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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拜见许公。”夜深时分许显纯才从魏忠贤的府邸中出来,他是锦衣卫掌印指挥,又是戚里出身,凶名在外,所以仪卫很多,前后左右站了过百名锦衣卫校尉和长随仆役,大轿之侧,全是提着灯笼等候的仆人和校尉,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
不过到许显纯轿旁行礼的却是霍维华,两人都是魏忠贤的心腹,又多有交往,情谊颇深,所以许显纯的侍卫和仪从见是霍维华走过来,直接就放行,叫这人走到了大轿边上。
许显纯掀开轿帘,颇觉诧异。
他倒不必担心什么,许显纯是武进士出身,虽然有些水,但毕竟孔武有力,霍维华进士出身的文人,就算今晚特殊,这人起了异心,孤身过来也不可能是许显纯的对手。
当然许显纯也没有把脑洞开到霍维华袖锥来刺杀自己的地步,只是一闪念而已。
“应庚兄?”许显纯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进去也就是对面枯坐,愁眉不展,何苦来。”霍维华穿天青色道袍,着布鞋,戴纯阳巾,浑如一道士,看起来潇洒出尘,并没有过于愁苦的感觉,这和崔呈秀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显纯一转念,叹息道:“应庚兄,你和那边早就打过交道,就算厂公势败,怕也连累不到你,你这人,狡兔三窟啊。”
霍维华哈哈一笑,说道:“许公玩笑了,改换门庭哪有这么容易?信王身边的人,能容我进入其中,博信王之信任?”
许显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由于许显纯的祖父是嘉靖的驸马,许家由此发达,论辈份,许显纯还是当今皇帝祖父的同辈人,不过驸马这种姻亲也就一两代人,三代人以上就不要讲这些了。
就算如此,许显纯也能得到更多的信任,无它,大明皇室最信任的就是勋贵戚里,文官和普通的将门得往后排一排。
许显纯能得到更多的内幕消息,知道霍维华上回给魏忠贤出的主意里,有很多事和信王那边相关。
许显纯自己也在上次的事里出了力,他和姚宗文的关系很近,姚宗文和信王身边的几个人能攀上关系,许显纯也是曲线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一点浅薄的关系到要命的时候是没用的,特别是如果信王上台,清洗阉党,势必会用东林党人,而魏忠贤的“五彪”中,田尔耕和许显纯和孙云鹤等人最为出力,杨涟和左光斗等人都是死在许显纯手中。
若东林党报复,别人还算了,许显纯是必死无疑,当初的那点姻亲关系救不了他。
一念及此,许显纯已经从轿上走下来,执着霍维华的手,一脸诚挚的道:“应庚兄,你我相交莫逆,在下虽为武臣,亦通文墨事,知晓大义。所以只要兄有所教我,此情许某绝不会忘记!”
霍维华现在只惦记自身,哪顾得上许显纯?这厮恶事做的太多,行事太绝不留余地,只要信王上位,要么不清算,只要清算阉党,许显纯几个是必死无疑。
这话现在不必说,况且霍维华还要看清楚皇帝所行的最后一步,他低声对许显纯道:“大事在即,我等要谋划也得看清楚其中内情。许公,请往信王府一行,看看那边的情形再说。”
“去信王府看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
霍维华打哑迷,他自己去不方便,将来可能会有麻烦,托付别人也不放心。许显纯和他关系好,又是锦衣卫指挥,叫他去最好不过。
许显纯心烦意乱,也觉得霍维华大有深意,当下点了点头,不再坐轿子了,令人牵来战马,带着一群校尉往信王府方向赶过去。
京师夜间宵禁,而且现在皇帝病重将不起的消息已经传开,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加大了对街道坊市的巡查力度,虽然才起更时分,夜色之下的京城已经是一片寂静。普通的百姓不敢闹出任何动静,达官显贵们消息灵通,知道此时是非常时分,皇权其实已经出现了真空,一旦出了大事,京城内可能会血流成河。这样的情形下,只要关系不深的人都会选择躲在家里,不闹出任何动静,直到最后尘埃落定为止。
在这种时候,嗒嗒的马蹄声踏碎了子夜时分的寂静,不少人在暗中攀上高处,眺望街道上的情形,他们只看到一群锦衣卫打着火把在夜色中飞驰而过,给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又格外添加了几分凝重。
许显纯一路飞奔到信王府附近才放慢马速,此时也顾不得惊动太多的人了。事态紧急,甚至一触即发,魏忠贤府邸内众人都没有散去,许显纯听出了霍维华话语中隐藏的话意,他浑身都在战栗,这种事他以前想都没有敢想过,但如果真的有人点开了这道门,以许显纯的凶残,狡诈,发觉到此时此刻,这已经是维护和巩固阉党权势的唯一道路了。
然而许显纯已经没有办法再靠近了。
距离信王府还有几百步的距离,无数宅邸和路口之前都站满了来自三大营的营兵。
这些营兵论打仗肯定不行,完全看不出精兵的样子,但是从三大营紧急调出来,说明也是正经的官兵,不是临时充数的喇唬无赖,更不是各公侯府邸家中的奴仆。
大半的营兵穿红色战袄,不束甲,持长枪,少数的三大营兵穿绵甲,手持刀牌。还有一些营兵站在巷子口,手中拿着长长的火铳,腰间是子弹盒与火药盒。
快到半夜,这些家伙不能睡觉,手持长枪刀牌站班,一个个只能蜷缩着靠在墙边说话,等将官过来了就赶紧站起来站班,七倒八歪,象是一群被风吹过的稻草。
几个将领,可能是某千总或哨长,也是和许显纯一样骑着马在巷子各处巡视,一个哨长看到了许显纯,立刻将目光投了过来。
“英国公率部在信王府外宿卫,闲杂人等退避!”
如果是往常,一个三大营的哨长怎么敢向锦衣卫发难,但在今夜此时,他们却是被严令禁止任何人靠近信王府,而且奉有英国公的亲口命令,一旦有人不听劝阻试图靠近,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或是太监,厂卫,一律格杀勿论!
在哨长的警告过后,一群持火铳的营兵已经靠拢过来,手中火铳举起,有人已经在取自己身上的火种罐。
“走!”许显纯面色一变,已经知道霍维华是什么意思了。
等许显纯返回,将信王府邸外的情形告诉霍维华后,两人相顾良久,默然无语。
“事不可为了。”霍维华对许显纯勉强笑道:“窥伺信王府邸,事情可大可小,日后许公万不可承认今夜曾去过信王府外。”
“这是自然。”许显纯没蠢到承认这种事情的地步,他道:“看来信王明天进宫,也是英国公亲自护持了。”
“这定是皇上交代,宫中执行的事,连厂公也不知道。”霍维华叹道:“看来皇上心中有数,信王对厂公并不信任,皇上也怕厂公会对信王有所不利。”
“未必是皇上。”许显纯咬着牙道:“可能是皇后的主张。”
张皇后素来不喜客氏,当然也连带着不喜魏忠贤和阉党,不过皇后没有政治主张,在此之前只是一种态度,现在皇帝病危,要迎立信王进宫也是皇帝的意志,皇后做一些防范是很有必要的。
历史上崇祯就是由英国公保护和亲自送入宫中,所以崇祯的担心来自入宫之后即位之前的一人独处,那是他感觉自己最危险的时刻……
“宫中皇后也必有安排。”许显纯颓然道:“厂公在宫里也并不能一手遮天,事不可为矣。”
霍维华笑道:“只是叫许公去看看,心中有数就成,还能怎样?”
这当然是撇清干系的话语,如果不是有英国公带兵保护信王府,霍维华现在就有全套的主张!带着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兵变,擒下信王,隐瞒消息,等皇帝驾崩后,信王也暴疾而死。
然后京师里现成的桂王,桂王是神宗之子,不能拥立,而且桂王也成年了,最好就是拥立桂王的儿子,和天启皇帝同辈,那也没有办法,现在的亲藩正好可以用,而且宗法上血脉也完全说的过去。
且只要不是福王,东林党就不会过于反对,加上魏忠贤和阉党的强势,拥立大事一成,再掌握宫廷,软禁皇后,大事成矣!
这当然不是造反,还是大明神宗的血脉子孙为帝王,于天下交代的过去。至于魏忠贤下一步怎么走,得看能不能真正掌握皇城禁军和三大营,还有对外的督抚和九边将士,估计想改朝换代难,但维持二十年的富贵还是可以的。
不过这些想法只能深藏心底了,英国公在,三大营兵在,厂卫这点武力屁用不抵,只能放弃,连想也不敢再想。
许显纯也没有再说话,事不可为,现在唯一的希望和机会就是看皇帝对身后之事的具体交代了。
如果能够托孤,魏忠贤有大义名份,还有机会,在夜空之下,许显纯也只能这般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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