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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劫塔二层墙面非常素净,没有壁画。

但这里整体的风格可一点也不素净,刚一上楼,就会看见一片彩光扑面而来,那是连续几扇拼接好的彩绘玻璃窗,外面无遮无挡的光线向里透进,在地上投下大片斑驳的彩色光影,华丽璀璨,宛如神迹。

但萧西山一看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许问也知道他为什么失望。

彩绘玻璃出现得比透明玻璃要早得多,最早在唐朝的时候就有大量使用。

但是这种大面积的拼接成图案的彩绘玻璃窗却很少见,而且这种彩绘玻璃的边角缝隙里很容易积灰,显得陈旧。但眼前这一大片却显得非常纯净,真的很让人担心它存在的年限。

他们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探古访幽,追寻一些关于这七层宝塔的信息,如果里面的装饰陈设都是后修后建的,那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很美啊!”胡本自看出了萧西山的失望,但还是挥着手,大力向他推荐。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简直被震住了。不夸张,当时跟我一起的几个同事,我们的呼吸全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得起喘气。当时还没确定这里能不能建基站,但那会儿我们就都觉得,看见这个,这一趟就值了!”

许问凝望着这一片彩绘玻璃,沐浴在投射而来的澄澈光线中,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去对萧西山说:“也不用失望,这里就算是后面重建的,依循的也是原塔的样式,不可能有变化。”

萧西山欣赏了一会儿这窗户,又在二层各处转了一圈,回到了许问身边。

他摇头叹气:“好家伙,这里比楼下还空,一片壁画也没有,就只有这玻璃窗了。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看这画面,纯粹抽象的结构,跟七劫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当前,这么大面积的彩绘玻璃最常见于宗教建筑中,它颜色多变,拼接之后画面也可以非常复杂,用来表现各种各样的宗教画面与故事。

但眼前这些不是。

窗户一共八扇,绕了七劫塔二层一半的范围。它大部分都是蓝白色的,深深浅浅的蓝色与白色混合在一起,只在最上方有一些淡淡的金色,整体来看只有意象,没有画面。而这些意象带来的感觉,和投射进来的光一样纯净而安宁,一点儿“劫”的意味也没有。

“像大雪。”胡本自确实很喜欢眼前的景象,又欣赏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你看这,大片的雪地,上面有些连绵的房屋,这阴影就像树。上面这些金色就是阳光,雪后出了点小太阳,但雪还没化,安逸得很。”

“咦?你觉得像雪地?”萧西山听见他的话,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他。

“是啊,越看越像!”胡本自肯定地点头。

“我也觉得是雪地!”萧西山仿佛有些意外,又转过头去看,一边看一边嘀咕,“这就有意思了,怎么咱俩看见的是一样的呢?”

“啊?这证明咱俩有默契呗,想到一起去了!”胡本自笑着说。

“不,不对……”萧西山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许问,“你觉得是什么?”

“我也觉得是雪。”许问郑重其事地回答他的问题。

“唔……”萧西山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这不就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吗?有什么奇怪的?”胡本自不懂。

“因为这画面太抽象了。抽象到这种程度的画面,通常是跟你的内心挂钩的,本不应有如此统一的联想与感受。”许问认真地向他解释。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继续在画面上逡巡,看向了它下方的角落,眉头也皱起了起来。

“这样吗?”胡本自似懂非懂,继续看画。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指向最右边那扇窗户比较靠下的位置,问道,“那你们看那个,觉得像什么?”

那正是许问正在看他的部分,那里的光线明显黯沉了下去,渐变成了起伏不定的灰黑色,仿佛沉积下来的阴影,带着浓浓不祥的意味。

“你觉得呢?”萧西山也看了过来,许问则反问起了胡本自。

“呃……我觉得……有点像尸体。”胡本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许问与萧西山对视了一眼,一起转向胡本自,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胡本自又愣了一下,问道。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过来,失声叫道,“你们,你们也是?你们也觉得这是尸体?”

“对。”萧西山声音有些沉重,他走到跟前,伸手摸了摸那片玻璃,表情沉郁,满怀叹息,“而且我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我先前说错了,这里确实还是七劫塔,这彩绘窗户表现的,还是七劫之一。”

他仰头向上看,澄澈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照进他的眼中。

他背对着许问和胡本自,声音传来,“这一劫不在佛教众劫之中,是雪之劫。古代的冬天难过啊,这一年的年头收成要是比较好,还能舒舒服服地过个冬歇期,盼着大雪覆冬苗,来年有个好收成,这就是瑞雪兆丰年。但要是这一年遭了灾,收的粮交租子交税都不够,这雪就不是瑞雪了,是杀人的雪。”

许问也抬着头,望着那一片蓝白色的光芒,它安定、平和,却极度的无情。

萧西山说的这些情况他当然知道,他亲耳听闻过,也亲眼见到过。

当初逢春人逃荒,最怕的就是冬天。

那时候,逃荒的可不止逢春一城的人,他们在各地都会多不少“竞争者”。

有时候,他们甚至不是被冻死饿死的,而是为了抢一捧粮食、一块冷硬到咬不动的饼,相互斗殴打架打死的。

有时候还有挺可笑的事情,你白天运气好,弄到了一天的口粮,那未必是好事。这种时候,你晚上要格外小心,也许半夜就会有几个人摸进你藏身的地方,把你打死,把那点粮食弄走。

皎皎白雪之下,藏着多少罪恶,藏着多少冻殍的尸体!

“不过这扇窗的作者,感觉跟下面壁画的作者不是一个。”萧西山安静了一会儿,拉回心神,又研究起了眼前的彩绘,对许问说。

“确实不是同一个,风格不一样。”许问点头同意。

“嗯,前面那个作者倾向于客观描绘,这个作者的情绪比较重,整体感觉更加悲悯。”萧西山道。

“没错,唉,看懂之后,我的感觉也突然不一样了,这颗心,就沉甸甸的。”回答的不是许问,却是胡本自。

“哈哈,对艺术作品的欣赏就是这样的。其实就算没看懂,你看得久了,情绪还是会自然传达。但就像小许说的那样,抽象作品映照的是你的内心,你看到的,其实也是你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萧西山顺势给胡本自上起了艺术欣赏课。

旁边两人低声轻语,许问则一直凝望着面前的光芒。

刀兵饥饿劫,雪地冻殍劫,都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那些逢春人。

再往上呢,还会有什么?

“走,再上去看看。”他转过身,主动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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