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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得灵感颠狂喜,指不停歇起落鹘。文就挠腮夸镜里,月筹三两换得无?

——

刘备当然愿意担当此任。

世上有种人天生具有亲和力,有人缘,荀贞前世见过这类的人,穿越后也见过类似的,比如陈褒,再比如刘备。陈褒具有的亲和力已很不错了,然尚远不如刘备。

早在荀贞与刘备结识之初,当时在皇甫嵩的军中,荀贞对刘备已存杀意,可只通过短短的几次接触,在对他存有杀意之同时就忍不住对他产生了好感。由此可见,较之常人,刘备於人际交往上实有着天然的优势。他能得关羽、张飞、简雍之追从,又得刘衡之喜爱亦不足奇了。

荀贞是不愿意让刘备出去行县的,可事已至此,也只能默认。

和刘衡商定了刘备、魏畅二功曹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了明天早上,之后,荀贞携刘备、邯郸荣告辞离去。在回中尉府的路上,荀贞对刘备说道:“赵郡虽小,亦有五县,风雪掩路,天寒地冻,奉檄行县、稽检吏民是件苦事。玄德,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言来。”

刘备得了行县的差事,自觉有了展现才能、扬名郡中的机会,非常高兴,说道:“备所需者,只一车一檄,别无它物。”

“这一次的流民之乱尚未平定,你此次行县,道路恐会不宁,只一车一檄怎么能行?这样吧,我抽选些得力的亲兵给你,沿途护送,如何?”

“岂敢劳兄长亲卫从行?备带上云长、益德足矣。”

“……,也好。”

荀贞为示亲近,自刘备来到赵郡后,每次出行,只要他两人是一块儿的,必出则同车。荀贞身为比二千石的大吏,所乘之车的车室是很宽敞的。刘备掀开遮在车室窗上的幕帘,向外看街景,雪落纷纷,近处街边的树上、远处里中的屋宇悉被白雪覆盖,冰凉世界、琼树玉宇,入眼令人心旷神怡,吸一口冷气,使人精神抖擞,他慨然地说道:“兄长请勿担心,备这次行县,必要把各县的贪浊污秽扫之一空,务要使赵郡诸县如这雪景一般清爽洁净!”

荀贞笑道:“好,甚好!”

刘备摩拳擦掌、荀贞口是心非,同坐一车之中,两人心思各异。

回入中尉府中,邯郸荣去找邯郸左尉周仓,和他商量加强城中巡逻,刘备则叫上简雍去功曹舍收拾衣物,为明天开始的行县做准备。荀贞一个人来到前堂,在堂中独坐了会儿,望彤云满天、雪舞院中,长叹一声,心道:“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这却是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因知刘备之能,为免得他成为后患,所以任他为中尉功曹,本欲以此羁縻之,把他牢牢地握在手中看住,待日后寻着机会再下杀手,却没有料到他竟被刘衡看中,反给了他扬名的机会。

回想与刘备结识之后的这些月,荀贞忽然觉得自己过得很累。

当年在繁阳亭、在西乡、在颍川,虽也遇到过挫折、遇到过棘手事、麻烦不断,可每一次他都是积极迎对,纵是受挫亦不挠,从而得以勇猛精进不断,然而结识了刘备以后,每一次面对刘备的时候他却都缩手缩脚的,这和他往日的“英武”的作风很不相符。

他抽出腰中剑,连鞘一起敲打案几,吟唱道:“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靡靡而承宇。”

宣康从堂外进来,笑道:“中尉好有雅兴,临雪吟辞。”

荀贞横放佩剑,将剑刃取出三寸,用手指摩挲,感其锋利阴凉,说道:“玄德说得对啊。”

“功曹说什么了?”

“玄德说这雪景清爽干净,确乎如是!”

荀贞穿越到这个时代有十几年了,耳闻目濡、身处其间,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个时代风尚的影响,这个时代的人,上至贵族、士子,下到游侠、黔首,但凡有些志气的,均有一股奋发激昂气,锐意进取,不讳对功名之渴求,也不讳对富贵之享受,就像襄国令姚昇所说的“大丈夫居世,贵在顺心意”。荀贞心道:“大丈夫做事,自当痛快酣畅,应如泛舟顺流,千里清风扑面,又应如这北风扫雪,天地清爽干净,岂能如乡野愚夫也似的蝇营狗苟、畏手畏脚!”

“中尉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荀贞反思过去,警醒自身,调整心态,心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我就看看你这个独占天下五分英雄气的刘玄德是怎样的一个英雄人物。”

如眼下杀不得刘备时便且观之,待来日有机会杀他时就手起刀落,把“蝇营狗苟”的算计丢到一边,正面迎对,这样才称得上“痛快酣畅”,也只有这样才配被称为“英雄人杰”。

“当啷”一声,荀贞回剑入鞘。

想通了此节,他顿觉神清气爽,笑道:“我在想怎么惩治高子绣!”

“高君怎么了?”

“你去把他给我叫来。”

宣康莫名其妙,觉得荀贞今天似略反常,和往日有点不同,说要惩治高素,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笑容,问高素做了什么却又不肯说,不好多问,应了个诺,出堂去寻高素。

荀贞在堂上等不多时,高素跟着宣康来到,刚入堂中,荀贞即劈头问道:“高素,你可知错?”

“中尉这话问得古怪,素昨日才来到邯郸,至今未出府门,有何过错?”高素眨巴着眼,拿出一副愕然的嘴脸,没看出来,他装糊涂倒是一把好手。

荀贞又气又笑,说道:“你在颍川做的什么好事儿,你自己不知道?还用我给你说么?”

“中尉说在颍川时啊……。”

“你可知错?”

高素偷觑荀贞面色,见他似不是太过恼怒,遂爽快承认,说道:“手段是错了点,可素之本意是好的。”

“枉法杀人叫‘本意是好’?”

“如杀善人自是罪过,但素杀的是恶人,本意当然是好的了。”

不但会装糊涂,高素还学会了狡辩。荀贞懒得和他多说,直接说道:“玄德将要奉檄行县,罚你带甲士二十护卫他的车驾,你可认罚?”

一个人的心态会影响到他做事的风格。

就拿荀贞派亲兵护从刘备这件事来说,之前,他整天都在琢磨怎么杀掉刘备,在刘备面前难免会有做贼心虚之感,所以当一听刘备说不用他派亲兵护从,他也就不派了,可如今他转变了心态,不再“做贼心虚”,对刘备可以用平常心待之了,那么这个亲兵却就是必须要派了。

流民刚生了一场乱,郡内并不十分太平,在这个情况下刘备出行,做为“兄长”的荀贞怎能不派人护卫?别说是“情逾骨肉”的刘备,就是邯郸荣、程嘉们出行,荀贞也该、并且也会派人护卫的。

“护卫刘功曹的车驾行县?”高素立马苦起了脸。

“怎么?你不愿意?”

“这迎风冲雪的,……,荀君,我才赶了一千多里路,刚到邯郸,还没歇过来呢!总是让我歇息几天,然后再给我安排差事啊。”

“你如不愿也行,……,来人,拖下去,笞五十。”

侍卫在堂外廊上的典韦、原中卿、左伯侯接令,来入堂上,就要拉高素下去。典韦等人和高素认识挺久了,关系也还不错,可关系不错归关系不错,荀贞的军令是军令,军令一下,典韦他们是真要把高素拉出去、也是真要笞打他五十的。

荀贞补充令道:“阿韦,你亲自打,给我狠狠地打,要打得他一个月起不来床。”

典韦瓮声应诺,来到高素身边,说道:“子绣,跟我走吧。”

典韦腰带十围,雄伟壮健,往高素身边一站,想起将要由他亲自动手,高素先就身子软了半边,面如土色,慌了手脚,忙伏拜地上,连声说道:“荀君,荀君,素愿护从功曹车驾!”

“玄德明天一早就要出行,你回去做些准备吧。阿韦,你选二十个勇武的亲卫给子绣统带。”

“诺。”

“你们去吧。”

典韦、高素、原中卿、左伯侯出去堂外。

荀贞与宣康相顾一笑。宣康笑道:“高君性好使气,也只有君才能治得住他也。”

中午饭时,荀贞召来高素、文聘、许季、徐福等人同食,特令高素坐在他的案边,又因他明日要出县远行之故,命厨中多给他做了两样肉菜。高素得了荀贞特别的对待,於席上洋洋自得。用人之道,首在恩威并施,上午用五十鞭笞来吓唬高素算是威,此时的特殊待遇则是恩。

到得下午,许仲、江禽、刘邓、陈到四人络绎归来。

他四人带兵分别追击乱民,追了大半天,作乱的流民绝大部分都被他们追上了。

刘邓请示荀贞:“中尉,乱民均已被我等诛杀,要不要枭其首级,筑成京观,以震余者?”

杀这数千流民已非荀贞所愿,更别说筑京观了,他摇头说道:“不用,……,都诛杀了?”

许仲答道:“能追上的都诛杀了。”

作乱的流民有数千,散逃四方,难以全部追上,只要把绝大部分追到,有些许漏网的无足挂齿了。

“在县外寻块野地,把他们的尸体埋了吧。”入土为安,荀贞能为乱民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是。”

“杨家的粮食、财货收缴上来了么?”

“都收缴上来了,已统交给了子元。”

子元是李博的字。荀贞颔首,说道:“告诉子元,清点完后便转交给相府。”

“财货也转给相府么?”

“叫子元把财货分成两份,一份给相府送去,留下一份充作军资。”

杨家是赵郡的头等豪强,家訾豪富,此番追击乱民,财货类的缴获盛多,荀贞不能吃独食,给刘衡送去一半,至於刘衡再怎么给行政系统的那些吏员们分,如国傅黄宗、郎中令段聪等,那就是刘衡的事儿了。

许仲等应诺。

“乱民虽定,县外犹有数千流民,营访、城防不可松懈。君卿、伯禽,你两人亲镇营中,阿邓、叔至,你两人协助公达安排城防。”

诸人应诺,接令离去。

荀贞绕出案几,行至堂槛,负手遥望密雪阴沉的远空,数千乱民横尸雪上的惨景恍惚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闭上眼,强自按下泛起的恻隐不忍,低声说道:“非我欲杀汝等,是粮荒所致。”

然而,他却也知这句话是在自我欺骗。

梁惠王对孟子说:“我治理梁国真是尽心尽力了,河内遇到荒年,我就把百姓迁到河东,同时往河内运送粮食,以赈救灾民,河东遇到灾荒的时候我也这样办。邻国的政事没有像我这样尽心的,可为什么邻国的百姓不见少,我梁国的百姓不见多呢?”

孟子回答他了很多,最后说道:“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意为:饥荒年景时,百姓饿死了,就说“这不怪我,是年成不好造成的”,这和拿了刀子杀死了人却说“不是我杀的,是刀子杀的”有何区别呢?如果你不把百姓饿死的缘故归咎给年成,那么天下的百姓就会来归顺你了。

荀贞读过这段文字,所以他自知“粮荒所致”四字实为掩耳盗铃。

他心道:“可是,我区区一个赵郡的中尉,民事管不了,军令亦出不了赵郡,我又能怎样呢?”

远离了堂内的火盆,院中冰凉的雪意浸透入骨。

他睁开眼,观望雪景,轻声吟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这两句却是出自《诗经•北风》,表面上是在形容风雪,实则是在比喻虐政的暴烈就像风雪的寒威一样。现而今的汉家朝廷,阉宦布满宫内,污吏遍列朝中,要想不掩耳盗铃,要想“不罪岁”,只有把他们洗涤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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