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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姑娘知道吧,整个青川没有比像山更长的山,东西横贯,挡住了整个祁北和崟国东北境,”那车夫也向极北之处眺望,啧啧称赞:“确实壮观,这些年我拉客人往返于祁蔚之间,却是从未寻着机会上去过。”
“为何?除了行宫那片,其他区域不是对所有人开放吗?”
“话是不错。但我们这种跑远途的生意人,半生都在路上,我今日拉了您到像山,顶好是再碰上要去祁国的客人——回家的祁人,或前往办事、游玩的蔚人,都成。这样就不用浪费时间和马力。您看我这么精打细算,哪里有空闲上像山观景?吃穿不愁的人才有这福气呢!”
阿姌笑一笑:“我看您正当壮年,又能吃苦,这种远途跑着收入该不少,应当也是吃穿不愁的人。”
那车夫嘿嘿一笑,摆手道:“不够用不够用。我上有老母,底下两个女儿,一个六岁,一个刚四岁,一家子人等我养活。好在孩子娘贤惠,我在外面跑路营生,家里的事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阿姌静静看着眼前这张笑脸,那种踏实和甘之如饴,突然很羡慕他的两个女儿。
马蹄声便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起初非常远,不太能分辨。但边境几无人烟,这一片更是除了二十里相间的岗哨,无任何村镇民居,故而待声音稍近,便极为真切。
“哟,这是有边防大人巡逻啊。”
阿姌怔了怔,缓缓转身,便见极远的南方蹄声起处,烟尘飞扬,映着秋日暮色,由远及近正快速移动过来。许是周遭太静,那蹄声格外激亮昂然,一下一下像是直接踏在心上。
车夫见她神情肃穆,宽慰道:“姑娘放心,我是有合规通关印鉴的,不怕官老爷们查。”
阿姌闻言回头,看着对方微微一笑:“你是个本分人,对妻儿也好。”她想一想,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锦袋,递过去,“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两,都给你,这车这马,我买下了。你瞧瞧里面数目,应该够你再置新的,也够你雇一辆车回趟家。你家不是就在祁北吗?你的家人应该很挂念你,你也该回去看看女儿。”
那车夫一头雾水,下意识伸手接过钱袋,打开来只看了一眼便没忍住低呼出声:“好家伙,这够我置几十辆车了!不,这,够我在祁北置一大片房产田地了,恐怕都用不完!”他抬头看着阿姌,目瞪口呆,“姑娘,您是谁啊?这金条,我倒是听人说过,但民间根本不通行啊。”
“你先用里面的普通银钱回家,到了霁都,再去最大的宝通银号,将这些金条换成银钱。整个祁国,只有那里能收这金条,你拿出来,他们自然认识。”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辽阔大地上震起回响。阿姌再次转头,隐约可见是三匹马,为首那匹有些眼熟——
应该说,是那匹马与御马人一起疾行的整体画面,非常眼熟。她看过很多次,很多年。
沈疾。
九分肯定变成了十分,她回身向车夫道:“没多少钱,不必介怀。他们是来找我的,想来你也不愿摊上任何麻烦。这便走吧。”
“那,姑娘你,你不是要去像山吗?还去吗?”
阿姌一愣,扬眸望向暮色中那片并不真实的绵延峰峦,半晌道:“看来是去不了了。终究没赶上。没缘分。”
那车夫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偷跑出门游玩的大户人家小姐,此刻就要被家里人抓回去,遂宽慰道:“姑娘莫要发愁,这像山天长日久地在那里,这次去不了,下次再去。本来就是蔚国的山,蔚人们怕是早看腻了,尤其苍梧城里的百姓,一年不知要上去多少回。也就咱们这些祁人稀罕。”
蔚人之中,也有从未上过像山的。
她默默想着,终是展颜而笑:“是啊,也就咱们这些祁人稀罕。”
“可不?且已经十一月,那名满天下的像山秋色基本没了,现在去,也不是时候。山嘛,树枯了花谢了,看着都一样,没什么意思。您就安心等明年吧。”
阿姌点头,心想这也是一种结果。也很好。
“多谢你一路辛苦送我到这里,就此别过。”她说完,再望一眼北方晚霞晕染中的远山,然后转身走向马车,掀帘钻了进去。
马蹄声已变得无比分明。那车夫手拿钱袋,呆呆看着三匹赤色高马终于跑至近处,因为急停,接连几声高亢的嘶鸣响彻天地。
“人呢?”
为首那人下得马来,皮肤黝黑,身形高大,四下一顾,径直向那车夫问道。
来人未着官袍或戎装,那车夫更加笃定他们是来“抓”自家小姐的,指一指近处马车答:“刚进去了。哎,这姑娘也只是想上像山看看,你们既来了,已经是在边境,便让人瞅瞅去呗?若没有通关文牒,我的借你们用。”
沈疾闻言转头,只见车帘静止,偶尔扫过的黄昏劲风都未将其吹动半分。不知是否因为那布帘太厚。
以至于整辆车都散发出死亡般的沉寂。
沈疾微微蹙眉,并不过去,盯着车帘沉声再问:“她进去多久了?”
“没多久。跟我说完话回到车里,不一会儿你们就到了。”见对方回身盯着自己手里沉甸甸的钱袋看,忙解释道:“这是你家小姐自己给我的,说要买我的马车,可不是我抢来的!”说着便将锦袋递过去,“不然你拿回去,车和马还我,我只收从霁都到这里的钱。”
“这些钱你收好。马上离开。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性命堪虞。”
那车夫有些来气,心道你们不过就是高门大户里当差的,或许略高贵些,但也不至于拿人命做要挟。你家主子都比你们客气许多。
又转念想到大户人家讲门面,闺阁小姐一个人在外面跑了三天两夜,传出去名声不好,他们或是因为这个,才威胁自己。
遂讪讪道:“这姑娘心善,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保全她名声,不会说出去。”顿一顿又补充:“我都不知道你们是哪家的,能说出什么来?想来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
“废话少说。走。”
那车夫气闷,很想瞪眼,终有些受迫于对方气势,收起钱袋,拱手向马车方向扬声道:“小姐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代家中妻女老母在此一并谢过。来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小的就是放下营生,也一定为小姐效劳。”
车内无人应。
他颇觉遗憾,在沈疾持续而盛气逼人的注视下只得转身,很快消失在边境傍晚浑沌的氤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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