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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张瀚在一阵嘈杂的声响中被吵醒了。
他昨晚入睡时已经接近三更,时间很晚,看到封丘已经垒到接近和城墙持平之后,张瀚才放心入睡。
在他入睡之前,一个大队的火铳手奉命在土丘下集结准备,一个中队的战兵手持大型插牌准备掩护,土丘二百步长,一次正好可以上一个连的火铳手,预留好通道的话,一个大队的火铳手可以打的城头上的人根本站不住脚,更不要提还击了,这个中队的战兵只是预为准备,一旦时机成熟,战兵可以先行登城,在城头掩护火铳手源源不断的上城,等把南城这一段城墙全部控制下来,可以进一步控制城门,等城门再打开,青城就算是到手了。
没有人会相信蒙古人还能打巷战,靠着城墙他们都守不住,更不要提在城市里逐步逐步的抵抗了。
“出啥事了?”张瀚出中军大帐时,听到了一阵欢呼。他还没有从懵懂状态下彻底清醒过来,感觉有些昏头涨脑的不太舒服。
“恭喜大人!”
侍从官们已经在帐外候着,这时向来稳重的吴齐先跳起来,抱着手满脸堆笑的对张瀚道:“青城拿下来了!”
“啥?”张瀚一脸呆滞的道:“我睡下的时候,不是刚堆到城墙下头,还差半步才和城头齐平,这就拿下来了?”
“是拿下来了。”周瑞在一旁一脸兴奋的道:“梁将爷主持大军入城,现在应当已经把城头和城墙都控制下来了。”
“你们两连话也说不清楚。”张世雄一本正经的道:“恭喜大人,成就此可以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伟业……青城是投降的,刚刚天亮时城门突然打开了,习令色穿白袍,背插荆条,捧包茅封土,出城投降了。”
张瀚此时终于清醒过来,并且十分明确的意识到,自己一直想干,并且十分渴望成功的这件事情,终于干成了!
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拿下青城,绝不是一座城池这么简单,这座城是土默特的统治中心,也是西蒙古的中心,甚至有一段时间是整个蒙古的统治中心。
不管是库伦还是察罕浩特,或是白城,或是鄂尔多斯和套部,又或是卫拉特蒙古,或是拉藏汗,或是漠北三汗的地盘,蒙古人公认的最伟大的统治中心就是青城。
拿下青城,象征着土默特本部的彻底消亡,可能会有一些残余势力垂死挣扎,也可能会面临其余蒙古部落的反攻,然而在以青城为核心的土默特本部的地盘,势必将全部落在张瀚与和裕升之手,这一点是毫无疑问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土默特可不是巴林或是敖汉那样的小部落,那些小部落可能东西二百到三百里,南北一百多里或是二百余里,也就等于内地一个小的府或是两三个县差不多的大小。土默特以青城为核心,东西过千里,南北也有五六百里地大小,这么一大块地盘,相当于内地几十个州县的大小,几乎可以比拟一省的地盘了。
如果再往西吃下鄂尔多斯和套部,往东吃掉喀喇沁,往北与漠北三部接壤,整个地方等于后世半个多内蒙古大小,等于后世五六个江苏省的大小了。
这些地盘在蒙古人的手里只能放羊牧马,在张瀚手中已经开垦出二十万亩的土地,未来五年之内的土地数字会超过一百万亩。
坐拥数省大的地盘,影响大半个蒙古,垄断着草原到辽东和西域的商道,在此时此刻,张瀚不仅是将拥有这座城池,而是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个塘马策骑飞奔而至,天空尚且晦暗不明,东方的太阳并未升起,只有一抹霞光透出天际,草原上夏天的清晨仍然是十分凉爽,清风吹拂着人们的衣袍,令人感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孙敬亭扣着衣袍的纽扣,大步赶了过来,他的脸上也满是喜色。
“孝征兄,怎么你一个人过来了。”张瀚看到孙敬亭,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在这种时候,相处了多年的好友最能叫人感觉真实,一下子就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文澜,恭喜你啊。”孙敬亭罕见的向张瀚长揖,站直身体之后,孙敬亭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他道:“遵路和至之兄两位已经联袂到城门那去了,估计是看习令色的热闹。我听说时已经有些晚了,想想还是先来见你。”
“还是大舅哥够义气。”张瀚平复了一下心情,抿嘴笑道:“不象他们把我一个人给抛了下来。”
“你以后一个人的时间怕会更多。”孙敬亭脸上带着欣喜之色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张瀚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上拿下青城之后,整个团体内部心思变化的不止一人,孙敬亭算是变得比较晚的一个了……大家的意思很简单,张瀚拥有的实力和地盘已经足够称孤道寡,和大明天子不敢说分庭抗礼,但也足够成为一方诸侯。
俺答汗受封为顺义王,张瀚就不够资格?
论起真正的实力来,恐怕和裕升要比俺答强的多。
“还不到时候。”张瀚温和的笑笑,拍了拍孙敬亭的肩膀,笑道:“孝征兄,军令司应该有所警惕,和军法等部门压一压这股苗头,虚骄之气并不足以成事,只能坏事。”
“是!”孙敬亭肃容道:“敢不从命?”
“哈哈。”张瀚笑了两声,说道:“走,一起瞧热闹去。”
孙敬亭看了张瀚一眼,突然道:“文澜,我建议你今天穿的正式些……毕竟用你的话说,这是一个十分重要和难得的历史时刻。”
张瀚戴着和士兵一样的大帽,圆笠帽的形状,只是夏季是凉帽,冬季则是带毛的暖帽,头顶结着红缨,身上是灰色的军袍,脚上和军官一样的长筒皮靴。
这一身其实很有气质,裁剪得体,很是凸显男性及军人的魅力。
“我又没有专门的军服。”张瀚想了一下,说道:“灰衣箭袍,策马入青城,岂不也是一桩妙事?”
“这也由得你了。”孙敬亭看了张瀚一眼,忍不住又说道:“文澜,在这般的大事面前,一般的人都无法保持从容冷静,你的年龄和你的城府,实在有些过于不般配。”
张瀚微笑起来。
……
当张瀚骑着自己的青色骏马出现在军营中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枪骑兵,铳骑兵,猎骑兵,塘马,架梁,哨骑,各种各样的骑兵拿着不同的兵器,在营地外来回的策马奔驰着,他们面向军营方向,向张瀚发出持久不息的欢呼声。在军营中,穿着重甲的跳荡战兵,长枪手,铳手,还有辎兵,工兵,民夫……所有人都在向张瀚欢呼着。
整个军营乱成一团,这在商团军的军营里是十分罕见的事情,留守军营的多半是昨天参加做战任务的人,民夫和军人都奉命留守,他们不能出兵营来,只能用呼喊来宣泄自己的兴奋情绪和热情。
人们欢呼,高叫,象喝醉了酒一样的兴奋,任何一个人都明白青城的重要性,甚至随便一个辎兵都能说出一二三四五来,当青城真正到手的时候,这种兴奋感经历了长久的发酵与酝酿,果然迸发出了一般情形下没有的庞大力量。
有一些辎兵忍不住拿出饭盒敲起来,接着果然引发了全营的爆动,人们敲着铁罐子,放声唱起军歌,当张瀚经过时就是欢呼,不知道哪一股人带的头,接着全营所有人都高呼起万岁来。
这一股声浪带动了留守的鼓手,不管是大鼓还是当军鼓用的腰鼓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敲响了起来,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万岁声与鼓点相互配合,渐渐形成了节奏明快又统一的声浪,这股声浪之大简直形若实质,令人担心在欢呼声中会被掀掉帽子。
然而并没有人被声音掀掉帽子,很多军人是自发的把军帽抛向了天空,然后接下来再抛,天空中是无数顶飞翔的蓝色圆形的军帽,象是过年时发射出来的礼花。
张瀚的情绪也被点燃了,他和孙敬亭一直在向欢呼的人群还礼,孙敬亭的眼角有明显的泪花。可能在几年前,孙敬亭和叔父孙安乐一起在灵丘开铁矿,为了几千矿工的生存殚精竭虑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在数年之后就会身处这样的地方,看到眼前这般的情形。
“大丈夫真是当如是。”
当出了军营,欢呼的声浪被抛在身后的时候,孙敬亭忍不住向张瀚道:“并不是富贵,权势,而是这种上下一心的情境还有这种被兄弟情怀感动的心绪,文澜,我是沾了你的光,能在这样的场合里走上一遭,真是死而无憾了。”
张瀚这一次没有出声,过了一阵子,眼看城门和土丘在望的时候,他才转头严肃的道:“其实创业之初,一个团体大抵都有这样的过程和经历,上下一心,荣辱与共。人主能够与属下同甘共苦,属下亦能将国事当成自己的家事一般去经营。待时间日久,人主担心部下与自己争权,部下则只想为了自己的家族求利,上下开始猜忌,不和的种子就此埋下,待承平日久,帝国老大,就是眼下大明的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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