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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口述,陈仪润色,顷刻,信件写成。

荀贞令人将之交给被抓的那州府之人,吩咐吏卒叫他将信带给陶谦。

这被抓的州府之人逃得一条性命,哪里还敢继续南下?老老实实奉了荀贞的命令,带着荀贞的信返回了郯县的州府。州府的吏员见他回来,蓬头垢面,衣不遮体,俱皆吃了一惊,询问清楚,知道了他却是被广陵抓住,又遣返回来,给陶谦送信,遂忙带他去见陶谦。

陶谦正在堂中伏於案上看下邳郡的地图,因为近视,他的头都快贴到地图上了,闻下吏来报,说往丹阳等郡去的使者被广陵抓住,而荀贞有信来,便令呈上。

陶谦将信拿到手中,把信件的封检凑到眼前,看到上边写的是:“荀贞书奏陶公,问起居”。封检上没有荀贞和陶谦的官名,显然荀贞的这封信件不是以官员身份而写的。

陶谦心道:“‘问起居’?你在广陵兴兵,我能起居好么?”拆开封检,取出信纸,观看。

却见信中写道:“陶公足下:崔威考少有英称,钱买司徒,论者嫌其铜臭。公昔有奇表,今居徐方,山有嘉卉,孰之过也?吾兴义兵,士民踊雀,克城如探囊,旬日得下邳郡半,非吾军盛,实公之由!豪阙请附,士陈门迎;臧霸行缓,薛礼静伏。民意士心,公尚不晓?嗟乎,治民易虐,不畏乡部议乎?曹宏贪鄙,笮融暴虐,公亲信用,今如斩之,吾自退兵。”

底下落款是“荀贞再拜”。

崔威考便是崔烈,有重名於北地,历任郡守、九卿,中平二年,他掏了五百万钱,买得了司徒之位,天下人对他的风评顿时转恶,连他的儿子都借“论者”之口,说“嫌其铜臭”。

荀贞拿崔烈作为此信的开篇是在提醒陶谦,不要“昔有奇表”,却“晚名不保”。“山有嘉卉”云云,出自《诗经》,这一句的整句是“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废为残贼,莫知其尤”,意思是说山上有美好的花草树木,有栗树也有梅,受到破坏与残害,不知是谁的罪。荀贞这显是在说徐州如今残破,民不聊生,难道不是你陶谦的罪过么?所以后边有“非我军盛,实公之由”之说。“不畏乡部议乎”,这是在告诉陶谦,你虽然可以残虐你治下的百姓,并不在乎他们对你的恶评,但是,你就不怕你家乡士人对你的议论么?时下人重舆论,尤其是家乡的舆论,风评不好,就难有出仕的机会,陶谦固然年纪大了,可却会影响到他的子孙。

陶谦看罢,恼怒之极,奋力把这封信扯成两截,欲待再撕时,瞥见信的背面似乎还有字,遂强忍怒气,把信反过来,将撕裂的两截又拼凑起来,拿到眼前来看,见背面只有两行大字:“公使今虽北遣,公意吾知,公勿忧,吾当为公转达。”

陶谦眼前发黑,险些气晕过去。

什么叫“公勿忧”?分明是在讽刺陶谦。又什么“吾当为公转达”?荀贞要肯为他转达才怪!不过又是一句讽刺罢了。——这两行大字,其实不是荀贞所述,而是陈仪所加,只是陶谦却不知道这回事儿,只以为是荀贞在羞辱他,气得抓起信纸,将之撕了个粉碎。

他暴怒说道:“把那个无用的蠢货斩了!”

底下吏不知他意,战战兢兢地问道:“敢问方伯,是哪个蠢货?”

陶谦抓起案上的砚台,猛地掷砸过去,只是他眼神不好,没能砸中应声的那个吏员。

他怒道:“被荀贞送回来的那个蠢货!”

底下吏闻之愕然,想那使者辛苦南下,又辛苦北还,刚到府中,就被陶谦莫名其妙地下令斩了,未免令人寒心。当此之时,这吏员既不敢多问,也不敢相劝,应道:“是。”忙去传令。

陶谦气往上冲,只觉天旋地转,眩晕之下,险些摔倒。

扶着案几,他勉强稳住身,慢慢坐回席上。

等缓过了这股劲,陶谦拍着案几,唤外边的吏员,说道:“叫曹宏、吕由来!”

吕由,是丹阳兵中除了曹豹、张闿之外的另一个高级军官。

堂外吏应是。

不多时,吕由到来,曹宏却等了好一会儿才到。

陶谦本就恼怒,曹宏又半天才到,更是生怒,他问道:“作甚去了?怎这么久才过来!”

曹宏面色不好,捧着一道文书,奉给陶谦,说道:“刚接了一道曹豹的军文。”

陶谦接住,打开去看,不看还好,这一看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才看了几个字,他就举手想要将这军文扔出,手刚举起,身往后栽,却竟是晕倒了过去。

曹宏、吕由措不及备,吓了一跳,忙上前急救,又叫来府中的医士,堂外的吏员亦蜂拥而入,手忙脚乱好半天,才把陶谦救醒。陶谦枕在曹宏的腿上,看了看周围的人,有气无力地说道:“退下,都退下。”除吕由、曹宏,余人皆应诺退出堂外。

陶谦说道:“枉我信用,一个一个都不成器!”

却原来:曹豹反攻下相不成,为荀军所败,撤往下邳县去了。

曹宏说道:“曹豹虽小负,而至今夏丘、曲阳仍在坚守,荀军攻之不下,方伯,下邳郡的事犹有转机,尚未可言败。万望方伯珍重贵体啊!”

陶谦说道:“你知道甚么!……荀贞之给我来信,要我斩了你!说只要斩了你和笮融,他就退兵。”

曹宏楞了下,顾不上问荀贞怎么会给陶谦写信,先连忙说道:“方伯,荀贞之此必虚言。他久存吞取徐州之意,而今兴师动众,几乎尽起广陵之卒,又怎会半道而废?”

“我怎会不知他这是假话,只不过是为他打下邳、东海找个借口罢了?”

陶谦很清楚曹宏现在的想法。眼看连战连败,荀贞的兵锋已经近至郯县外百余里处,曹宏难免会担忧陶谦听信了荀贞的话,急病乱投医,真的把他给杀了。

陶谦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曹宏讪笑说道:“是,是。方伯待宏有再生之恩,宏对方伯只有肝脑涂地,方可报万一。如果真的杀了宏,荀贞之会退兵,宏的这颗首级自是甘愿献给方伯。”

“不必说这些话了。……前时才接到下相失陷的军报,曹豹这又兵败,他是怎么败的?”

适才陶谦只是看了军报中的前几个字,看到曹豹击下相败北,就气得晕了过去,因而不知具体过程。

曹宏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腿,好让陶谦枕得更舒服些,然后说道:“曹豹兵至良成,闻下相失陷,为夺回下相和泗水渡口,他便率部转向,急赴下相。”

“此事我已知,你就说他怎么败的!”

曹豹转向下相时,给陶谦送了道军报,将此事曾告之陶谦知晓。

曹宏道:“是。……曹豹到下相时,荀军骑将张飞已到,当时曹豹并不知道,但是他看到城中旗帜林立,分打了许多荀军将校的名号,城头上兵如蚁布,却也疑心是不是荀军的援兵已至,所以没有攻城,而是屯营城外,分兵攻打泗水渡口,以图先将渡口夺回,再做攻城打算。”

陶谦说道:“他这么做倒是没错。”

吕由在旁说道:“方伯所言甚是。正该先夺下渡口,断了赵云的援兵,之后再徐徐攻城。”

曹宏接着说道:“渡口为我军必夺之地,同样也是城中的赵云必争之处,曹豹原本以为赵云会从城中遣兵去援,故而严防戒备,准备了精卒甲士,只等赵云的兵马出城便拦截之,却没有想到,渡口荀军的援兵不是从城中来,而是从野地上来的。”

“从野地上来的?”

“便是那荀军骑将张飞的兵马了。他提前隐蔽在渡口外,曹豹攻打渡口的兵马刚对渡口的攻势,他就率骑驰至,从后掩杀。我军不能抵挡,溃败而逃。”

“这只是渡口的一场小败,曹豹统数千敢战士,却怎么也败了?”

“赵云在城中布得实是疑兵,他本人没在城中,而是带了五百死士埋伏城外。入夜之后,当曹豹一意戒备城中和张飞的骑兵时,他却突然杀出,鼓噪而进,进攻曹豹的后营,与其同时,张飞亦率骑突进,猛击曹豹的前营。”

“虽是夜晚受袭,可敌攻我守,如是指挥得当,也不会败啊?”

“本来是不会败的,可……。”

“可怎样?”

“可赵云、张飞二人实在勇猛,两人身先士卒,冒矢石,由夜至明,呼战不止。曹豹时在前营,设下陷阱,放了张飞进来,欲斩杀之,可谁知虽被我军的数百重甲精锐包围,张飞及其从骑不能驱马驰骋,然其下马步战,却犹胜骑时,硬生生反把我军精卒杀散,趁势接了被阻在我营外的他的其余骑兵主力,一并攻入营中,前后突搅。赵云趁机也攻破了曹豹的后营。一时间,我军满营之中,皆是荀兵呼飞名之声!其声振地,曹豹前后营兵士胆寒。赵云、张飞两人夹击,曹豹部因而败溃。幸得笮融的兵马赶到,接应曹豹,两军乃去了下邳。”

曹豹去下相时,遣人传檄给笮融,叫他也出兵,笮融的兵马出得慢,到下相的时间晚,倒是正好救了曹豹。

听完战事的过程,陶谦知道这不是曹豹的过错,只能说是因为荀军的将校太强。他叹道:“潘璋、关羽、赵云、张飞,只许仲一路,荀贞之军中就有如此多的良将?”想起了那夜他恨帐下无有如项羽这般英雄的慨叹,叹息良久,问道,“曹豹部损失可重?”

“折了约千许人,到下邳县后收拢溃卒,犹有三千之数。”

“传令给他:下邳县,只许守,不许出战!”

适才因荀贞之信而起的羞怒虽尚存,可实在是被荀军打怕,既野战远不如之,干脆就忍气吞声,来个闭城不出。

夏丘、曲阳被荀军围攻数日未失,下邳县内现今的兵力比夏丘、曲阳多,储粮也多,坐镇的丹阳兵主将曹豹和下邳相笮融,名望也要比夏丘、曲阳的守将为高,如果只守不攻的话,也许能够使荀军受挫吧?陶谦现下只能把希望寄托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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