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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苑中,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李潼猛地挥起手中球杖,木球高高飞起,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然而木球还没有达到最高点,另一侧李守礼便推了推头上的席帽,摇头道:“冒了、冒了!慎之,不是我说你,击球哪能徒恃两膀蛮力。且退到一边,让阿兄教教你该要怎样一杆入洞!”
说话间,李守礼便上前取代李潼的位置,甩着手里的球杖,不断抬眼瞄向十几丈外插着彩旗的球洞,甚至还煞有介事的掏出一方锦帕抛向空中去观测风向和风速,一副很专业的模样。
李潼站在一侧,微笑看着二兄一番装腔作势,只是当木球被击出时,竟然真的落在了距离球洞不过几尺外的草地上,周遭随员们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望着一脸自得的李守礼,李潼也向这家伙竖起了大拇指。
上巳节后,忙里偷闲,兄弟俩又来到神都苑东南角落里这一处球场击球,也算是忆苦思甜。不同于旧年还要逃课、偷偷溜来,如今光明正大在这里游戏,随员几十众,各自还有家眷随戏,处境已经大不相同。
步击球如此戏耍,还是李潼的原创,不过数年下来,他的球技倒是被李守礼远远超过,二十洞打下来,反倒被李守礼远超几十杆。
李守礼难得在某件事情上压过李潼,兴奋得无以复加,还要拉着他继续比试,却被李潼无情决绝。偶尔让你赢个一两次,激发一下自尊心,没完没了的比下去,老子不要面子的?
他收起了球杖,往望春宫外帐幕处行去,李守礼追上来,抬手搭住他肩膀,低声问道:“三郎,你真不往禁中去入宴?娘娘和姑母都已经先行,你就不好奇陛下要给你挑选哪家良姝?”
李潼闻言后便摇了摇头:“那种场合,去了也尴尬,静听音讯罢。”
对于这一次他奶奶公开给他选妃,老实说李潼心里是存几分抵触,倒也不是有没有感情的矫情,纯粹是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有点强烈。如今的他,看起来也是人五人六、威风得很,但这生人基本的求偶、交配权仍不在自己手中。
从一开始,他也清楚自己的正妃人选决定权并不在自己,而且随着他越成长,他奶奶对此干涉力度就会越大。
事到临头,对这件事并不存太大的好奇心,最好的结果无非是他奶奶满意的同时、他也满意,最坏的结果则就是他奶奶满意、而他只能憋着。
别说他还是娶媳妇了,他四叔李旦俩媳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能怎样?还不是得没事人一样,偶尔让他妈牵出来溜一圈,做场大戏?
显达时,烽火诸侯博一笑,困蹇时,抛妻掷子只求活。人间再怎么不值得,一根骨头抛过来,该舔还得舔。
帐幕里,两家女眷也在作击球游戏,倒是时下比较正统的玩法,烈度并不高,更加考验技巧。李潼看到自家娘子手捧纸板,站在场边记录,便入前笑语道:“怎么不入场游戏?”
小娘子风帽掀在脑后,小脸晒得红扑扑,有些委屈道:“我太厉害了,幼娘她们不让我登场!”
“哪有这样道理?我来计数,上场去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
李潼接过纸板,把这娘子又推回场中。
唐灵舒欢呼一声,抓起球杖便往场地中跑去,一边跑一边不无自得道:“殿下让我回来的!”
这小娘子登场后,自有一股虎入羊群的气概,几番比试,俱都大比分的领先。
李守礼一副老司机姿态,主动上前担任其他人的场外指导,但那几人还是落后,气得捶胸顿足、喋喋不休,又被恼羞成怒的李幼娘挥着球杖满场驱赶。
帐幕中一片轻松欢笑声,韦团儿行至李潼身侧,低声道:“殿下,昨夜龙鳞宫中,梁王一家……”
她讲的是武三思一家被严惩的事情,因为刚刚发生,事情还没有扩散开,但韦团儿当然是有途径知晓。
李潼听完后也是一乐,在局面僵持的时候,真的是要比拼哪一方猪队友出错率更高。他这里还在算计着该怎么破坏武裴两家的婚事,没想到武三思他闺女先自己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离苑之前,娘子寻机见一见华阳夫人,告诉她名门少俊、不患无配。”
李潼倒也不指望能够跟御正厍狄氏达成多紧密的联盟,再说这些女官们无论再怎么亲近显赫,说到底只是女皇的附庸,讲到独立自主几近于无。但若能得有一份默契,关键时刻稍存立场,便能助益许多。
韦团儿闻言后连忙点头,又不乏忧虑道:“今日陛下或就要决王妃出在谁家……”
“放心,无论哪一家,门庭故事依旧。”
李潼对她笑一笑安慰道,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没谱。
选定哪家王妃,对他而言是政治上有了一个天然的盟友选择,能够在规则之内进行更深入的合作。但是一个新人入邸,背后还有着他奶奶的意志存在,无疑会让门邸之内情况变得复杂起来,韦团儿等人有所担心也是正常。
眼下这个时机,李潼虽然需要人势援应壮大自己,但其实不怎么乐意通过联姻的方式获取。但人选不是他能决定的,时机同样也不是。尽管心里也有一些筹谋打算,但这话题还是不好跟韦团儿的说。
“着衣尚新,择人恋旧。新人乍入,初时是少有情分上的担当。既然注定将要同活一邸,相处时也就和气当先。娘子人事经验不乏,我是放心的。孺人历事简单,若有行迹疏忽,希望娘子能稍作拾补。”
李潼的担心,主要还是来自他奶奶的压力。
这女人在处理家庭关系的时候实在太强势,对于他们或许还有血缘和政治上的考量,但是对于女眷们则就是零容忍了。无论他四叔的妃子们,还是刚刚遭殃的武三思妻女,也都用各自悲惨重复证明着这一事实。
与此同时,大内流杯殿中,赐宴也即将开始。
今次表意希望能与代王殿下联姻者,共有十几家。这数字看似不大,但在京五品以上者统共不过两百多家,扣除一些家世寒素、或没有适婚娘子在选以及其他各种原因者,比例已经是极高。
眼下各家也都被引入流杯殿外,等待圣皇陛下驾临。此时外殿中,在席各家相顾之下,既有几分羞涩,也都各有一种当仁不让的气势。
凡能入选的人家,自然都是不凡,彼此之间或许还沾亲带故,结果为了争抢一个婿子而齐聚一堂,面子上总是有些不太好看。
比如同为天官侍郎的张锡,就代表清河张氏在席,与同僚郑杲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延伸的接触。而郑杲与同族的右卫率郑歆,除了各自点头致意之外,也全无言语交流。
场面虽然非常的尴尬,但却少有人后悔这样的选择。圣皇临朝以来,特别是垂拱之后,天家事务腥风血雨就多,但论亲结谊的喜事却罕有。
特别圣皇陛下居然特意抽出一天的时间来,亲自主持此事,对代王殿下的眷顾之深也真是体现无遗。而且也不得不说,代王无论是才情意趣,还是入事以来所表现出来的干练,也配得上大家不顾尴尬的踊跃争抢。
至于那些跟随各家家长出席的众娘子们,这会儿则都已经紧张得不知尴尬为何物。虽然铅华浓施的脸庞看上去也都庄重典雅,但是凭案下的手也都各自紧紧攥住,汗水不断从手心里沁出。
各家聚齐之后,又有两人登殿行入,乃是宰相魏元忠并司属卿武重规。各家起身见礼后,又有一名女官行来,则是身穿庄重宫裙的上官婉儿,入殿后便说道:“陛下召诸家夫人并娘子入内殿见拜。”
众人闻言后又连忙起身,那位郑夫人见到上官婉儿行入时,就连堂上的宰相并宗王都起身而迎,心内已是一惊,忍不住凑在自家夫主身后低语道:“这位上官内应制,何得如此尊荣?”
郑杲回望自家夫人一眼,快速低语道:“上官应制内参机要、兼掌制命,眼下不及详说,谨记不要失礼!”
郑夫人听到这话,脸色不免变得有些难看,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引着自家几名娘子,随在几名高品命妇之后,垂首趋行,往内殿而去。
此时的内殿中,圣皇武则天已经端坐上席,左右席分别是太平公主并雍王太妃房氏,另外席中还有一位眉发半白的老妪,则就是安定大长公主。
待到各家女子登殿见拜时,殿上几人也都垂眼去看,特别是雍王太妃房氏更瞪大眼仔细打量,唯恐错过一人。
“今日不在礼中,诸夫人不必拘礼,各自就席。”
武则天神情和蔼,摆手说道,内敛的眼神也在认真打量其中几名女子仪态细节。
大概是过于紧张的缘故,众女子动作看来都缓慢得稍显木讷,跟随在郑夫人身后的郑文茵同样也是如此。
但在即将入席之际,她见到座具一侧的茵席上遗落一件器物,似乎是宫人不小心碰落的案上拜见,裙下脚步微作增幅,裙摆一扫,落座后垂手勾入手中,趁着同行娘子坐姿未稳,探手递在了前席案后郑夫人手边。郑夫人稍作错愕,片刻后略有恍然,接过后抚案之际,随手将之摆在了案上。
与此同时,突然另一席中响起一声惊呼,不知何家娘子因座具斜置而跌坐在了茵席上。同时也有女子在落座之后,才发现裙摆不知何时已经扫上一团或红或黄的污渍,然后脸色也都纷纷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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