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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应天晖轻啧一声,显然不相信他说话,但也没有推门进来。

很快,

他就离开了。

霍青行听着那远去脚步声,重新睁开眼,他看着头顶天青色山水床帐,天青色山水墨画能让人平心静气,可今日却显然失去了他该有效果。躺在床上少年郎犹豫着,犹豫着,最后还是没忍住悄悄把指尖覆在脸颊上,嘴角也像是偷了蜜藏不住似一点点往上翘,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少年轻咳一声,收起手指抵在心口处。

但也只是一会,嘴角又忍不住向上翘起。

许是觉得这样不好,霍青行皱着眉拿手轻轻捏住嘴角向下扯,可无论他怎么做,那死命被他压着嘴角还是会控制不住向上扬。

最后霍青行似是放弃了,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原本古板到睡觉都一板一眼霍青行,今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起初以为是穿着外衣睡觉不舒服,可等他把外衣脱掉再睡也没用,就算把歪了枕头放到原本位置也无济于事,睡得方方正正也不行,屋中烛火都因为燃烧时间太久而变得有些昏暗起来,可霍青行还是怎么睡都睡不着,最后他躺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重新披着衣裳起来了。

他走到桌前,打算写一张大字平复下自己心情,他从前睡不着时候会写王羲之兰亭序,不管再怎么心烦意乱,只要写下一张大字,再糟糕心情都能平复下来,可今日研磨落笔,白纸上却跃出两个字——

阮妤。

骤然看到这两个字时候,霍青行瞳孔紧缩,笔尖上墨汁一时也没收住在空白处落下一点,他平日最见不得纸上有多余残汁,可今日,他看着那两个字,目光慢慢变得柔和,唇角也没忍住又微微翘了起来。

“阮妤。”

他在夜色下,轻轻喊她名字。

而后再没犹豫,继续提笔书写,很快一张纸被他写满,而他那起伏躁动心也终于变得平静下来。

心情平静了。

霍青行一边洗笔换水,一边看着纸张上同一个人名字等着墨汁风干,空闲时候,他不由又想起今日事,想到她嘴里说着嫌弃话,手上动作却始终轻柔如风,还有她覆在他脸颊手……可想到这样阮妤还有一个不知道姓甚名谁未婚夫,少年脸上笑意顿时就变得僵硬起来。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纸张上名字。

墨汁已经干了,霍青行伸手,轻轻抚着那个名字,脸上表情在暖黄色烛火照映下显得又欢愉又难过,欢愉阮妤待他好,难过也许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她这样对待人,可即使如此,他也依旧抿着唇不肯收回手,指尖一寸寸抚着那个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张卷起来,而后一并藏于那个木箱之中。

……

阮妤拿着那倒了半壶醒酒汤回到家却没有立刻入睡。

衣裳湿了,她又不喜欢那股子醒酒汤味道,索性重新洗了个澡,等泡完澡出来,她仔细用珍珠膏匀了脸,又在手腕和耳后点了两滴玫瑰露轻轻涂抹开,而后才往拔步床走去。

她睡前有看书习惯。

这会靠坐在床上,对着烛火继续翻看前些日子买书。

刚翻了一页,余光瞥见那件被她挂在架子上衣裳,许是屋子里点着银丝炭缘故,那先前湿润袖子此时早就干了,只是水印犹在,看到这个水印,阮妤不由又想起今晚那些事,想到自己对霍青行又是戳小腹又是掐脸颊,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眉心,还好他是醉了,要不然还真是尴尬。

不过想到霍青行那副任她摆布样子,阮妤脸上还是不由泛开一抹笑容,这样霍青行还真是挺让人怜爱。

怜爱两个字刚从脑海蹦出,阮妤就皱了眉,她在想什么?

……

翌日清晨。

阮庭之从床上醒来,他昨晚虽然喝得不算多,但那酒后劲实在是大,比前些日子他喝梅子酿还要厉害,加上坐在屋顶吹了那么久风,他现在头又胀又疼,眼睛也有些睁不大开。

应天晖推开门,看到已经坐起身阮庭之也就没进去,倚在门边,手里握着一只包子,边吃边开口,“哟,醒了?”

阮庭之听到他声音才发觉自己待地方实在陌生,往四周看了一眼,讶道:“我这是在霍哑巴家里?”他刚醒来,声音还有些哑,口干舌也燥,撑着身子走到桌边喝了口冷茶,冻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倒也好,原本还有些迷糊脑子顿时变得清醒起来。

清醒结果就是——

他突然紧握茶盏,瞪大眼睛看向应天晖,震惊道:“我昨晚又喝醉了?!”

完了!

完了完了!!!

阮庭之放下茶盏在屋子里急得踱步转圈。

应天晖看他急得就像是热锅上蚂蚁,颇有些好奇,“你这一惊一乍做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喝醉,有什么好惊讶?难不成你还怕你爹娘骂你不成?”说完自个儿先乐了起来,“还是你怕你爹又拿鞭子抽你一顿?以前也没见你怕过啊。”

以前阮先生要打人。

阮庭之一向都是把衣裳一脱往长板凳上一躺,一副“你有本事打死我”样子,怎么去了个军营,当了官,还怕起事来了?

阮庭之哭丧着脸,“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应天晖皱起眉,不明白。

“我昨儿个才跟妹妹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喝醉了,现在居然又醉宿在霍哑巴家里。”阮庭之一脸天塌下来表情,蹲在地上抱着头,“妹妹肯定觉得我是个说大话,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瞧你这出息。”应天晖还以为是什么事,见他还蹲在低声就差画圈圈了,看不过去,走过去拿脚轻轻踹了他下,“快点,小行做了早点,要哭,回去再哭。”

阮庭之昨晚起了几次夜,现在肚子里早就空了,他自己掂量了下,估计回到家看到妹妹连饭都不敢吃了,还是在霍哑巴这吃完再回去吧。

饱着挨骂总比饿着挨骂要好。

随便抹了把脸,又漱了口,阮庭之这才跟着应天晖朝堂间走去。

霍如想已经吃完早点回到房间里去了,这会堂间就剩下霍青行一个人,两人进去时候,他正在低头喝粥,霍家不比阮家早点丰富,但也还算不错,白粥小菜还有热腾腾30340包子。

包子有青菜香菇馅,还有肉馅,是霍如想昨日包。

阮庭之一看到桌上那几道菜,顿时又长叹了一口气。

霍青行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问却是应天晖,“他怎么了?”

应天晖随口一句,“抽风了。”

说完就坐到了椅子上,就着刚才没喝完粥吃起来,一边夹了一筷子咸菜笋干炒肉,他对吃一向是无所谓,不过这菜配着粥实在不错,不由又夹了几筷子,赞道:“如想手艺越来越不错了。”

霍青行刚要开口,坐在一旁阮庭之就瓮声瓮气道:“那是我妹妹做。”

说完又叹了口气。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没出息啊,大男人喝醉了就喝醉了,有什么大不了,被自己媳妇管也就算了,阮庭之你个没出息,现在居然连自家妹妹都怕。”应天晖一脸无语地睨他一眼,“以前云舒妹子在时候,我也没见你怕她呀。”

“难不成——”

他似乎为了故意挑事,说到这,微微一顿,然后把一双笑眼往霍青行那边看去,挑唇笑道:“难不成是因为阮妹子太凶悍,所以你才怕成这样?”

话落。

果然瞧见对面少年皱了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正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应天晖也不怕,反而挑起长眉,还想再说,脚却被人用力踹了下,“你妹才凶悍!”

“靠!”

应天晖放下筷子,怒道:“阮庭之你个小混蛋居然踹我!”

阮庭之也鼓着脸骂道:“谁让你说我妹妹坏话!”

“你!”应天晖看着阮庭之,又看了眼对面一脸事不关己霍青行,觉得自己一对二实在太吃亏了,只能憋屈地坐了回去,又扒了几口饭才没好气地说道,“既然阮妹子不凶悍,那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听到这个话题,刚刚还气呼呼阮庭之又变得消沉起来,摇摇头,一脸深沉叹气,“你不懂。”

应天晖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按捺住揍他一顿冲动,不过这次阮庭之倒是没让他等太久,沉默了一会就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说,”他挠挠头,“就是,我挺怕让她失望。”

“虽然我妹妹看着挺好说话,但我就是有一种,她要是真失望伤心了就再也不会搭理我感觉。”

“就算她还会叫我哥哥,但就是跟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奇奇怪怪。”应天晖皱了眉,觉得阮庭之一定是酒还没醒,还想再说,对面却传来霍青行声音,“那就不要让她失望。”

两人一怔,看向霍青行。

清晨阳光从窗棂子外透进来,沐浴在阳光中少年神情严肃,语气沉着,“既然那么害怕她对你失望,那就不要去做那些会让她对你失望事。”

鸟儿越过天际,发出叽叽喳喳声响。

阮庭之神情讷讷地看着霍青行,许是少年神情平静,他心中愁云竟也有种一点点被人抚平感觉,浩然荡气重新升起,本来还愁云惨淡阮庭之这会又重新笑了起来,他抬手拍了拍霍青行背,夸道:“霍哑巴,你可以啊!”

“你说得对,想要一个人不失望,那就不要去做会让她感到失望事!”说完又咬牙道,“这次我做错了,但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不过你家酒后劲怎么这么大!我昨天真没想喝醉,气死我了!”这一句俨然已恢复本性。

霍青行看他一眼,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饭。

应天晖却嘲道:“你自己酒量不济还怪别人,一样酒,我和小行……”还没说完又被人踩了一脚,应天晖刚要气得站起来,却看到对面少年漆黑眼睛正看着他,里面含着警告。

阮庭之没听到后话,奇怪道:“你和霍哑巴怎么了?”

应天晖轻咳一声,收回眼,撇嘴道:“我和小行也都喝醉了。”

“那你还说我酒量不济?”阮庭之气呼呼地鼓起脸,他现在心情好了,大快朵颐吃起饭,想到什么又突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始终慢条斯理用饭霍青行,嘲笑道:“霍哑巴,你昨天就喝了那么一点也醉了?你也太没用了吧!”

“没用”霍青行并未理会他,继续低头吃着饭。

知道所有事情应天晖却轻哼一声,什么没用,昨天都把心上人骗到房间里去了,还待了快有两刻钟,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饱受摧残腿又气得狠狠咬了下牙,阮庭之这个小混蛋帮自己妹妹也就算了,霍青行这个狗东西媳妇都还没追到就开始欺负兄弟了,以后绝对是个见色忘友混账玩意!

……

阮庭之吃完饭和应天晖帮着收拾完东西就想回家了,可还没出院子就被霍青行喊住。

“怎么了?”阮庭之驻步回头。

霍青行走到树下,问他,“阮卓白事,你都知道了?”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阮庭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昨天回到家之后就去找了一趟卓白,到底是自己兄弟,纵使他做出那些事,但阮庭之还是希望他们两家能好好相处,可或许是因为有妹妹和蓟云提醒,即使卓白再怎么掩饰,他还是察觉出了一些以前没有发觉细节。

说话时握住拳头,不达眼底笑意,时而晦暗目光,以及紧抿压抑薄唇……

想到这些,阮庭之抿了抿唇,没回答他话,只沉声道:“我离家后拜托你帮我照看下妹妹和爹娘,等我安顿好之后会给你来信告诉你地址,若有事你就给我来信。”

霍青行那一问本来也只是看看他是怎么想,如今听到这番话,心下稍松,只要阮庭之知道好坏就好了,至于阮妤和先生他们,他自然会护。

“嗯。”他点头应允,而后又问起一人,“那阮云舒呢?”

“云舒?”

阮庭之一愣,“云舒怎么了?”

霍青行比阮庭之要小两岁,可两人身量却差不多,这会他负手立于树下,看着阮庭之淡淡道:“若是有一日,她们二人一道出事,你会帮谁?”

“你这什么奇怪问题?”阮庭之皱了眉,觉得霍青行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可也清楚自己这位老友从不说多余话,沉默一瞬,开口,“她们都是我妹妹,我为何只能选一个,自然是都帮。”

霍青行听到这话似乎并不意外。

他只是看了阮庭之一眼,而后仰头看向隔壁院子。

隔壁并无声响,也不知道那人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就看着那墙壁处延伸过来30340橘子树,如今已至冬季,橘子早就没了,就连绿叶也变成了黄叶,被风一打就只剩伶仃几片,留一个光秃秃树枝在半空一晃一晃。

他看着那光秃秃树枝,低声问,“你知道她这几个月来情形吗?”

霍青行说着闭起眼睛,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刚来青山镇阮妤,在金香楼比试阮妤,拿起鞭子抽打杜辉许巍阮妤……好像从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都是这样性子,这样人。

外柔内刚,从容果断,御下有方,适应力还极强,仿佛无论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小小年纪就管着几十号人,成日和各路人士来往也不落下风,还让从前一潭死水金香楼起死回生,如今整座金香楼人从不服到只听她一个人话,恐怕就是在商场历练过多年人都没她厉害。

可她明明也才十六岁。

和她一样大女孩子,哪个像她这样?从前阮云舒,他偶尔路过瞧见,她多是依偎在阮婶怀里撒娇,若是爹娘还在,如想恐怕也是一样。

可阮妤呢?

他好像从来就没见她对谁撒娇过。

从知府小姐变成如今阮妤,也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可她却适应得极好,从未流露出一丝不适和软弱,她矜傲高贵、百毒不侵,就像天生独行者,一个人,无论在哪,都能适应得极好。

但谁又是从一开始就能这样?

霍青行心突然一抽一抽,五脏六腑也蔓延出无尽酸楚和疼惜,负在身后手微微握紧,他嗓音喑哑,继续说,“你家酒楼是什么样子,你是清楚,她刚接手时候,里面那些人谁服她?”

“让一家消失匿迹酒楼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又有多难?”

原本还想说起杜家事,但碍于谭柔名声,他还是作罢,只沉声道:“阮庭之,她从前也是金尊玉贵官家小姐。”

“我不知道她从前在那个家过得如何,可这三个月,她回来那么久,从未有人来找过她。”

“阮庭之——”他转头看向身后那个不知何时起变得沉默寡言白衣少年,语气还是那般平淡,声音却变得有些低沉,“阮云舒还有另一个家,可阮妤只有你们了,她回不去了,不要让她伤心,更不要让她失望。”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变得坚强人,倘若也有人从小疼她爱她,她又怎会变得如此?”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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