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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詹氏只是七个猎物中的一个!与此同时,句章、乌程、新昌、桐庐、娄、永宁等六县也都有一个类似詹氏的世族掉入了祭酒的瓮中,可以预计的收益将高达四万万钱。若是加上普通道民和其他信奉道门的世族每年正常的租米钱税,仅仅这次假借鹤鸣山的法谕进行的一系列谋划,祭酒的私囊粗估可得数千万钱!”
李易凤尖利的声线夹在山顶烈烈寒风当中,不觉得刺耳,却觉得惊心,道:“……时下每石米谷二百八十钱,足够一户农家二十日之用,数千万钱,哈!”
徐佑想想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从袁阶手里抠出来二百多万钱,杜静之只是吹吹牛皮,兜里立刻千万钱入账,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由此可见,社会财富大量集聚在少数人手里,连詹氏这样的中等世族,都可以压榨亿万钱出来,可想而知,如柳、庾、袁、萧这样的顶级门阀,家底会是怎样的让人咋舌?
“莫非全用得窦弃那样的法子?天下人不是瞎子,七块鹿脯都丢失的可能性,比杜静之是真神仙的可能性还要低!”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七块鹿脯针对的目标不同,行事的方案自也不会一样!像永宁县的刘氏,就是找到了他们跟溟海盗勾结的证据。某个得到鹿脯的道民在乘船回乡途中,被刘氏联合溟海盗劫掠,不仅整条船三十多人全部罹难,鹿脯也被抢走。查明之后,扬州刺史府抄没了刘氏的家财,从中取了三千五百万钱,赔偿鹿脯的损失……还有句章苟氏……”
听李易凤缓缓道来,徐佑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永宁刘氏的案子,很明显是一个陷阱,天师道勾结了刺史府,轻而易举的就将一个具有传承的姓氏族群从楚国的黄籍中抹去。
他两世为人,通晓经史,对许多东西和事物的本质早看的通透明白。可史书多重在勾勒大局,而忽略了描绘局部,记载的东西难免缺失太多的细节。就像天师道,虽然他知道在南北天师道进行大改革之前,从上至下,男盗女娼,坑蒙拐骗,做了不少恶心事,却也没想到竟然为了夺人钱财,定下这般泯灭人心的毒计。
凉亭内陷入沉默,远处站着的左彣似乎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不对,心中一紧,正要快步过来。徐佑对他摆了摆手,道:“杜静之在三吴的声望这么高,何不将鹿脯直接卖给那些豪富之家,各得其所,岂不比破人家、灭人族要来的简单?”
“真正信奉天师道的道民,多是齐民百姓,他们对杜祭酒奉若神明,若是有钱财,当然肯花万金去买。可问题是,他们没有钱!”李易凤一口道破玄机,道:“而真正有钱的门阀世家,跟天师道来往多是各取所需,互为依仗,这些人无不是精明过人之辈,若是少许钱财,十万百万,都好商量。可花费数千万,或万万钱去买一块鹿脯,神鹿之说,只瞒得过愚民,如何瞒得过他们?”
这真应了一句话,想要的买不起,买得起的不想要,老天捉弄人的把戏,向来就是这么纠结。
“再退一步,就算不吝啬钱财,也要顾忌主上的反应。世族门阀本就势力庞大,又花如此多的钱财买这块能够长生不死的神鹿之肉,一不留神就会惹来司隶府的徒隶,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到时怎么作答?”
李易凤垂下眼脸,漠然道:“微之,你说,面对这等境况,除了使计之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为何偏偏选中詹氏呢?或者说,为何选中的,都是类似詹氏这样的世族呢?”
“势力庞大的世族惹不得,如顾、陆、朱、张,无不是在三吴之地根深蒂固,坚不可摧,惹了他们,会给天师道招来极大的麻烦,那时候天师怪罪下来,祭酒无法交代;而势力太小的世族不可能聚敛起这么多的财富,顶多百万千万钱,已是数代人所能积下的极致,对五万万的租米钱税来说,不过杯水车薪,无所裨益。”
李易凤一字字道:“只有像詹氏这样的世族,虽日渐衰落,但家业还算兴盛,正是上上品的人选。动了他,不会震骇朝中,也不会引发地方物议,换做任何人,恐怕也忍不住会动心!当然,詹氏在这个原因之外,还有詹文君的缘故,以及郭勉的缘故,背景最是复杂,牵扯也最广泛!”
“是啊,有钱财却无势力,犹如稚童怀抱金子行走于闹市当中,自然引得群狼撕咬。”徐佑道:“不过有一点道兄说错了,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正在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是公然将杜静之骂做禽兽了,李易凤再次叹了口气,知道很难劝徐佑抽身事外了,道:“祭酒许多行事我也很不认同,并且他在鹤鸣山中跟大祭酒走的近,对师尊大为不敬,连带对我十分不满。所以此次两位正治和五大灵官分别负责七块鹿脯事宜,只有我被分到钱塘,对付难度最大的詹氏。”
徐佑笑道:“詹氏固然难对付,可也难不倒道兄。你先通过窦弃,行栽赃之计,然后暗中收买詹珽,趁势将詹氏掏空,手段干净利落之极,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佩服佩服!”
“这都是杜祭酒的谋划,我只是负责监督执行罢了。”李易凤看了徐佑一眼,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道:“只是没想到你会横插一手,又能从县衙毫发无伤的出来,让詹珽大为紧张,昨夜找我出面,非要将你们全部除去,说不然会坏了大事……”
“只是詹珽没想到詹文君会安然回来……说起来掌握了她的行踪,却也失手,可见天师道也不是无所不能嘛。”
被徐佑调侃,李易凤苦笑道:“这一次扬州治同时出动了百余人,分别在七处不同的地方办事,留在钱塘的高手不多。而我身形样貌,有异常人,不能亲自出手,但也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谁知詹文君身边的侍女万棋竟有这么高的实力……”
“你们的计划布局森严,殊无漏洞,怎么会犯这样的错呢,连詹文君身边的人也没有打探明白?”
“还不是詹珽那个废物,说跟万棋交过手,最多八品的实力,其他人更不足道。”李易凤提起此事就觉得恼怒,道:“我那时还当他是个人才,不会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却忘了有句话叫志大才疏,顺风顺水时看不出来,一旦遇到点挫折和麻烦,立刻像变了一个人……”
詹珽受到的挫折和麻烦,徐佑一样都脱不了干系,所以李易凤终按捺不住心头的疑问,道:“微之,你的性子最不爱阴谋诡计,可照昨夜来看,无论詹珽使什么招数,都被你信手拈来,轻易的破去,并且言谈举止,气质风度,大异往日……”
他跟以前的徐佑是相熟相知之人,自然分辨的出徐佑前后的变化有多大,能忍到这时才问出来,已经难能可贵。
徐佑早料到逃不过这一遭,垂下头,面带哀伤,道:“道兄,我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个来回的人,看似面目如常,实际从里到外都判若两人。往日的徐氏七郎,死在了义兴那夜的刀光火海里,现在的徐微之,要是再不学的聪敏一点,恐怕也到不了钱塘。”
李易凤见触动了他的伤心事,哪里还顾得上分辨这番话在理不在理,忙道:“微之,是我不对,不该跟你说这些!”
“无妨,我明了道兄的心意,都是为了我好!”徐佑有意转移话题,道:“道兄,你们跟刺史府是怎么回事?郭勉真的下了府台大狱,不能脱身了?”
“柳使君要拿郭勉开刀,原因不明。但手中缺乏足够的证据,所以找到了道门寻求合作。”李易凤心生愧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要说刺探诸多隐秘情事,道门的信众遍布天下,实在是不二人选。杜祭酒正对詹氏和詹文君虎视眈眈,顾忌的无非一个郭勉而已,闻讯大喜,当即答应了,也藉此让刺史府配合针对永宁刘氏的计划,并对其他诸县发生的夺财案视若不见。至于郭勉现在的所在,我只知道不在狱中,具体何处,却非我能知晓了。”
何濡说服徐佑最大的依仗,就是笃定郭勉能够成功脱身,否则帮了詹文君,将有百害而无一利。
徐佑轻轻咳嗽了两声,道:“最后一件事,道兄昨夜入詹宅,跟那个老仆交过手,他修为几品?”
“至少入了五品,可称小宗师……你我习武之人,五品是分水岭,五品内和五品外的差别,就如同萤火之虫与皓月比辉。”
李易凤神色沉重,道:“詹文君身边四个侍女,十书,百画,千琴,万棋,都是郭勉送给詹文君的。以郭勉的身份,手下有这样厉害的侍女不足为奇。可这个老仆,既不是詹氏的人,也不是郭勉的人,自从詹文君买了那所宅子,就凭空出现做了守门人,一直深藏不露,直到昨夜才显了一手,修为远在我之上。所以见过微之后,我要即刻启程返回吴县,像祭酒禀告此事。”
十书,百画,千琴,万棋!
十百千万,琴棋书画,
倒是起的一手好名字!
徐佑脑海里浮现冷若冰霜的万棋,笑靥如花的百画,尖酸刻薄的千琴,还有一个十书,却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哦,好像重点是那个老仆才对,徐佑自嘲一笑,拱手道:“道兄珍重,若扬州事不可为,还是及早抽身,返回鹤鸣山为宜。”
李易凤点点头,身形攸忽远去,声音远远传来,道:“你也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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