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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士贵跪在孤坟之前,撕心裂肺的压抑住内心的痛苦,才不叫自己失控的嘶嚎起来。
“走吧?”石如海上去拍了拍张士贵的肩膀,示意张士民与他一起抓起他哥的胳膊,扛到背后便趁着夜色,冒着风雪从屯寨东面的林子穿过,往北走去。
为防止张士贵、张士民兄弟还有说谎的可能,韩豹带着小队人马离开北横冲后,还是特地摸到横冲寨村民北迁于霍州北部的那座屯寨。
这么做,同时也是为了掩盖他们北上的动机与路线。
即便敌军斥候在淮阳山北坡发现他们的踪迹,也会误以为他们仅仅是在防线边缘区域来回侦察,那他们在进入霍州北部地区以及渡淮之后,就会变得安全许多,也能稍稍加快北上的速度。
然而摸到霍州北部北横冲村民迁入的那座屯寨,滞留两天才打听到张士贵有孕在身、自幼同村长大、感情投契的妻子早已经在北迁途中难产身故了。
因为这些年梁楚军事对峙,淮河沿岸的土地肥沃,人口却稀疏。
像濠州,诸县人丁加起来,都不超过六七万人。
而霍州、寿州南部的淮阳山北坡地区,长期以来作为寿霍两州的内线腹地,受到战事滋扰的程度相对要轻得多,无论为民户聚集还是军事屯垦,都远远好过其他地区。
寿州军控制之下的七十多万人丁,差不多有近一半都集中在这几个县。
然而乌金岭一役,却彻底改变了这一格局。
以往被视为相对安全的内线腹地,变成寿州军与棠邑兵两军对峙、战事频繁的前线战区,而由于寿州军彻底倒向梁国,之前淮河两岸的战区,反过来成为内线腹地。
避免人口流失以及在淮河沿岸地区组织恢复生产,乌金岭惨败之后,徐明珍不等在安丰寨稳住阵脚,就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将霍州南部、巢州北部的民户全部强制北迁。
金陵事变之后,寿州的粮秣补给就极度紧张,这两年汴京每年从宋颍等州调拨四五十万石粮秣赈济寿州军,也仅仅是勉强弥补军资的不足。
更不要说乌金岭惨败,不仅将卒大量伤亡,也丢失大量的作战物资,使得寿州的粮谷越发的捉襟见肘,但还要伤筋挫骨的全方面的调整防线。
这种情形,寿州民众自然也陷入极致的穷困之中,不管贵贱,但凡有存粮都被寿州军强征走,而二三十万老弱妇孺在没有充足的迁徙及安置准备下,被迫大规模的迁徙,饥馑疫病之惨烈,实属难以想象。
张士贵的妻子在北迁途中难产身亡,而他兄弟俩的父母则在北迁后,栖身于蓬草搭建的破漏窝棚下,每天捡拾野菜树皮为食,入冬没几天就双双冻死了,还是村人可怜他们,找了一张破席子埋葬在寨口。
然而这只是江淮战乱动荡局势下,极不起眼的一出悲剧而已,因为物资的紧缺,安宁宫渡江时又胁裹大量的人丁北逃,这三年来饿死、冻死以及患病不得医治而死者,不计其数。
倘若统计战死及伤重不治的兵卒,寿州治下的人丁损失至少在十万以上。
相比较之下,江南诸州都称得上治世了。
看着夜幕下的屯寨,韩豹抿着嘴,削瘦的脸颊有如刀削斧刻般,予人坚毅之感,心里暗想,唯有新制能推及天下,如蝼蚁般的贫民,身上那有如巨石碾压般的命运,才会稍稍轻松些吧?
相比金陵事变时那满身蛮劲,满心愤恨却不知如何渲泄的无知少年,四年时间过去,战场或血腥战事的锤炼,以及从初级扫盲班、中级识字班到讲武学堂较成体系的培养,此时的韩豹已经成长为棠邑军一名合格的中层武将。
他的兄长韩东虎都已经是都虞候一级高级将领了,他当然可以留在军中任营指挥,或到内线诸县任县尉或司寇,但他还是选择承担更艰巨、更凶险的任务。
他最初选择率领小股精锐,去华柱尖东的山区,发动及领导底层贫民、奴婢搞暴动,将淮阳县的有效辖区,越过崇山峻岭的隔阻,往西部山区扩张。
韩谦强调游击作战的意图与作用,绝不能仅仅限于派出兵马利用地形的优势去牵制与袭扰敌军,更重要的是发动底层贫困民众。
这样才能有效的减少敌军所控制的人口及区域,削弱敌军盘剥资源持续养战的实力,从而达到从根本上削弱敌军的目的。
后续韩豹未能成行,是军情参谋司有更重要的侦察任务交给他。
…………
…………
一路潜踪匿行,渡过黄河后,又翻越崇山峻岭,韩豹这一小队人马赶在十二月上旬进入泽州境内。
晋帝石崇嗣驾崩的消息,乃是去年春末才正式颁告天下。
当时,晋太子石承祖在朔州督边,太后张氏及枢密使刘筠迎晋潞王石继源进太原府登基。
晋太子石承祖在晋北兵马的拥戴下,据朔州、代州自立,晋国一时间陷入内乱。
晋帝石崇嗣驾崩消息传开之前,梁帝朱裕在泗州督战,早一刻得知石崇嗣病重的消息,便第一时间调集精锐兵马北上。
窥得晋境大乱,朱裕便从魏州、汴州出兵夺取在梁国内乱期间被晋军趁乱夺走的黄河北岸的卫、怀、义诸州,继而又于去年冬季,翻越太行山南麓的山岭,攻入有“河东藩屏、三晋门户、太行首冲、河朔咽喉”之称的晋国南部重镇泽州。
石崇嗣据河东道、河北道而建立晋国,长期以来都是将泽州当作南部最重要的镇戍重镇经营,长年以来都有精锐重兵据守泽州,晋军据泽州出太行山,可以夺黄河北岸的卫怀义诸州,威胁梁都汴京,守则可将梁军据之太行山外。
虽说泽州及附近的城池,长期以来都是梁晋兵马争夺的焦点,但在过去三十年间,即便梁帝朱温(算上朱温受封梁王期间)亲征,泽州城一次都没有落入梁军的手里,好几次梁军都是在泽州城下被击退,或长期困攻不下,不得不撤军而走。
这一次梁帝朱裕也是趁着泽州近半守军被潞王石继源带去晋京,抢先在其兵马回援之前,出兵围困泽州,之后用了四个月的时间,架设旋风炮,硬生生的将泽州城的城垣轰开,并在泽州城北面重创击溃晋国枢密使刘筠率领而来的援兵。
韩豹在泽州周边数日,寻访双方兵马交战留下来的痕迹,很显然晋国是没有预料到梁军竟然能在风雪交加的严寒季节,能对泽州城坚持长达四个月的围攻。
在夺下泽州之后,梁帝朱裕马不停蹄的调动关中兵马东进,东西夹攻,夺取河东故郡西南部的安邑、襄陵、荣河、临晋、曲活、翼城、虞乡等二十余县,到这时梁军差不多已经完全占据河东故郡的南部州县。
而这个冬季,朱裕又是集结近十万精锐兵马,推进到晋国中部重镇潞州城下。
韩豹率小股精锐斥候,不辞辛苦的冒着风雪穿越河淮腹地、翻越太行山,进入泽州,便是奉韩谦的命令,就近侦察梁晋两军据潞州对峙的局势。
太行山有八陉,乃是河东故郡与河北及河内故郡的联接通道。
晋国于十三年前,丢失幽云等州,北面的飞狐陉、蒲阴陉、军都陉尽在蒙兀人的掌控之中;梁军夺怀、泽诸州,随后便控制轵关陉、太行陉、白陉三条通道,仅潞州东面的井陉、滏口陉,成为晋军沟通东西的要隘。
梁军一旦夺下潞州,就彻底的将晋国东西两部切割开来,这不仅决定了晋国的生死存亡,决定梁晋相争三十年的胜败,也决定着中原未来的大局走向。
寿州军在淮阳山北惨败,梁帝朱裕也没有动摇要一举攻陷潞州的决心。
梁晋两国之间的大战,又涉及到北面蒙兀人经营云幽诸州的势态,牵涉极广,即便之前多次派遣斥候潜来,但所获得的情报依旧零碎。
暂时没有条件建立更完善的军情网,三五名普通斥候很难对北方的战局及诸势力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有准确的判断,从而进行更有针对性、更准确的情报侦察。
韩豹等人,就是在这个背景之下,才被选派过来的。
韩豹他们渡过黄河之后,北方已是极寒,沿路还能看到源源不断的人马,顶着风雪,押送粮秣等物资,从太行陉等关隘通过进入河东故郡南部地区。
绝大部分的民夫依旧衣棠单薄破败,在寒风下瑟瑟发抖,路侧有不少冰死的尸体遗弃在那里,但梁军的兵卒,即使兵服里外侧的布料面子还是葛麻材质,但绝大多数寒衣里面都已经填充更保暖、更抗寒的棉絮。
织造涉及的环节较为繁琐复杂,梁军短时间内难以普及棉质布料,但汴京、洛阳的植棉面积,在梁帝朱裕亲自推动下,三年多时间一步步扩大近十万亩,剥棉等工艺又相对简单,将籽棉脱壳制成蓬松的棉絮,填充寒衣,却相对容易实现、推广。
这也成为梁军能在严寒冬季持续围攻晋国城池的最大保障。
去年冬季梁军围困泽州城,晋军显然误判了梁军冬季持续作战的能力,入冬之前没有及时往泽州派出援兵,而整个冬季无法冒着风雪派遣援兵,拖到开春时,仓促派出援兵,却被击溃,以致泽州城这座晋军三十年未失的重镇最终落入梁军的手里。
这相当于晋国的南部门户被梁军踹开。
除此之外,旋风炮的大规模使用以及梁国在汴京、洛阳一带,冶炼、铸铁以及兵甲战械铸造水平的大幅提升,也是梁军战斗力能第一次全面压制晋军的关键。
蹲在山林深处,眺望远处残缺的泽州城,韩豹心想要没有其他的意外发生,梁军这个冬季攻陷潞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晋军在寒冷冬季的风雪之中,受到的限制更大,这也就进一步拉开两军战斗力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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