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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茅元仪当然理解船家的心理纠结,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相当难堪的事情,也就略过不想多提,只是顺着自己的话题再问下去。
“听说是福建来船很多啊。”船家道:“十停有七停是福建那边过来的,另外咱们江南的船也多了,在镇江和苏州那边都有新的船场,不少人家都在造船。”
“奇了。”茅元仪笑道:“以前大家总说出海利大,但风险也大。手头资本厚又敢冒险的才会造船买船,现在居然蔚然成风了吗?”
说起江南的事,茅元仪并没有因为长久在北方就感觉隔膜,毕竟是他生长大的地方,而且,书信也不绝的。
“还是因为和记的海事险啊。”
船家毕竟是懂行的,眉毛一挑,绘声绘色的将海事险的事向茅元仪介绍了一遍。
“和记真是大手笔。”茅元仪也是相当的吃惊,他沉吟着道:“这样说来,出海几乎是有赚不赔的买卖了?”
“可不是嘛。”船家答道:“和记自己也有船过来,大量的买生丝和茶叶,有多少要多少。咱们江南人自己也争气,要么买,要么自造,不过么造海船最少要半年到一年才能下水,现在各家都是急赶急的想买船,船都是到登州和天津那边去买,北方人现在还不怎么知道海事险的事情,这帮北佬,讲做生意怎么能和我们江南相比。”
茅元仪笑而不语,不好对船家这种明显的南北对立的话做出评价。
茅元仪自己当然是正经的南方人,浙江归安人,祖父茅绅是浙江有名的文学大家,以文章著名,茅元仪自己二十来岁就以兵农学说闻名江南,后来在萨尔浒一役时就已经是杨镐的幕僚之一了。
当然那时候的茅元仪只是后生小辈,并不被杨镐所看重,算了涮了一波声望,等茅元仪给孙承宗当幕僚时,就是有正式官职的赞画,而且很轻松的保举到参将,不仅不会有人暗中生怨,甚至普遍的舆论就是茅元仪太亏……只要有秀才生员的身份,茅元仪定然是走文官的路线,而且十年之后就可能被保举到巡抚或最少兵备道的职份上,以大明文贵武贱的格局来说,就算是当上总兵也不能和走文官路线相比啊。
茅元仪这十来年接触的都是北方的精英,比如孙阁部就是保定人,还有暗中敬服的张瀚是大同人,南人北往除了叫人开眼界外,也排除了无谓的自大心理,所以对船家的话,也就是一笑置之。
不过北方商人的敏锐性和反应确实是比南方慢一筹,从眼前的海船众多,商贸更加繁荣的景像来看,江南商人的反应和应变确实是超过了北方商人一筹。
但转念一想,始作俑者的和记就不是北方商人创办的?
要是这么一说,估计船家的脸面下不来,茅元仪也就是笑了笑,并没有将自己所想的东西说出来。
整个水西门一带简直是拥堵不堪。
到处都是来往办货和送货的商人们,海船所需要的货物极多,有的海船简单,几乎只带生丝,整艘船上满是晶莹剔透的雪白生丝,一担生丝就价值不菲,每艘船上也不知道装了多少,茅元仪只看到整船都装满了生丝,不少力夫扛着生丝挑子,晃晃悠悠的从跳板上走上去,将筐子交给船上的人。
除了生丝,还有织好的丝绸,各式种类就有数十种之多,价格也是高低不等。
各种质量的布匹也在不停装船,还有各式的瓷器,当然都是民窑出品,官窑的瓷器是不对外出售的,外人也用不起。
茶叶也是种类繁多,而且大包大包的封好,也是出口的主力商品。
除此之外,纸,棉、铁器等各种各样的商品也是林林总总,不停的被人搬运上船。
茅元仪还赫然发觉不少粮食被搬运上船,这叫他感觉相当的惊奇,拦了几个力夫询问,这些人当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搬粮上船,这叫茅元仪百思不得其解。
“老爷,”出了港口区后,眼前是鳞次栉比的街道,巷子街道房舍如圆形的弧线一般缓慢的伸来,到处都是白色墙壁和伸展的马头墙,江南韵味一下子就如水墨画一般的展现在了眼前。
先是看到几家茶挑子伸展出来的幌子,接着就是几家当铺行,这也不奇怪,在港口这样的地方,有人大赚,也会有人赔到要典当物品才够钱返乡。
还有钱庄,银号,都是给人兑换碎银或铜钱用的。
然后是粮行,米店,碾子行,炒锅行,笔行,柴草行,汗巾店,铜簪扣店,成衣店,烧酒店,再下来就是药材铺子,杂货行,布行,茶叶行,丝绸店,当茅元仪步入其中,听到熟悉的江淮官话叫卖的小贩声响时,呼吸的是氤氲潮气的江边的空气时,才感觉自己真正的踩在了江南的土地上,又回到了自己十来年前生活的环境之中。
那时候他顶着兵农学家的光环,诗赋水准也过的去,又是恰翩翩少年,名家之后,家资也称丰饶,在销金窟一般的秦淮河畔照样博得大名,还迎娶了两个当时的名妓回家为妾,不知道使多少所谓的名士眼红……回想起来就象是昨天的事,然而往事毕竟是往事,现在茅元仪回想起当年,也就是“年少轻狂”这四个字的评价了。
十来年前,当那些长辈这么评价自己的时候,茅元仪记得自己的表情和内心,现在他居然就用当年别人的评价来评判自己了……茅元仪忍不住苦笑起来。
……
时间缓慢而坚定的向前迈动着脚步,转眼间又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新任辽东经略高第早就正式上任,并且开始有所展布,查处了一些贪污的官吏,逮捕问罪,同时分批召见诸将,严明军律,多有警告训斥。
在十月初的时候,高第打算从山海关出发,到宁远,前屯,锦州,右屯,大凌河城一带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巡查。
同时高第考虑清楚了十三山上各家势力的陈情,并令赵率教等诸将准备救援十三山,打开后金薄弱的包围圈。
由于新经略展现出了与孙承宗不同的风格和相对强硬的手腕,诸将都不敢怠慢,接到军令的明军将领开始往锦州一带移动,被调动的有三位加衔总兵,十余名副将和参将和游击将军,兵力超过万人,与此同时有确切的情报,后金方面留在十三山四周的兵力不超过三千人,而且相当的疲惫困乏。
一队队明军往锦州一带开拔,初冬时黑色和黄色夹杂的道路上挤满了穿着全身绵甲或半身甲的明军将士,一面面红旗在半空中飞舞着。
天气已经很冷,冷风如小刀一般割在赵率教粗、黑的两手上,他毫不在意,两手仍然是一手控缰,一手按在右侧的腰间。
这是赵率教的习惯动作,在前年在前屯屯田的时候,在田埂里不小心摔倒过,扭了腰,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
眼前是破败的官道和长可及人的枯黄衰草,过于密集的灌木从和一片片的林地,加上倾颓衰败的被放弃的村落,长满了过膝高枯草的荒芜田地,隐隐可见的累累白骨,这很容易叫人联想到几年前明军的惨败。
当时的赵率教还在宣府闲居,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过,数年之后,他已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加衔总兵了。
副将朱梅目光阴沉,揉揉冻僵的脸,口吐白气说道:“赵帅,柳河败后,孙阁部再三说我们还不足与虏野战,新经略为何又决定去打十三山?”
赵率教道:“我去关门领训,高经略说十三山上有精兵超过六千,我们再出动万人,东虏守备兵马不过三千,内外夹击应有胜算。况且,这一次是十三山主动要求出击,我们是从锦州这边配合而已。”
朱梅会意过来,咧嘴笑道:“就是我们打边鼓,利则进,不利则退。”
赵率教瞟了这个副手一眼,怪他把话说的太明白了。
相对辽镇别的总兵,赵率教已经算是有大将之风,屯田不惧辛苦,善抚士卒,遇战敢于争先,沉稳坚毅……但也是能打赢的仗他才想打,柳河之败才在数月之前,明军不善野战的短板暴露无余,孙承宗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而高第这个新经略心中尚有犹疑,在这种时候十三山要主动出击,打破包围圈,说明那边的东虏驻守兵马确实是越来越少……当然是好机会,不过也得看抓这个机会时会不会伤到自己的两手。
辽镇只打外围,而且用骑兵进行试探性的小规模进攻,小规模的骑兵战来说赵率教和诸将都并不畏怯。
“也要打给高经略看看。”赵率教淡淡的道:“朝廷花费巨资在辽镇身上,不能叫上头的人都以为咱们是废物。”
“那是自然。”朱梅等诸将都目露兴奋之色,如果有功劳能抢,还不需要出太多力气冒太大风险,辽镇诸将都不会有太大意见。
“走快些!”朱梅手中马鞭一挥,吆喝起那些走路慢腾腾的营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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