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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业在录事学官的带领下,离开了书学班的课室,七拐八绕,居然来到了国子监后山脚下的那处竹林外。
这处竹林他怎会陌生?当日初来国子监,书学班和太学班的人不就是在这片竹林中掐起来的吗?
到了竹林外间,录事学官适时驻足不前,冲里头指了指,态度较好地说道:“祭酒大人就在竹林中等你,唔,就是盖有几间竹舍的地方。你一直往里走就能瞅见。”
郭业嗯了一声,自顾迈腿走了进去。
一直朝里走,约莫过了一会儿便走到了当日争吵掐架的地方,小桥流水而过,河边盖有几间竹舍。
老地方,熟悉了。
刚走上小桥,准备过桥去往竹舍。他突然发现小桥之下的溪水中有块大石,哗哗溪水撞着大石流淌而过,漫过了大石的三分之一,露出一大部分在溪面上。
而真正引他好奇的是,大石之上赫然坐着一个人,一个白衣宽袍,坐姿怡然的老人。
老人将宽袍掖起盖在大石上,露出双足不时击打着流淌而下的溪水,溅起小小水花。
老人尽情戏水宛若天真无邪的孩童,甚是悠然自得。
玩得至酣处,老人更是引亢高歌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看着老人天性雅洁,童趣盎然,郭业不由抿嘴一笑,这老头倒是挺逗,好像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一般。
大儒就是大儒,名士就是名士,端得举止不凡,与众不同。
郭业已经看清河中大石上,赤足戏水的老人乃是何人,正是国子监祭酒虞世南。
“咦?”
赤着双足、忘我戏水的虞世南貌似发现了郭业的到来,从水中抬起双足,转身回望桥上的郭业,惊呼一声后说道:“你何时来的?怎得不招呼老夫一声呢?”
郭业见着虞世南问询自己,自然不敢怠慢,拱起双手拜道:“见过祭酒大人,学生也是刚来,刚来,呵呵……”
这是郭业第二次与虞世南见面,之前一次是在御史大夫高士廉的府中。
第一次见到虞世南时,这老头是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握着酒壶灌口而入,吃相极尽猥琐,浑然忘却自己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亦浑然忘却自己乃天下读书人表率的身份,更像是丐帮帮主洪七公的赶脚。
这一次再见虞世南,居然见着老头赤着双足在戏水,仿若孩童,天真童趣。
两次的场景皆不同,但有一点是真真切切地相同,那便是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地,虞世南都不会刻意伪装自己,永远都是将自己最真的一面表现出来。
知行合一,不外如是,实乃真性情,真坦荡的风流名士。
郭业拱手作揖罢之后,再看虞世南,老头已经在溪中大石头上站起,三步两步跳上岸来。一边蹦蹦跳跳穿着靴子,一边朗朗跄跄来到桥上。
穿戴完毕之后,老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郭业,没来由地赞了一声:“唔,高士廉那老匹夫说得不错,你的确有一番赤子情怀。郭业,你来到国子监的表现,老夫甚是满意。”
“昂?”
郭业被虞世南这么一夸,顿时找不到东西南北,怎么无端端夸赞起自己来了?这不科学啊!
而且,自己在国子监也没正经上过几天学,但却捅了不少篓子。
打脸萧廷,得罪卢主簿,这应该都是让国子监里面的师长们厌恶之事。
怎么在虞世南这个校长的眼中,愣是变成了表现不错呢?
见着郭业一头雾水般瞎琢磨,虞世南清咳两声,点醒道:“你们孩子间的矛盾冲突,谈不上谁对谁错,老夫自然不会横加阻拦。不过,你跟魏征家、房玄龄家那几个小犊子私自厚葬司马博士一事,老夫全看在眼里。不错,很是不错。”
原来如此啊!
郭业暗暗醒悟,原来自己那天去司马博士家将他尸体拉走厚葬的事情,全被虞世南看在眼中了。
随即,他稍稍矜持了一下,说道:“祭酒大人谬赞了。郭业虽不好学问,但多少也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替司马博士入土为安,也是我们做学生的本分。”
“哈哈……好,好啊!”
虞世南闻言又是一阵笑道:“这话老夫爱听,谁说一定就要学而优则仕呢?平日多读书,能够懂得做人,做好人,这才真正的圣人教化嘛!不过你自己刚才也说了,自个儿不好学问。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呐!既然入了国子监,就更应该多读书,长学问,不能虚度光阴,消耗时日。再说了,你如今俨然乃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老夫还未曾听过古往今来,哪个监察御史是不通文墨,连封家书都写得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对吧?”
呃……
郭业被虞世南苦口婆心一阵说教,闹得头皮发麻,这老虞头是要干嘛?不会让人把自己叫来,就是说教一通吧?
不知道虞世南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郭业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呐呐道:“祭酒大人说教的是,学生知道错了,以后会好好努力,不负祭酒大人的栽培,不服圣上的恩宠!”
“对了嘛~”
郭业这番话显然很对虞世南的胃口,脸上的笑容从一开始就没有褪去过,继续说道:“圣上不是曾在圣旨上对你有过训示吗?读好书,做好人,行好事。老夫亦是对你这般期盼。”
“是,是,祭酒大人说的是!”
郭业现在除了点头称是,还能说点什么呢?
突然,虞世南冷不丁叫了一声:“郭业!”
点头如小鸡琢米般的郭业诧异地应了声:“啊?”
虞世南径直问道:“长乐坊口的闹剧,还有东市近千家酒肆茶肆还有饭肆连着三日拒客,亦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晕~
郭业极为惊讶,差点没喊出一声是来。
不过他的表情亦然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只听虞世南脸上继续一副笑意,不过言语就没有了刚才那般的和煦善意,有些低沉地摇头说道:“此番虽让你得了逞,但却不值,得不偿失哟!且,殊为不智!”
不值,郭业知道虞世南应该是指,为了一时之气而捅了江夏王李道宗的篓子,惹来对方的反扑,得不偿失。
至于这不智的说法,郭业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在任何一个关节都设计的很是机密与巧妙啊,怎么会不智呢?
虞世南瞥了一眼郭业,轻声叹道:“你自以为设计的精妙绝伦,岂不知一山更有一山高?不然,老夫怎能看出此番乃是出自你的手笔啊?而且,最最关键之处在于,你此番打闹只是小道耳。”
说罢,双手负背仰头而望,陡然间,仿佛一股磅礴气势冲天而出,居然压抑得郭业有些心里发慌。
郭业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势!
只听虞世南沉默一会儿后,才缓缓低下头来,逼视着郭业的双眸,说道:“阴谋不长久,夫君子者,唯有阳谋方是正道。懂了吗?”
阴谋?阳谋?
郭业心中暗暗不敢苟同,你管他什么谋,反正能达到目的,它就是好谋。
千年后的改革开放总设计师不也说了咩,管它黑猫与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不过虞世南当前,他可不敢顶嘴,弱弱地回应了一句:“学生知晓了。”
见着郭业态度良好,虞世南才收起刚才那股逼人的气势,神情语气皆转和道:“孺子可教也!好吧,你回去吧~”
纳尼?
这就完了?
郭业愣是搞不懂,虞世南大费周章叫人把他招呼过来,就是跟自己说这些?
想着琢磨着,一时间,居然没有移动脚步离去。
虞世南见着郭业迟迟不肯走,猛然醒悟过来,轻轻拍了下额头,自嘲笑道:“哈哈,瞧老夫这记性,真是老了老了,丢三落四。今天找你过来,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与你!”
郭业听罢,神情显然一松,我就说嘛,老虞头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不可能单单就我过来说教两句。
于是乎,郭业双手抱起,低声问道:“祭酒大人请吩咐,学生必定效丛。”
虞世南嗯了一声,不过没有直入主题,而是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话题,道:“听说你在书学班混得如鱼得水,那群爱惹事的小犊子们对你敬畏有加?”
昂?
郭业脸色又是一滞,这问得又是哪一出?
虞世南自顾说道:“你不用说老夫亦知道,不然魏征、房玄龄、杜如晦他们几家的孩子也不会紧随你左右了。呵呵,你的本事不小嘛,才几天的功夫就在书学班站住了脚跟。”
郭业脸上一阵汗颜,心里却是一阵得意,真想冲虞世南显摆两句,那是兄弟们给面子,尊我为二当家。
不过他可不敢这么说,不然虞世南非削死他不可。
见着虞世南说话间有跑题的嫌疑,郭业轻声提醒道:“祭酒大人,您刚才不是说有事情要交代学生去办吗?”
“哦,对!”
虞世南急急点头,答道:“是要交代你一件事,不过这事儿老夫就不掺合了,你去找一下国子监的司业大人褚遂良吧,老夫还得去竹舍那边研磨,趁着今天心情不错,肯定能写上一篇好字。去吧去吧……”
说着,连招呼也懒得和郭业打一声,扭头便匆匆跑过了小桥,冲着一幢竹舍奔去。
尼玛,郭业暗暗埋怨了一句,有什么事儿不能现在说完,非得让我再去找副校长褚遂良大人?
郭业看着虞世南苍老的背影居然跑得飞快,稍纵即逝,遁入了竹舍之中。
随后不由喃喃自语:“我了个去,咱们这位校长大人哪里是什么名士风流啊,我看就是个‘人来疯’,想一出,是一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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