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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延、殷鹏赶到临淮来,冯缭、郭荣等人也不会刁难,第一时间便安排他们与韩谦见面。
面对阮延的追问,韩谦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进入三月之后,水势已有浩荡气象的淮河,平静的解释说道:
“二十六日,棠邑穿插到徐州北部的斥候,无意截获梁军一封秘报,确信梁贺王朱让及梁枢密院梁师雄,正趁梁帝率部征伐潞州之际,密谋发动叛变。本侯料得河津军之陈昆、蔡州军之韩元齐,乃是梁帝嫡系亲信大将,得知消息必第一时间挥师驰援汴京,以拒叛军待迎梁军主力南归,本侯便着诸部兵马窥着机会,接管濠州。本侯倒也不是忘了要跟淮东言语一声,只是想到本侯即便派人去淮东报信,信王殿下也不会采信,就懒得多此一举了。阮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阮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
“韩侯可知,倘若棠邑能及时知报淮东,你我两军,将梁国的河津军、蔡州军缠住,促使汴京城落入叛军之手,梁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大乱之中。而我大楚兵马挥戟直斥中原,将指日可待啊!韩侯少年成名,乃我大楚第一谋臣,怎么这时候为眼前的蝇头小利,就犯这么大的糊涂了?”阮延再好的脾气,这一刻也是忍不住痛心疾首的沉声数落开来。
韩谦顿时寒起脸来,盯着两鬓霜白的阮延,不客气的说道:“阮大人,本侯敬你乃是与我父祖齐名的大楚耆老,但也不是一定要容你胡乱指责。你说本侯为蝇头小利有失大义,那请阮大人即刻返回楚州,请信王打开邗沟水道,我棠邑水军战船只要能从邗沟北上淮河,本侯愿亲率甲兵,与淮东军联手,将徐泗并入我大楚疆域,可不是在这里徒费唇舌!阮大人唇皮子动一动,却是轻松!”
阮延遭韩谦反斥,语气一滞,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冯缭,你请阮大人、殷将军下去休息,他们也路途劳累了!”韩谦寒着脸,跟冯缭说道。
“阮大人、殷将军请。”冯缭示意阮延、殷鹏先行下城墙。
殷鹏看了脸色铁青的阮延一眼,默不作声的先走登城道下城墙。
目前棠邑水军没有能直接进入洪泽浦及淮河的通道,是棠邑军目前最大的局限。要不然的话,就算韩谦不先攻打徐泗,棠邑水军进入淮河之后,也可以尝试着切断寿州军与北岸的联系,或有机会与李知诰联手,先平灭孤立无援的寿州军。
不过,殿下会同意棠邑水军从邗沟(山阳渎)借道,进入淮河吗?
殷鹏掰着脚趾头也知道殿下会尽一切可能阻挠棠邑水军进入淮河,那也就实在没有借口指责韩谦封锁这么紧要的消息。
当然,殷鹏也不相信韩谦刚才所说就一定是实情。
仅仅截获一封梁军的秘信,就断然相信这一切,还赶在河津军、蔡州军异动之前,抢先连夜调动部署于东线的棠邑左军,什么时候用兵能如此儿戏了?
临淮作为濠州旧治所在,城池颇为开阔,但这些年过去,繁华不再,到处都是坍塌的屋舍以及绵绵春雨后泥泞的街巷,以及满心惊恐的民户。
濠州城内的民户不多,不到一千户,大多数民户都还是金陵事变后被安宁宫胁裹渡江北逃的官民家小。
他们即便不是后期融入寿州军的核心将吏的家小——这部分人要么集中安置到寿州城,又么迁往汴京定居——但当初在金陵城里也是非富即贵。
他们因此在渡江后还能有能力进住临淮城里添置屋舍,而使奴婢以及依附的佃农在城外开垦耕种田地,已经是比千万人幸运,但他们还能继续幸运下去吗?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残酷的命运,将带他们飘向何方。
目前,城里还容许粮油铺、柴炭铺、医馆、药材铺等维系民生的街铺继续经营,宵禁也直到天黑之后才执行,但满街巷都是披坚执锐的悍卒,谁还敢随便上街?
阮延、殷鹏在冯缭陪同下,往驿馆而去,沿街残破的屋舍皆是紧闭,除了巡街的将卒外,长街之上都看不到一个行人。
驿馆也是非常的简陋破败。
这么短的时间里,韩谦临时入驻、作为主将牙帐的衙舍都没有清理好,根本不可能兼顾到驿馆这些附属建筑。
目前只是挑出几套院子供阮延、殷鹏及随行人员入驻,再从军情参谋司挑选一名官员充当驿丞,带着一些人手,将阮延、殷鹏他们安顿好,也负责盯住他们的动静。
再简陋,好歹席案却是齐备。
阮延乃是文吏,年纪也大了,这一路马不停蹄从楚州赶到临淮城,也是累得够呛,骨架子都被颠散了,但到驿馆后,也没有表现出刚才在城墙上被韩谦气得一佛升天的样子,将殷鹏喊到他屋里,问道:“刚才在城墙上,韩谦身后有一个青年文吏,我老眼昏花,看着却有些熟悉,是不是王文行家的王衍?”
王文行乃是王文谦的堂兄,是王积雄的侄子。
其人好金石字画,早年在升州节度使府任吏,升州军被灭后,王文行隐逸乡野,未再入仕,金陵事变之前就得病逝世。
王衍、王辙皆是王文行的儿子,自幼苦读好学,一来受到其父王文行的影响,二来在族中乃是地位低下的妾生庶子,即便在淮东也没有入仕。
殷鹏刚才登上城墙就认出王衍,但他只能故作不知,没想到阮延这头老狐狸刚才不动声色,却早就将王衍认出来了。
“阮公好眼神,许久未见,王衍变化颇大,他站在那里不说话,我都不敢相认呢。”殷鹏说道。
“照你所见,黔阳侯到底因何确认梁国动乱,殷将军当不会真以为棠邑仅仅截获一封密信就敢信之无疑吧?”阮延这时候也不想在王衍的问题纠缠下去,问道。
“许是黔阳侯有眼线在梁军渗透极深,就像当初文瑞临渗透在昌国公身边一般,以致黔阳侯能坚信消息无误。”殷鹏猜测说道。
“没有那么简单,”阮延摇了摇头,说道,“河津军、棠邑军一个撤、一个进,井然有序,绝非一封截获密信或在梁军有潜伏密谍便能解释的;除非河津军都指挥使、濠州刺史陈昆就是这个密谍……”
阮延这么猜测,殷鹏就不好接话了。
“且不管黔阳侯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倘若梁贺王朱让、梁师雄真密谋叛乱,必是筹谋极久,说不定跟晋军也有勾结——梁国这场动乱,怕是短时间内平息不下来,徐明珍在淮河南岸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吗?”阮延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殷鹏问道。
阮延他没有更多的信息来源,一时想不到那么深,但也能猜到梁师雄、朱让也不可能在梁帝朱裕在即将攻陷潞州之际轻举妄动。
他此时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晋国为避免灭亡的厄运,遣密使说服朱让、梁师雄叛反。
不过,这也初步能供他们推演后续河淮局势的变化。
殷鹏沉默着看向案前的茶盏,与其说阮延推测寿州军不能在淮河南岸支撑多久,还不如说他担忧棠邑这次能收获多少利益吧?
梁国大乱,即便短时间内不会波及南部地区,徐明珍与徐泗地区的司马氏还是可以坐壁观望。
不同的,是司马氏还能从徐、沂、密、泗、海等州征得足够的军资补给,维持三万多兵马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余力进一步大规模的扩充兵备,这实际限制了淮东军大规模渡过淮河,往徐泗地区扩张。
然而徐明珍之前能在淮河南岸支撑住,则主要依赖于来自梁国腹地的大宗物资支援。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徐明珍不可能再从梁国腹地获得补给,濠州又完全落入棠邑军的手里,接下来徐明珍凭借五十多万丁口,要如何养活九万兵卒,还要抵挡韩谦与李知诰左右夹击过来的兵锋?
对徐明珍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主力撤到淮河以北,从北岸的颍、泗等州就粮,而在淮河南岸仅仅控制寿县、霍邱等有限的几座坚固城池,保证待梁境稳定下来有重新夺得淮西的可能。
不管将来谁能在梁国大乱中胜出,徐明珍都能有所交待,也能最大限度保证寿州军的利益不受损,梁国也没有谁会事后指斥他从淮河北岸地区就粮。
不过,这么一来,淮河南岸的寿州、霍州、光州大部分地区,都将被韩谦与李知诰瓜分掉。
也就是说,棠邑控制的地域,最差的结果也是再增加一个半州。
又由于棠邑军正全速动员起来,到时候再大胆的往寿霍境内穿插、渗透,寿州军想不被缠住,兵马就得以最快的速度往淮河沿岸的城池收缩,也就没有充足的时间,驱赶寿州、霍州中部的民户北上。
这也意味着这些地区,至少还将有十数二十万丁口,落入棠邑的控制之下。
到时候不将叙州计算在内,棠邑所控制的人口及地域,都不会在淮东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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