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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叕、沈容半天算计,半天忙活,自以为思得了良策,足以对付荀贞,却没料到在戏志才的“张弛之计”下,国叕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撑住,就屁滚尿流地服罪自辞了。

当堂上只剩下自己人后,荀贞笑对戏志才说道:“志才,一切皆如你的分析。在没有得到你的妙计前,我本以为这趟阳城之行或许会是一场攻坚战,如今按你计策行事,摧枯拉朽。”

戏志才说道:“今你治郡北,阳城是第一站,只要阳城办好,底下就好办了。阳城的不法吏民以国叕、沈驯为首。国叕是汝南人,外郡人来本郡当官,虽然贪婪,却如无根之木,稍加恐吓,即无胆矣,去之容易。沈驯不然,沈氏大姓,乃是本地豪强,世代冶家,家资巨万,宗族数百,宾客徒附数千,又恃赵忠势,亦为六百石吏,有钱、有人、有势、有官,从他‘出行车驾僭制’一事就可以看出,此人必骄横跋扈,不易拾掇。贞之,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以我看来,若想令沈驯伏法,突破口应在沈容。”

“正是如此!”

两人相对一笑。沈容是沈驯的从子,沈驯违法乱纪的事儿他肯定知道一些;同时,沈容又是县中主薄,县里边违法乱纪的事儿,他肯定也有参与,如今国叕一去,他必定心慌意乱,正是趁机将他拿下的良机。荀贞吩咐许仲、江禽:“去将沈容提来。”

江禽问道:“提来?”

“提来。”

“是真的提,还是?”

“真的提!”

江禽是西乡的轻侠,在西乡很有脸面,特别是在荀贞扑灭第三氏、许仲又日夜常侍荀贞左右后,他在西乡更是一呼百应,俨然众多轻侠的首领了,可是,他的威风也只限於西乡,最多波及到邻近几个乡而已,日常所见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乡蔷夫了。

今次从荀贞来阳城,先在路上剿了一个庄子,接着在县城外,一县主簿亲自来迎,又接着刚进县廷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就收拾掉了一个六百石的县长。这是何等的威风杀气!饶是他性子还算沉稳的,也早已热血沸腾,兴奋得很了。他大声应诺:“是!”

许仲相比他就镇定得多,应话的声音依旧低沉,唯一的变化是脚步加快了一点。两人快步走出官寺,不多时转回进来。——他俩真的是把沈容“提”进来的。江禽个子高,抓着沈容的脖子,把他提得脚不沾地。许仲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

上得堂内,江禽松手,沈容趔趄几步,勉强站稳,看见了堆在地上的人头,他那刚因被揪着脖子而憋红的脸立刻转白。荀贞饶有兴趣地瞧着他面色的变化,笑问道:“这些个人头里,可有主薄的熟人?”

沈容抖抖索索地答道:“没、没、没。”他只觉得那些个人头像是梦魇似的,他不想看,却像被陷了进去,拼命挣扎,总算把眼挪开,躬身弯腰站定,飞快地看了眼荀贞,目光定格在他身前的两样物事上,一个黑色的绶带,一个绣文的印囊。他瞠目结舌,指着问道:“这是,这是?”

“没有你认识的人头?那三个是谁?”

许仲、江禽拣出那三个被沈容派去监视荀贞的恶少年的人头,掷到沈容脚前。沈容连着退了四五步。荀贞把座前的印绶拾起,也丢过去,按剑倾身,厉声喝道:“国叕已伏法认罪!你,还要嘴硬么?”

“国叕已伏法认罪”七个字,如平地旱雷,沈容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拜在地,连声说道:“小人认罪,小人认罪!”

他早前在官寺外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后,已隐约感觉不妙。后来,许仲他们出去拿人头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丁邯他认识,那三个恶少年是他派去监视荀贞的,他更认识,越发觉得不妙,只是处於侥幸,还幻想希望国叕能够顶住。此时被“提”入堂上,看到国叕的印绶后,他的这点幻想登时破灭。他使劲磕头,求饶说道:“小人服罪,小人服罪!椽部饶命!椽部饶命!”

这一瞬间,荀贞剿灭群盗,荀贞诛灭第三氏,种种故事,如走马灯般,在他脑中连环转个不停,满脑子只一个想法:“只求保命。”

宣康看到他这副模样,知道又是自己出场的时候,拿起笔墨纸砚,放到他的面前:“既然认罪,就把你的不法事,你所知的国叕的不法事,还有你从父沈驯的不法事,都统统写下来罢。”

“小人从父,……?”

“你若老实写下,还能免一死,若执意隐瞒,不肯配合,你信不信现在就能正/法了你?”

沈容虽有小有才智,毕竟只是小才智,逢此骤变,却也无计可施,心里对他的从父沈驯说了声:“对不住了,为了保命,只有先把你老人家卖了!”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表示愿意配合,拿起纸笔,竟如国叕一样,也是顾不上换地上,就趴在地上写了起来。

戏志才笑道:“这一对主臣,还真是投契。”

等他写完,签过名,按过手印后,宣康收拾好,递给荀贞。荀贞接住,看了看,沈容写得内容真不少,写满了四五页。里边有些是荀贞知道的,有些是荀贞不知道的。

他满意颔首,温声说道:“府君为政宽仁,不欲起大狱。我要你写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治你的罪,也不是为了治你从父的罪。前阳城长国叕认罪后,还印绶,自辞去。《传》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和你的从父若能像他那样,从此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不也是很好么?”

“县、县君,不,前阳城长没被椽部捕拿处死么?”

荀贞笑道:“我有什么权力处死人?我杀的这些人都是因为他们负隅顽抗,刀兵相向,不愿束手就擒,企图对抗国法,故此我不得已而才杀之的。前阳城长国叕知错能改,而且服罪的态度非常好,自愿还印绶,愿意辞官归家去,我还有何杀他之理啊?”

沈容颤抖着取下腰间的印绶,高捧到头,跪在地上,膝行至荀贞座前数步外,伏下身子,说道:“小人亦愿还印绶,辞官归家去。”

“不急,不急。咱们先去见见你的从父。”

荀贞长身而起,绕过他,大步走出堂外。戏志才、李博、宣康、许仲、江禽等人紧随其后。沈容逢此大变,反应有点迟钝,在堂上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连忙爬起啦,小跑着跟上了,心道:“要去见我从父?”适才为了保命,他写下了不少沈驯的不法事儿,这会儿暂时性命无忧,不禁有点后悔、惶恐,生怕沈驯知道了这件事。沈驯可绝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

荀贞出了官寺,大约是听轻侠们说的,寺外的百姓已经知道了国叕辞官之事,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数百上千人齐齐跪拜在地,大呼道:“荀家乳虎,惠下讨奸,一月第三,四月行县,为民除害,席不暇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很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以前根本都没有听说过荀贞的名字,根本就不知道郡里还有个叫荀贞的郡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荀贞的感恩戴德。老百姓总是最实在淳朴的,谁为他们办了好事,他们就会记住谁。一旦记住,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荀贞怀着这样的感慨上了车,感慨之外,却又有点奇怪。

县民们高呼的那句话:“荀家乳虎,惠下讨奸,一月第三,四月行县,为民除害,席不暇暖”,意思很明白,显然是在赞美荀贞。说他为给百姓除害,急不可耐,刚上任北部督邮才一个月,就行县除奸,正如他当年在西乡,也是刚上任一个月就诛灭了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第三氏。

可问题是:这二十四个字,尽管通俗,却文雅,绝不是普通不认字的老百姓想出来的,而且,从荀贞进入县廷,再到荀贞出来,中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左右,就算老百姓中有儒生,也不一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编出这么一段流畅通俗,又不失文雅的歌谣来。

荀贞狐疑地琢磨了会儿,一抬头,瞧见了对面戏志才似笑非笑的脸,登时恍然大悟,说道:“百姓们唱的这首童谣,应是出自志才兄之手了?”

“不错。”

“却是为何?”

“你这次行县讨奸,治理郡北,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咱们颍川离洛阳不远,郡里许多官吏、豪强都和京都的权贵有或多或少的关系,比如这阳城,国叕的举主是袁隗,沈驯的女儿是赵忠侄子的小妻。你这几个县走下来,定会得罪不少人。你荀氏虽是天下名族,然受党锢,族中人久不为官,闲散在野,於朝中并无得力的臂助。得罪了这么多人,朝中又无援助,你如何自保?

“我思来想去,唯有给你散播童谣一途。有了万民的称赞,朝中奸佞就算想动你,也要考虑一二了啊。……,再则,我听说朝廷新近下诏,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虽然这次诏举的对象只是州郡牧守,可若是咱们颍川半郡九县的百姓都在唱这首童谣的话,你的美名不也就借机传到朝廷去了么?纵不能获得升迁,於短期内,亦足可自保了。”

朝廷下诏举谣言的事儿,荀贞也是知道的。他听完后,很是感动,说道:“卿又是帮我出谋划策,又是想办法帮我自保,太爱我了!贞不知何以为报。”因朝廷有举谣言之制,故於天下诸郡国县道中,常有地方官吏为扬名而编造童谣的事儿发生。戏志才此举实不足为奇。

戏志才笑道:“卿以知己待我,我自以知己相报。”

车外,百姓的欢呼声不绝於耳。

荀贞笑问道:“外边这么多百姓,你是怎么教会他们的?”他对此的确有点好奇。

“我没有教他们。”

荀贞愕然:“没教?”

“我教的是解里的百姓。解里的百姓大部分都跟着咱们来阳城了,他们与本县的百姓是同县人,混在一块儿,一个人会,就是十个人会,十个人会,就是千百人会。”

荀贞侧耳倾听车外童谣,听着他们发自肺腑地感激欢叫,听着甚至有妇人、老人喜极而泣,听着小孩子们奔跑的脚步声、喜悦的唱谣声,对比他上次来暗访时县中的死气沉沉,一时间,他胸怀起伏,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只不过赶走了一个贪官,是我该做的事儿,百姓们就如此感恩欢快。这趟来阳城,……。”

“怎样?”

“我便是死在这里,也是值了!”

……

来到沈驯家外,沈家宅门紧闭。

高甲爬到树上,向内观看,见偌大的院中站满了持刀拿弩的护卫。却是沈驯已得了消息,召集来了人手,欲要顽抗。

——

1,因朝廷有举谣言之制,故於天下诸郡国县道中,常有地方官吏为扬名而编造童谣的事儿发生。

西汉冯野王、冯立兄弟相继为地方长吏,均有治绩,被民众歌谣之:“大冯君,小冯君,兄弟接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均,周公、康叔犹二君”。

黄巾事后,冀州由於连年征战,田地荒芜,饥民无数。皇甫嵩奏青冀州一年田租,以赡饥民,帝从之。百姓歌曰:“天下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冯氏兄弟、皇甫嵩固有政绩,但这两首童谣文绉绉的,应是出自他们的门客、属吏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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