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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陈登到至许县。

任陈登为颍川太守,召他来颍川上任的令旨,早在上个月就已经给他送去,之所以陈登直到这时才姗姗来迟,乃是因为有不少的郡中政务需要交接,——继任的琅琊太守是原为郯县令的陈矫,其次本月上旬的时候,他又病了一场,腹泻不止,连着拉了三四天,身体虚弱,因病好后,不得不又休养数日,乃於本月中旬才从琅琊动身,前来颍川,故至此时才到。

天气甚热,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没有,路面被烈日晒得近如反光,树木的叶子动也不动一下,好像是静止了也似。蝉噪之声,响於远近。这样的盛夏之日,单单坐着不动,就会汗出如洗,没有什么事的话,恐怕谁都不愿意出门,却於上午时分,荀贞轻车简从,出府往东。

不为其它,正是为迎陈登。

东行七八里,官道上,迎面有支近百人的队伍,朝这边正行。

队伍前头是辆轺车,其上立了一个佩剑的黑衣文士,轺车后边是十余挟矛的骑士,骑士再后,是辆雕饰华丽的辎车,辎车两边、后头共有数十人徒步相从,其间并又杂数辆各色的车子。

这数十相从之人,有男有女,皆是奴婢打扮。

於禁驰马回报,禀与荀贞,说道:“明公,前边就是陈太守的车驾。”

荀贞没有乘车,骑马来的,遂就下马,叫於禁过去,请陈登过来相见,自到道边寻了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在树下等候。虽有树荫遮掩,然而仍是无有半分凉意,脸都被阳光烤热了,汗水顺着鬓角往下直流,荀贞接过典韦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眺望道上那支陈登的车驾队伍。

见於禁到至近前后,轺车上的文士很快示意队伍停下了前进,从轺车下来,到辎车边上,大概是向车内禀报。等了会儿,辎车中下来一人。尽管相隔还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长相,但从身形和走路的姿态,荀贞却辨别得出,这人正是陈登。

陈登跟着於禁,往荀贞此处大步行来。

荀贞不再在树下等,把毛巾抛给典韦,迈步迎上。

两人在道畔相见。

陈登下揖行礼,说道:“天这么热,明公怎么还出来接登?这真是叫登受宠若惊,不敢当也!”

较以此前,荀贞、陈登两人相对的地位又相同出,荀贞还是陈登的“主君”,可也有不同处,荀贞不止是陈登的主君了,而且现在还是朝中的车骑将军、录尚书事,权位更重於往昔,所以,荀贞亲自来迎接陈登,的确是叫他受宠若惊。

一股汗臭扑鼻而来,骑马热,车里封闭,更热,可以想象得到,从琅琊到许县,这八九百里路,陈登走的定是相当难熬。荀贞笑道:“大热的天,将你从琅琊改任颍川,把你折腾的不轻,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怎能不亲自迎你?”

陈登哈哈一笑,说道:“琅琊只不过是寻常一郡,颍川不仅早就是海内名郡,而且现下更是帝都之所在,明公不以登人微望轻,德薄能鲜,而举登出任颍川太守,这是对登的高迁!哪里有什么折腾可言?接到诏令后,登只盼能早点到任,唯是交接公务上耽搁了些时日,后又病了一场,因此直到今日才至许县。尚乞明公恕罪。”

荀贞笑道:“元龙,大半年不见,你的脾气是一点没变,言行做派还是豪气四溢,不愧湖海之士的赞誉。”关心地问陈登,说道,“你月初患病此事,我听说了,怎么样?严重么?”

陈登如有余悸,摇了摇头,说道:“悔不从明公之令,贪食鱼脍,致有月初腹泻之苦。”

“是因你贪吃鱼脍所致?”

陈登答道:“回明公的话,登病时,适逢华佗在郡,登府中的功曹与他旧交,便请了他来给登医治。华佗说,我这病,就是因为吃的鱼脍太多,日食无度,故而乃患。”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道,“华佗与登说,鱼脍虽然味美,然颇存微虫,登每日所食太多,以致那些微虫在登腹内聚集,由是乃引腹泻。他和明公一样,也对登说,叫登以后少吃点鱼脍,适量为好。”

荀贞埋怨说道:“我就对你说,鱼脍不宜多食。‘过犹不及’,此夫子所教,做什么事都要适当、适量为宜,元龙,你阳奉阴违,不听我话,遂有月初你这一病。华佗名医也,他既也这么对你说了,看你以后,还听不听我的话。”

陈登扬眉,豪气干云,说道:“华佗对我说,若我不肯改之,则只怕下次再犯病的时候,会比这次更严重,而且严重到一定程度,还可能会药石无效,我就一命呜呼了。今明公已迎圣上与朝廷迁都到许,此正登辅佐明公,大展身手,以实现抱负之时!为了使登的抱负能够得以实现,登这条性命,现下还是先留着为好,华佗之话,明公之令,登以后自当是恭敬聆从。”

荀贞大笑,听了陈登此话,倒是放下了对陈登好吃鱼脍此事的一桩心结。

又与陈登说了几句话,问过他路上辛苦,荀贞顺口问了一句:“元龙,这华佗之名,我亦久闻,此前也曾几次派人找他来见,却一直未有能和他得见。他既然游至琅琊,给你治了病,你怎么不邀请他同来颍川?”

陈登嘿了一声,说道:“明公,好在你是未曾与华佗见过。”

荀贞不解其意,问道:“元龙,你此话何意?”

陈登说道:“这华佗,脾气着实古怪,这回他给我看病,不瞒明公说,我着实是受了不少他的闲气。要非是别的医士不管用,我早不让他给看了。”

荀贞说道:“受了他不少的闲气?”

陈登悻悻然说道:“动不动就给我甩脸子。明公,我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供着他也不是,不理他也不是。我的功曹知其脾性,私下对我说,他之所以这般性子,是因其本为儒生,欲以经业求取功名,结果却功名未遂,反而不得不行医为生,是以久怀怨愤,因就不管待谁,都毫不客气,特别是像登这样的早贵者,他更是不待见!……明公问登,为何不邀他同来颍川。明公,登其实亦有此念,知了他对登态度恶劣的缘由之后,登重其医术,也是想着若能把他为明公招揽,则他对明公必有用处,就与他说,登已得朝廷令旨,改任我为颍川太守,他如有意出仕,我可以把他带来颍川,举荐给明公,辟为曹掾。可是明公,你猜他怎么说?”

荀贞问道:“他怎么说?”

陈登双手一摊,说道:“半句话也没有说!当天就扬长而去,临走前,连给登说一声都没有。”

荀贞略想了一想,约略猜出了华佗为何这么做的缘故,与陈登说道:“元龙,华佗名声远播,只怕是自视甚高,又久怀明珠蒙尘之怨,你却仅以曹掾许之,只怕他是觉得你小看了他,故而不辞而别。”

“这么说来,是登的错了?”

荀贞笑道:“人之性,各有不同,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陈登说道:“所以明公,登未能把他给明公带来颍川。”

荀贞说道:“也罢,他的两个弟子现都在我军府为吏,想来早晚会有机会,我能与他得见。”

只是说了这么会儿话的空,荀贞和陈登两人的衣服,前后都已被汗水涾湿。

荀贞拽了拽紧贴脖后的衣领,说道:“元龙,一见你太高兴了,只顾和你说话,却让你在日头底下晒了这么半天。你且先回车中去,等咱们到了我家再叙。”

陈登应了声诺,先恭敬地送荀贞到其坐骑旁,等荀贞上了马,然后才回自己的辎车。

车中有两个俏丽的婢女。

上到车中后,陈登把胳臂,这两个婢女熟练的把他的内外衣服都脱下。陈登换了条犊鼻裤穿上,光着膀子,半躺到了席上。婢女跪坐席侧,给他扇扇子取风,时或用蘸了凉水的绢巾给他擦去额头和身上的汗水。——由琅琊到许县的这段路上,陈登在车内都是这般打扮。

……

在给刘协和朝中百官建造住宅区的时候,陈仪当然不会忘了荀贞,给荀贞也建了一处宅院,且给荀贞建的此宅不小,占了小半个里的面积。

荀贞带着陈登一行,回到家里。

於禁招呼仆隶,引陈登的随行人众去休息,——轺车上的那文士并非是陈登在琅琊郡时的府吏,是他族中的一个族子,那十余骑士是陈登养的壮士,余下的那些则都是陈登带来从他上任的家中奴婢。

荀贞与陈登来到堂上。

堂中四角放的有冰块,比外头要凉快许多。

等侍婢奉上冰酪、茶水、点心,荀贞刚要与陈登叙话,典韦来报,却是有数人联袂同来求见。

这数人来到堂上,拜见过荀贞,与陈登见礼。

这几人分别是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程嘉等。

荀贞讨贼勤王时,荀彧、陈群等被留在了昌邑的军府,担负留守之任。刘协驾到许县,任荀彧诸人为尚书等朝中各职的令旨下到后,他们就从昌邑来了许县,比陈登早到了多半个月。

几个人里边,戏志才被拜为了侍中,品秩最高,比两千石;荀彧被拜为了吏曹尚书,此任是李傕、郭汜掌权时,贾诩曾经出任过的职务,掌选举斋祀,相当於后世的吏部尚书,权力很大;陈群被任为了侍御史,此乃御史中丞的属吏,掌察举非法等务;郭嘉被任为了散骑常侍,这其实是个加官,没有什么实权,但能够参议政事;程嘉被任为了司隶校尉属下的都官从事。

众人都是新官上任,精神风貌甚佳。

彼此见礼过了,分别落座。

侍婢给戏志才等人也端来冰酪等物呈上。

郭嘉贪凉,端起冰酪在手,便吃了起来。

戏志才举起手中羽扇,遥点了一下郭嘉,笑道:“元龙终於来到,方欲听其高谈阔论,奉孝,你怎么就吃起来了?”

郭嘉笑道:“不知为何,明公府中的冰酪,与我家的截然不同,就是好吃。”问荀贞,说道,“却不知明公是不是在内加了什么秘料?”

这冰酪里边还真的有秘料,是荀贞根据他前世的经验,朝里边添加的。

荀贞笑道:“你若喜欢吃,待会你走时,我叫膳房把这密料给你抄上一份就是。”

郭嘉大喜谢之。

荀贞就着戏志才的话头,与陈登说道:“元龙,志才说的不错,於今虽然已迎天子到颍川,可是海内局势依然如故,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变化,相反,我蒙朝廷不弃,天子恩擢,被授任了车骑将军、录尚书事这样的位高权重之职,身上担的责任,却是比以往要多太多,底下该怎么做?每思及此,我不觉彷徨。你是高明远见之士,必有以教我,我洗耳恭听。”

陈登也觉得荀贞宅中的冰酪好吃,猛吃了几口,把陶碗放下,掂起手巾,抹了下嘴,笑答荀贞,说道:“底下该怎么做,明公怎么可能会没有定见?明公必是已有定见。而如果要问我的话,我就敢冒昧呈之。”

荀贞说道:“请说。”

陈登言简意赅,说道:“先安朝廷,继讨不服。”

荀贞说道:“先安朝廷是自然之理,却这继讨不服,具体方略如何?”

陈能答道:“回明公的话,具体方略,登仍是八个字。”

荀贞问道:“哪八个字?”

陈登说道:“先讨袁术,后伐袁绍。今海内割据,不庭於朝者,以此二袁为主,只要先把他俩讨定,余下诸辈,或召或讨,徐徐悉可定矣。”

荀贞与戏志才、荀彧、郭嘉等等对视一眼,抚短髭而笑,说道:“元龙之见,果与吾等相同。”

陈登笑道:“我就说明公不可能无有定策!既然明公已如此认为,则登敢问明公,欲何时进讨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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