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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棠一面听池珠说着池兰泽曲折无奈的婚事,一面等着父亲回来问昨晚那封信。
可是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人回来。
池长庭人没回来,但是派了一名随从回来,让池棠到城南一间酒楼吃饭。
“爹爹真这么说?”池棠狐疑地打量着这名随从。
随从名叫池剑,是池家的老人了,照理说是可靠的。
可是爹爹怎么会突然让她跑那么远一家酒楼吃饭?还没有亲自来接她?
这很反常啊!
“真这么说!”池剑面色有些古怪,“不过,主公不是一个人——”
……
池剑并不认得那人,只说是位姑娘,还挺美貌。
这就引起了池棠的好奇。
等她匆匆赶到,推开门一看,却是愣了一愣。
“薛娘子?”
池棠看看满面泪痕的女子,又看了看神色莫测的父亲。
“爹爹……这是?”
目光又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暗示地看了父亲一眼。
是不是坐得太近了?都快挨上了!
池长庭大概看懂了她的暗示,站起朝她迎了一步,道:“把门带上。”
等她把门带上后,发现薛娘子也站起迎了一步,就站在爹爹身旁,并肩而立。
池棠正蹙眉,却见那薛娘子蓦然落下泪来,颤巍巍朝她伸出一只手,招了招:“阿棠,我是阿娘啊……”
池棠仿佛被雷劈了一道,下意识转头去看父亲。
池长庭却正目不转睛盯着薛娘子看,神色怔忡,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求助。
“阿棠,你不认得阿娘了?”薛娘子泪如雨下,看着她的眼神哀伤至极。
池棠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浑身难受,慌张无措。
似乎她应该认得,可她真的不认得。
这叫她怎么认得?认得什么?
“爹爹!”池棠生气又委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把她叫过来,都不解释清楚的吗?
池长庭看向她,朝她招了招手。
池棠忙不迭跑到他身边去,小心谨慎地看着古怪的薛娘子。
“阿棠什么都不知道,你总要跟她先说清楚。”池长庭温声道。
薛娘子抹了抹眼泪,强颜一笑,道:“是我太激动了,我实在是……”又落下泪来,看着池棠的目光悲喜交加,“实在是太高兴了……”
池棠看着她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
故事说出来,算不得多曲折,只是匪夷所思。
“……睁开眼时,已经是养在河东汾阴的薛氏庶女薛令……千方百计进京,以求我们一家人团聚……”
这样的事落在别人眼里定然难以置信,偏偏池棠自己也有死而复生的经历,忍不住信了几分。
“你、你真的是我阿娘?”她松开父亲的手,朝那女子走近两步,想亲近,又觉得陌生。
薛令含泪笑了笑,柔声道:“阿棠真的不记得阿娘了?”
“她那时年纪还小,何况过了这么多年。”池长庭道。
薛令拭了拭泪水,笑道:“是,我印象里,阿棠才这么点高,”她掌心向下比了比,“现在都长成大人了!”
池长庭笑了笑,道:“她都要嫁人了。”
薛令顿时欢欣笑道:“我听说了,我们阿棠要做太子妃了,真好!阿娘正好赶得上为你送嫁!”
池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她还是想听点能证明身份的话。
池长庭笑道:“你要同她说说小时候的事,不然我们太子妃可不认得你。”
薛令怜爱地看着她,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阿娘从前腰上有一颗红痣,你总是要爬到阿娘身上来寻,寻到了就要去咬……”
池棠有点尴尬。
这一听就是很小时候的事,她哪里能记得?
只能去看爹爹。
池长庭似乎也回忆起这一段,神色温柔地笑了笑,道:“那时阿棠才两岁,如何能记得?”
薛令握住池棠的手,又道:“你小时候走路很慢,每回午睡醒来,芸姑会带你去园子里玩,到了黄昏回来吃饭的时候,阿娘总在柳院门口等你,老远就看到你小小的身影,可总要走上很久才能到跟前,你一会儿被路边的花草吸引,要停下看一会儿,一会儿看到一只蝴蝶,要追一会儿,最长的时候,阿娘足足等了你半个时辰——”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看着池棠的目光满是慈爱。
池棠眼眶一湿,心里嘭嘭急跳起来。
这些她记得!
“有一回,我身子不适,估摸着你回来还要走好久,就歪在屋檐下的榻上歇一会儿,结果睡着了,那次也巧,你竟然没怎么在路上逗留,比平时回来得要早,还躺在我身边也睡着了,一直睡到你爹爹从衙门回来,才将我们俩唤醒。”
她说着,抬眸看向池长庭,眉梢眼角尽是温柔笑意。
池长庭也是神色一软,垂眸看着女儿的发顶,莞尔一笑。
“是奶娘说阿娘身体不适,让我别吵醒阿娘,我原想挨着阿娘坐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池棠轻声道。
她记得,那天爹爹回来,想将她从阿娘身边抱走,却把她们两人都惊醒了。
爹爹很懊恼,阿娘却笑得很开心。
那时她已经六岁了,阿娘的身子也每况愈下,但她每天都是从容愉悦。
在池棠有限的印象里,从未有过她流泪的模样。
还是觉得有点陌生。
是当年太小记不清许多吗?
还是隔了多年难免如此?
爹爹呢?
池棠被薛令抱在怀里,却忍不住偷偷去看父亲。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薛令,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池棠突然心中一寒。
阿娘回来了,朱师叔怎么办?
……
午饭后,又说了一会儿话,薛令便依依不舍道别了:“国公府规矩大,我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池棠想起昨天薛筝对她的不假辞色,不由蹙眉问道:“薛家对你不好吗?”
国公府规矩大?怎么从没在薛筝身上看出来?
薛令含笑摇头:“我原是住在河东祖宅的,跟京城这边的人不熟,这回我又是自作主张进京,难免惹人不喜,不过也没什么,他们并没有亏待我。”
没有亏待,但应该也算不上多好。
池棠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心里一琢磨,道:“我和爹爹送你回去吧?”
待上了车,薛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问道:“阿棠还是不相信阿娘吗?”
池棠有些不安:“我就是……太突然了……”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似曾相识,可她毕竟六岁丧母,至今都十年了。
这么突如其来,她不敢认,也不敢不认。
至少要同爹爹通过气再说。
薛令轻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在薛令的身体里醒来时,依旧是百病缠身,可我念着你们还在京城等我,就不顾一切想好起来,也许是上苍怜我,让我一天天好转,也让我找到机会上京,见到了你们……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团聚的,是不是?”
幽暗车厢里,她的嗓音也幽幽柔柔,听得池棠汗毛直立。
她忍不住看了薛令一眼。
清丽婉转,我见犹怜。
相貌和记忆里的阿娘毫无相似之处。
“你放心,”池棠轻声道,“爹爹自有安排。”
……
到齐国公府时,恰好遇上薛筝出门。
看到池棠亲手扶着薛令下车,薛筝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太子妃什么时候跟我家小姑姑这么熟了?”薛筝虽是笑着,眉间却快速地皱了一下。
“路上偶遇,和薛娘子聊了两句挺投机的,就顺便送回来了。”池棠觉得自己真的是长大了,谎话张口就来。
但好像没有骗过老谋深算的薛筝。
“偶遇?投机?顺便?”薛筝笑着瞥了一眼边上的池长庭,“太子妃说是就是吧!”
说罢,便让侍女搀着薛令进去。
池棠见她也要进去,不解道:“你不是要出门?”
“不想出了。”薛筝随口答道。
池棠担心她为难薛令,正拉住她要说两句,却被池长庭喊了一声:“阿棠——”
他看了薛令一眼,淡淡道:“回去吧!”
说罢,拉着池棠走了。
回到家里,池棠自觉跟着他进了书房,关上门,迫不及待问道:“爹爹,真的是阿娘吗?”
池长庭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池棠烦躁得跺脚:“我觉得什么啊!这么大的事,你能不卖关子吗?”
池长庭笑了,将她按坐下来,低声道:“这么大的事,其实我也不敢下定论。”
池棠安静下来,喃喃道:“那怎么办?如果真的是阿娘,我们不认她,岂不是太残忍了?”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你娘待你爱逾性命,你感受到了吗?”
池棠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这么一会儿,感受什么啊?
她都不敢说她感受到的都是尴尬。
池长庭笑了笑,道:“那就继续感受,如果你都感受不到她是你娘,谈什么团聚?”
池棠心中一动,觑了他一眼,小声问道:“爹爹,如果……那朱师叔——”
“阿郎——”门外随从打断了她的试探。
是池兰泽来了。
池兰泽一进门,也不顾池棠还在,便“噗通”一声跪在池长庭面前。
“求二叔救我!”
……
跪得壮士断腕,说得声泪俱下。
池棠都感动哭了。
没想到大哥哥对萧彤这样痴情。
池长庭却嗤笑道:“既然非卿不娶,怎么又在跟杨家姑娘议亲?”
池兰泽羞愧垂头,不敢分辩。
池长庭也不多话,直接吩咐道:“你先把杨家的议亲停了,再确定人家萧姑娘还愿意嫁你,办好这两件,我就为你上萧家再提一次亲!”
池兰泽大喜拜去。
池棠也想帮点什么。
杨家议亲的事她帮不上,但是探探萧彤的口风还是可以的。
回到柳院,立即写了一封拜帖,正要让人送去萧家,却先收到了一封拜帖。
是薛令让人送来的。
才刚分开,薛令就让人来相约明日再见。
池棠第一反应却是不愿,可立即又将自己这第一反应谴责了一遍。
爹爹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她怎么能不感受就拒绝?
毕竟都过去十年了,就算阿娘没有换过相貌站在她面前,她也会觉得生疏,但是血脉至亲,感情总能培养回来的。
池棠考虑好后,暂时将萧彤的事放到一边,应下了薛令的邀约。
薛令约的还是昨天那家酒楼。
池棠到时,她已经在了,也不知来了多久。
桌上茶水点心齐备,都是甜的,还有一篮金灿灿的乳柑,也是她爱吃的。
“阿娘只记得你小时候爱吃甜,不知现在口味变了没?”她温柔笑着。
池棠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更爱吃甜了……”
薛令宠溺地笑了笑,拉着她坐下,又是为她斟茶,又是将点心推到她面前,态度十分殷勤。
池棠有些不自在,便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来就好了。”
她停了动作,看了池棠一会儿,叹道:“我走的时候,你才六岁,那么小……那么小就没了娘,我每每想起,便心痛如绞……”
池棠听得心里不太舒服。
她从小到大,没有人跟她说这些丧气话,她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娘就很悲惨。
“阿娘那时教我,不要想自己没有的,要多想自己有的,这样便不会自怨自艾。”池棠低头说着,紧张地掐紧了手心。
阿娘没对她说过这句话,这话是爹爹说的。
她忍不住想试探一下薛令。
薛令沉默片刻,轻轻抚上她的秀发,叹道:“你那么小,竟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池棠顿时身子一僵。
“——倒是我自己却不太记得了……”
池棠的身子渐渐松软。
“我这两年,病痛着,思虑着,一心一意只想着回京城,可能是想得魔怔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她声音一低,“你会不会也觉得阿娘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池棠抬头看她,点了点头:“是不太一样,但我也记不大清阿娘从前的样子了,你会不会怪我?”
她笑了笑,从篮子里拿出一只乳柑,慢慢地剥着,声音也温柔缓慢:“我怎么会怪你?原是我将阿棠丢下太久,幸好,现在我回来了……”
她将乳柑的皮撕开,掰出一瓣果肉,却是塞到自己嘴里。
咬了一口,眉心蹙起,便将这只乳柑放下,又重新拿出一只,抬头冲池棠笑道:“那只太酸了,我们换一只!”
这一幕,与幼年记忆渐渐重叠。
池棠鼻子一酸,眼前瞬间模糊,张了张嘴,一声“阿娘”正要喊出口。
却在这时——
“咚咚咚!”
门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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