思复杂的人防备心极强。她是如此,杨玉丹亦是如此。
“既然你不吃茶,也不肯招出那人是谁,那你便回去罢。”
“咏春,送客。”
杨玉丹转身便走,呸,她以为她想来吗?
她一腔激情跨出了门槛,便看见六姨娘像个小孩似的环抱着自己,蹲在地上,旁边是一脸冷意的红衣女郎。
见她出来,六姨娘猛然站起来,径直朝她冲过来,口中唤着:“太太,太太……”
杨玉丹正想呵斥她,忽而见六姨娘越过她,径直往里冲:“太太……”
咏春咏梅个子小,气势可不小,拦在六姨娘面前:“站住!”
六姨娘竟然顺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哀地叫道:“太太,奴家求求您了,且救救奴家罢,奴家还有儿女,不想在这里折了性命……”
杨玉丹气得差些没呕血。她满腔怒气,却没能发泄,想要往旁边的盆栽踹上一脚,却对上了红衣女郎冷冷的视线。她讪讪地收了脚,埋头出了无双院。
说是相邻的院子,却还是有一段距离。在两个院子中间倒是挂了一个灯笼,但那灯光昏暗,被秋风吹着,晃晃荡荡的摇着,修剪得独特的盆栽影影绰绰,有些像鬼影。杨玉丹近来俱是前呼后拥的,一时竟然不习惯自己单独在暗夜中前行了。方才跟着那红衣女郎过来,压根没意识到害怕,如今……
她一咬牙,继续往前去。
好不容易到了凌霄院的院门,却丝毫不闻人声,也看不到丫鬟、护院等人的身影。
六姨娘方才说,八姨娘死在了里头……
她才不怕,不就是一个死人。这年头,哪家大宅院里没死过好些丫鬟小厮什么的。杨玉丹强装镇定,一只脚踏进了凌霄院。
却似是踩到了什么软塌塌的东西……
她脸一白,心儿怦怦跳。不会是死人罢……
秋风再起,吹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杨玉丹头皮猛然发炸,一股冷意从丹田直蹿头顶。
“啊!死人了!”她边惊惧地叫着,边快速地转身,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进了无双院红衣女郎的身边。
孙南枝诧异地看着她。
杨玉丹跑得发髻散乱,鞋子丢了一只,珠钗掉了两根,此时气喘吁吁,催促孙南枝:“那边全死了,死光了,你快去看看!”
孙南枝面无表情:“那与我何干?你又不是我东家。”
苏云落,对,苏云落。她向来是个有法子的,杨玉丹哆嗦着,又要跨进房门去。
咏春咏梅拦着她:“我们太太要歇息了。”
杨玉丹不管不顾,朝着房中喊:“苏云落,你不是想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吗?我且都告诉你,你快快让我进去吃一碗茶。”只有苏云落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一会,里头才传来了似天籁一般的声音:“既如此,进来罢。”
二掌柜倒霉透了。
不过一个晚上,客栈里就死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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