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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舜钦和杜循一人骑了一头青驴,由柴信带了几个人护着,优哉游哉地走在营田务的土地上。
这个时候的苏舜钦心情分外糟糕,为了让他放松心情,杜中宵便留他在永城住些日子。杜中宵自己公务繁忙,陪了苏舜钦些时日,便就让柴信带着他四处游历。杜循与儿子商量过后,也觉得学营田务在老家建处庄园大有可为,便瞅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与苏舜两人到这里闲逛。
此时秋收已过,田里一片空旷。收割过后的土地上,有小儿悠闲地放牧牛羊,旁边的青壮年则依保伍编成,铺桥修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舜钦看着周边的景色,感慨地道:“杜知县虽然少年,政务上却十分老练。建这一处营田务,地无闲田,人无闲人,何愁不大治!唉,可惜现我是白身——”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言下之意,如果现在自己还是官身,也能从这里学些东西。
杜循安慰道:“通判不用灰心,你不过一时挫折,日后定有重用的日子。”
一边说着,众人到了营田务制作农具的场务附近,远远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杜循左右看看,口中道:“作怪,什么声音,好似打雷一样。”
柴信笑道:“员外,是县里的陶十七,制了一部烧煤的怪物大车,天天在这里烧着跑。那车极是有趣,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杜循反正没有事情,便跟苏舜钦一起,顺着声音,到了陶十七试车的空地处。
只见一个巨大的铁疙瘩,上面一根大大的烟囱冒着黑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向前慢慢移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带了几个大汉,坐在铁疙瘩上面,高声地指挥着。
看了这个怪物,苏舜钦道:“这就是车?这车有什么用处?这样吵得厉害,哪个敢坐?”
柴信也笑:“知县官人说,现在这车做得不好,可不就是这样。等到以后试得好了,可以拉成千上百的货物,那才厉害。”
苏舜钦和杜循一起笑。杜中宵处理政务井井有条,让人说不出什么,但千奇百怪的想法也多。这什么蒸汽车看上去就不靠谱,怎么可能用来拉货。
柴信上前,高声道:“十七郎,你且停了车,下来说话!”
连喊了几遍,车上的陶十七才听见。吩咐其余几人继续试车,自己爬到车边,一纵身跃了下来。
柴信在一边看见,啊地叫了一声。见陶十七过来,道:“唉呀,那车全都是铁,看着就吓人,你怎么敢不停就跳下来?若是卷到车下面去,岂不成了肉泥!”
陶十七满不在乎地道:“节级不要看着这车样子怕人,其实比驴车牛车好驾驭多了,让它向哪边去就向哪边去,怕什么!再者说了,这车一开起来,停下可是不容易。”
柴信摇摇头,带着陶十七回到苏舜钦和杜循面前。
行过了礼,杜循对陶十七道:“听说你多在这制农具的场务这里,见得多。若是有闲,带着我们到里面走一走,看看到底有哪些农具。若是有用得着的,我学了也回家制些。”
陶十七不敢怠慢,当先带路,领着几人向场务里走去。
几人在场务里转了一上午,杜循极是兴奋,口中连道:“却不想大郎还有这种巧思,制了这许多农具出来。有这些东西,回家开些荒地,岂不是轻而易举?”
杜家三州卖酒,这几年也攒了些钱,正苦于没有投资渠道。杜中宵跟杜循商量回家建个庄园,杜循还心中惴惴。自己虽然是自小耕读,可到最后落了个读书不成,种地也不成。现在有了这些农具,回家开荒还不是轻而易举?中午便在场务里用些酒菜,准备下午接着看。
用过酒饭,几人在场务的空地歇息的时候,一个随从进来,对柴信道:“节级,外面有人求见。”
柴信随着来人出了场务,就见外面站了一个汉子,高大身材,戴了一顶范阳笠。
一见来人,柴信急忙上前行礼:“哥哥怎么到了这里?数月前你押纲船进京,几时回来的?”
那汉子是柴信妻子的表哥沙宝,见到柴信,叹了口气道:“唉,此事休提,提起来我就愁得吃不下饭。我押纲船进京,过了应天府,不巧遇上风雨,打翻了船,一船纲米全泡进了水里。为赔这一船米,我倾家荡产,尤不能偿清。这些日子四处奔走筹钱,今日才些眉目。”
柴信吃了一惊,忙问:“哥哥还差多少?我还有些积蓄,哥哥先拿去用。”
沙宝道:“纲米的钱已经赔过了。只是那日回来,我把一条家传的玉带,押在了永城码头那里的质库里。现在还差三贯钱,便就可以把玉带赎回来。那是我家传的宝物,不想失落,是以来找兄弟。”
柴信道:“既如此,那便不急了。今日且随着我在这里转上一日,晚上回县城,取钱与你。不瞒哥哥说,我随在知县身边做事,县里的质库,须看我三分薄面,此事不急。”
寒喧几句,柴信带了沙宝进了场务,介绍给杜循和苏舜钦。
沙宝祖上是禁军将领,曾随着太祖太宗征战,战契丹时受伤立功,被赐了一条玉带。到了沙宝这一代,祖荫淡薄,只做了个三司军将。前些日子押了本州解往京城的纲米,船沉米失,把家产赔光。
听了沙宝的故事,杜循唏嘘不已。为朝廷当差,就难免这种风险。好在儿子中了进士,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不然岂不是天天提心吊胆?
傍晚几人回到县城,将要分别的时候,杜循对柴信和沙宝道:“明日我和苏通判一起到城门外面看一看,那里的店铺极是赚钱,也要学一学。去赎玉带时,知会我们一声。”
柴信叉手应了,自带沙宝回家取钱。
晚上在后衙,用过晚饭,家人闲坐的时候,杜循把今日遇到沙宝的事情说了,对杜中宵道:“这些为朝廷当差的小武官,最是凄惨。押运船纲,失了官物,倾家荡产的所在多有,甚且卖儿卖女也有。”
杜中宵想起前世读过的一个故事,忘记什么原因,王安石的妻子给他买了个妾,便就是这样一个军将的妻子。因为失了官物,家产赔光,连妻子也保不住。
叹了口气,杜中宵道:“此事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押运官物,失了若是不让押送者赔偿,必然就有奸滑之徒,偷盗官物。而让押运者赔偿,碰到这种天灾人祝,未免冤枉。此事并没有什么万全之法,只能因地因时而变。也正是因为如此,凡是正将军将押送纲船,只装八分,剩下的两分装他们的私货。这两分私货若是经营得当,实际该赔得起才对。”
话虽这么说,心中也是为这位沙宝难过。汴河上的纲船,从来都是装八分官物,两分私货,这两分私货还是免税的。头脑精明的押运者,能够选对货物,两分私货其实可以赚不少钱。积攒下来,纵然偶有失手,也不至于倾家荡产。这位沙宝,想来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一次沉船就赔付不起。
杜循第一次听说纲船原来可以装私货,问明白了,对沙宝的同情心也就淡了。这人既然没有做这事的头脑,又何必接这种差事。
柴信家里,浑家准备了几个菜,柴信与沙宝相对而饮。
酒过三巡,柴信道:“哥哥,你押船非止一次,怎么就遇到这种倒霉事情?再者说了,纲船上向来要装商家私货,船沉了,他们该一起赔付才是,怎么落得这么狼狈?”
沙宝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此次不同以往,船上的私货是知州相公家里的。船沉了,怎么可能让知州相公赔付?他家的货物,不让我等赔付,已是万幸!”
柴信一怔,急忙问道:“怎么会装知州家里的货物?此事传出去,岂不被台谏弹劾!”
沙宝苦笑着摇头:“兄弟好痴!天下间处处如此,有什么稀奇?纲船上的货物免税算,若是算计得好了,大把赚钱。那些为官做吏的,谁不盯着这块肥肉?只是以往的知州相公家里不做这些生意,都是下面有势力的吏人摆弄。赚了钱,他们分肥,偶有失陷,他们账上做些手脚,也不会让我们赔付。这次不合装了知州的货物,我们分不到半分好处,出了事,还要自己赔付,是以艰难。”
柴信一时无话,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前任知州韩绛一样家大业大,不过他已处于退休状态,不但是政事放手,家里的事情也不管了,自家生意不会做到这里来。夏竦则不同,他平生爱财,岂会放着这肥肉不吃?这两年来,夏家的生意深入到亳州各处,引出了不少乱子。沙宝摊上了,只能怪自己倒霉。
想了想,柴信道:“不知哥哥有没有问过知州家人?可肯赔付一些?”
沙宝连连摇头:“兄弟说什么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只当自己倒霉罢了!”
说完,仰头饮了一杯酒,愁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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