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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太和六年的年底,诸部才较为彻底的对汾水河谷以及周边山岭间的残敌进行完清肃。
轵关陉一战,前后共历时十一个月,总计歼灭蒙军十二万五千余人(其中俘虏敌兵七万一千余人,俘虏计入歼灭总数,毙敌五万四千余众);另在晋州(平阳府)北部收俘蒙兀妇孺两万余众。
蒙兀本族骑兵精锐作战最为武勇、凶悍,在战场之上被击毙两万四千余人,最终缴械受俘者甚至都不到六千人,比例远低于归附晋兵及燕云汉军。
归附晋兵及燕云汉军以及渤海国步卒,被冲溃后,作战意志就弱得多,包括前期死守以及增援垣曲城被击毙的逾一万潞州精兵在内,归附汉军最终在战场上被击毙,以及仓促间想泅渡汾水北逃而淹死的人数,总计仅有两万四千多人。
轵关陉大捷,前后被俘的归附汉民总计高达六万四千多兵卒。
蒙兀人俘兵以及平阳府收俘的蒙兀南迁族人里的精壮,七千余人都悉编入诸部辎兵营充当苦役,用以修造道路、城垣。
而将从晋州收附蒙兀妇孺,打散后迁往诸府县乡司编为民户,与之前投降的东梁军、归附汉军俘兵,强行婚配组成新的家庭,充实丁口。
而六万四千多附敌汉军俘兵,则统统填入预备役旅,作为辅兵使用,加强操练教化。
由于蒙兀本族精锐的骁勇善战,即便溃逃被围困后,投降者也不多,致使大梁兵马伤亡也不少——这一次会战,除开伤愈重归营伍的将卒,战死沙场以及伤重不治、致残退伍归乡安置的大梁将卒总计也超过三万人。
不过在损失的兵员之中,还是以预备役旅为主,特别是豫东流民之中招募编入预备役旅的丁壮,损失就占到其中的一半。
这主要也是最后突袭决战时,温博为突破敌军的正面防线,不计伤亡的将攻坚战斗力差的预备役旅兵卒,以人海方式投入战场,将蒙军的前锋线及防垒撕碎,战死者甚众。
这却是为赢得这场辉煌胜利,必须付出的牺牲。
主力精锐的减员,还是控制在有限的水平之内,没有失去持续作战的能力。
这一仗之后,主力步战旅、骑兵旅、水军旅扩编到四十旅、二十万人马;预备役旅因为接收大量的俘兵,后续也将维持七万人马的现役规模,战斗力暂时却要差许多;李知诰、柴建所领的梁州军另算,编六旅三万兵马。
也就是说,轵关陉一战,大梁军力整整登上一个新的台阶,而在纳入平阳、河津、绛州等三府民户之后,大梁军民总人口也刚好迈过八百万这一关口。
轵关陉大捷过后,王元逵、王孝先随即从华潼府、商洛府境内撤兵,退回雍州、岐州。
而整个冬季东梁军在豫东、汴梁除了拼命修造防垒外,没有派出一人越过冻实的颍水,进袭颍西半步……
世宗朱裕的皇陵,在荥阳战后贬为伊川县主簿的陈昆主持下,于太和六年底,于伊川县南陵修成。
韩谦回到洛阳之后,亲自率领文武将臣,护送朱裕的棺枢,从潜溪寺运往伊川南陵安葬。
韩谦政务繁忙,入葬大礼过后,便与文武将臣返回洛阳,朱珏忠、朱贞、云和公主等朱氏宗室子弟以及朱裕身前的妃嫔,还要留下来守陵。
陈昆还是小小的九品县主薄,他也不凑过去给韩谦送行,就留在皇陵的祭殿前,看远岭近川,皆覆皑皑白雪。
陈昆年逾五旬,此时的两鬓也渐染霜白。
三年前攻入荥阳,他受伤不轻,留下脚疾,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皇陵祭殿前的台阶上,看陵前的溪川峰岭,四季风景各有不同。
过了一会儿,远远看到身穿缟衣的朱贞走过来,他一瘸一拐的走过去,见朱贞站在小亭前愣神,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父皇当初禅位君上,我心里是相当不解的,此时看来,父皇的决定是正确的。当年我要是没有转过弯来,硬争这个位置,只会使山河破碎,而我朱家子弟也都将尸骨难存,”朱贞在亭前台阶上站定,长吐一口气,似乎心中最后的释然道出,“我想着为父皇守过陵,还去商洛,待收复雍州之后,或为吏造福一方,也不枉父皇的教诲。”
雍州城是在他手里丢掉的,他绝不愿错过收复雍州城的战事,而至于后续的战事,收复关中之后,大局便成,有他无他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挺好!”陈昆一直以来都担忧朱贞心有不甘,听他这么说,也是释然而笑,说道,“为先帝修好这座陵,我的心愿也了。待收复雍州之后殿下去哪里,我做不到其他事情,就给殿下牵马执鞭……”
“大梁正是用人之际,君上怕是不会放你走吧。”朱贞说道。
“大梁能臣干吏无数,我算哪根葱?”陈昆摇头笑了笑,说道。
不一会儿,朱珏忠给韩谦送行归来,骑马走到亭前,看到陈昆与朱贞站在一起,说道:“君上说你修陵有功,特擢你官升一阶,待护卫殿下守陵期满后,便去洛阳军武院出任低级教谕……”
“我能有其他选择吧?”陈昆问道。
“君上说,不得抗命,”朱珏忠说道,“你也真是的,刚才一群人帮你说好话,你却躲起来,都不给君上送行……”
“我芝麻粗大的九品官,有资格凑到君上跟前?”陈昆问道。
朱珏忠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跟陈昆胡扯,问朱贞:“殿下,云和她人呢?”
“应在祭殿里,找云和有什么事情?”朱贞问道。
“云和一直想要办一间专录女子入学的学堂,这几年国帑紧缺,也没有闲余的钱粮浪费在这上面,刚才淑妃多了一嘴,君上要左内史府年节过后,酌情拨些款先筹办起来,”朱珏忠说道,“你们说这不是瞎折腾吗?年关一过,收复关中的战事就要紧锣密鼓的来,哪里有什么闲散钱粮办这事?你们也都劝云和先打消这主意,莫要将君上随口说的话,当真了。”
韩谦都发话了,他们自然不能随便抗诏不遵,便想着云和自己打消主意,省去这笔不着调的开销。
“寒门女子都可以就读新学堂,你们这些老顽固却高高举起门风的鞭子,将自家女儿阻挡在新学堂之外。现在我搞间女校来,你们总不该有话可说才是。”云和不满的从祭殿走出来。
“君上许我守陵后将淑蓉及添儿她们带去商洛赴任,洛阳城里的宅子就闲置下去,你要办女校,便拿去用。”朱贞说道。
“还是大哥待云和最好,”云和郡主高兴的笑起来,又跟朱珏忠说道,“议政院有我朱家四名议政名额,大哥不愿留在洛阳,还要去商洛统兵领军,大哥那个名额便该是我顶上……”
“你筹办学堂,哪里还有这闲工夫?再说殿下去商洛也是避嫌,这名额就该缺着。”朱珏忠说道,他不堪想象议政院万丛绿中一点红是什么情形,就想着打消云和进议政院的念头。
“如今大梁上下,都认君上为主,还有什么需要避嫌的?”云和说道,“你若阻挠,我直接去找君上说这事。”
“得,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莫要在背后告我的状就成。”朱珏忠苦笑着答应下来……
…………
……………
相比洛阳的欢欣鼓舞,太和七年的年节,孟州城内笼罩着难言的压抑气氛之中。
赵孟吉的刺史府衙没有张灯结彩,看不到半点年节的气氛,诸街巷的民坊里也相当识趣,看不到有半点年节的气氛。
主街的积雪有人清扫,墙角屋檐却还有残雪,行人匆匆而过,或有忧色、或有疑色,却也没有人敢随便议论梁军什么时候有可能会来攻打孟州城。
然而不管怎么打压、封锁,孟州与蒲州、晋州就隔着王屋山,甚至年前还有溃兵逃到孟州来,蒙军在王屋山被梁军杀得大溃的消息,怎么都不可能封锁住。
不要说将吏了,街头巷民的市井之民也都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甚至都有传言蒙兀人的南院大王在蒲州城被斩了首,残部就将逃回大漠去。
随吕轻侠、周元离开梁州,东奔西逃最后投附蒙兀人的安吉祥,心头怎么也不可能有多痛快。
他是净过身的宦臣,无法成家立业,早年又是流落街头被晚红楼暗中收养的孤儿,这时候身边没有亲人相随。
他与周元等人也不投契,年节不想留在冷冷清清的宅院里与几名老仆干瞪眼,天一早就走到东市的醉阳楼饮酒,于二楼倚窗看城中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的积雪,心情才稍稍舒畅些。
远远看到刺史府户曹主事顾明府骑着一头瘦驴,在醉阳楼前停下来,见他将瘦驴交给老仆牵着,人也朝醉阳楼里走来,心里奇怪,顾明府大过年这么早也跑来饮酒?
“这么巧,安大人也在这里饮酒?”顾明府登楼看到安吉祥坐在窗前,颇为诧异的拱手问道。
顾明府算是孟州城里不多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安吉祥站起来还礼,请他到窗前坐下,着伙计给顾明府添了一只酒杯,心想如此清冷的上午,能有人陪着饮酒,绝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安大人以为梁军什么时候会打孟州?”顾明府饮了一杯酒,搓着冰僵的手,压低声音问道。
“谁知道呢?”安吉祥苦涩一笑,说道,“兴许梁主觉得赵帅不再是什么威胁,留着孟州不打,先取关中呢……”
在安吉祥看来,梁军即便要打,也必然会等到河淮解冻之后再出兵。
到那时东梁军无法威胁豫西,同时也必然会担心武陟大坝会被梁军挖开,使禹河之水重归故道,重新将汴梁与孟州分隔开来,那样的话,朱让就未必敢直接调汴梁兵马来援孟州。
而蒙军在泽、潞两州好不容易凑出三万兵马,要拒梁军从沁阳东进,也无法南顾;这种情况下,才是梁军攻打孟州的最好时机。
当然,赵孟吉此时未必会继续为蒙兀人卖命,韩谦要是能掌握赵孟吉的这种心态,就有可能留着孟州不打,先取关中。
安吉详意兴阑珊之言,顾明府似乎也没有往心里去,又饮了一杯酒,蹙着眉头说道:“今日醉阳楼的酒,怎么涩了些许,别是搀了水?大过年的,偌大的酒楼也没有准备什么下酒菜啊……”
“店主哪里会想到有你我两个闲人今日赶早来饮酒啊?”安吉祥笑道。
“听消息说南阳很快就要将吕夫人、周大人他们调往太原,安大人也会一起去太原吧——安大人行程定了知会一声,我好在宅子里摆一席酒给安大人送行。”顾明府说道。
“我这半残之生,颠沛流离多年,去太原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继续留在赵帅帐前听候差遣,”安吉祥凄然一笑,说道,“再怎么说,孟州的冬天,总是要比太原好捱一些。”
“安大人不去太原?”顾明府颇为惊讶的问道。
“不去,不去,当初逃来孟州是贪生怕死,现在又没有刀架在脖子上,何苦受车马劳顿之苦,”安吉祥饮了一杯酒,也是心情作怪,咂嘴道,“这酒今日真是涩了许多。”
“我宅子里还存着两坛好酒,只是刚起早就听我家那婆娘唠叨,耐烦不得,便躲出来饮酒——要不安大人随我回府里去饮酒,听我家婆娘唠叨,总归比这里热闹一些?”顾明府问道。
“行。”安吉祥现在也是随遇而安,大过年要能有一处与人饮酒地,也不会孤零零跑醉阳楼来,听顾明府提议,便豁然起身,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逃离这里。
顾明府作为户曹主事,职微官小,就住醉阳府对街一条小巷子的角落里,走三四百步便到,吱呀推开院门,震落门檐上的一捧积雪,有些许落进安吉祥的衣领子里,冷得他脖子直哆嗦。
安吉祥一边躬着身子,从脖子里挖出残雪,一边与顾明府穿过垂花厅,往中庭走去。
安吉祥知道顾明府两个儿子早夭,院子里除了两个老仆,就只有妻室赵氏同住,但此时中庭院子里悄无声息,看不到一个人在。
推开堂厅木门,里面正烧着火盆,热汽腾腾,安吉祥看到有三人已经坐在厅中饮酒,似乎专等他与顾明府过来。
看三人脸面陌生,不是顾明府府上的仆人,也不像是孟州刺史府及军中的将吏,穿着打扮也极其普通,像是普通的赶车马客。
这样的人却坐在顾家大堂之上饮酒,安吉祥怎么不惊?
“安大人看到新朋友,怎么就不愿意坐下来喝一杯水酒了?”为首那个多少透漏出些书生气的汉子,笑着看过来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安吉祥警惕的厉声问道。
“我要是自报家门,安大人岂不是更不敢坐下来喝酒了?”那人笑问道。
“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告辞。”安吉祥拱拱手,便要告退。
“安大人都猜到我们是洛阳来的,也不赏脸陪一杯水酒?”那人问道。
“……”安吉祥不答话,就在站在门口,往屋中三人脸上打量。
“洛阳军情参谋府北司同知事张士民,见过安大人,”那人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说道,“原本我家君上着北司殷鹏殷大人过来见安大人,但殷大人临时有事脱不开身,便着我携君上的诏函,过来见安大人……”
安吉祥还是认得韩谦的字迹,这么丑的字迹,别人想模仿也难,看韩谦在诏函里写有当年他随张平在叙州监军的一些旧事,更能证实这封诏函不是别人伪造来诈他。
他将诏函递还给张士民,说道:“我在孟州不过是废物一个,你们要是想招降赵孟吉,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安大人见过君上的诏函,便能猜到我们此行的意图,怎么能说帮不上忙?”张士民笑道,“赵孟吉身边有人盯着,萧衣卿也必然会防备我们过来招抚赵孟吉,也多半会留有暗手——我们或者明府贸然去与和赵孟吉接触,很可能会坏事。安大人倘若愿意居中传话,洛阳他日必有安大人的一席之地。安大人难道到这时候,还甘愿被吕轻侠、周元他们牵着鼻子走吗?”
“慈寿宫变,与我无关,事后随逃也只是贪生怕死……”安吉祥说道。
“君上当然早就查清楚安大人并非吕轻侠的傀儡,延佑帝之死也非安大人所害,可叹陈如意对吕轻侠忠心耿耿,临了却还是要被吕轻侠杀了灭口——我们一直都有关注安大人,相信安大人跟吕轻侠这些人不是一丘之貉,这才会求到安大人跟前来。”张士民说道。
安吉祥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君上暗助王邕发动兵变,赵孟吉有家难归,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恨;而他此时好歹统领大军、坐镇一方,即使君上发兵夺孟州,他犹可以退守泽州,助蒙军与君上分半壁江山,恐怕也不会轻易将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上。”
见安吉祥都换了语气、称谓,张士民请他坐下来说话:“军国之事,或胜或负,赵孟吉这样的人物,哪里会有什么看不透的?再说赵孟吉、王孝先的家小,也是君上说服蜀主不加以杀害,而是送往金陵囚禁,这个情赵孟吉可以不念,但也不能当不存在。而只要赵孟吉能归附大梁,从金陵迎归家小团聚指日可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至于赵孟吉归附大梁的地位及待遇,君上也说了,他要是愿意率部镇守孟州,君上想任他为孟州府制置使,统领其部兵马。又或者他有其他什么想法,但总归这要安大人问过他之后,才会清楚……”
“君上可有遣人去见蔚侯王孝先?”安吉祥问道。
张士民这次过来,是代表北司先招抚安吉祥,为后续招抚赵孟吉及诸部将做好铺垫工作,一些事情自然不会瞒他,说道:“蔚侯王孝先刚愎自用,性情孤戾,君上指示重点做赵孟吉的工作……”
安吉详点点头,没想到洛阳的工作做得如此细致,难怪轵关陉一役会打得如此顺利,说道:“乌素大石当初决定将蔚侯王孝先留在凤翔,而将赵孟吉调到孟州来,就是担心赵孟吉心思不稳,将其部调到孟州方便控制。不过蔚侯王孝先性情孤戾,难以回头,其部将却未必愿意以身去挡大梁精锐的兵锋,而王孝先部下,有很多乃是赵孟吉的旧吏,君上此时就有心想说降赵孟吉,也意在于此吧?”
张士民点点头,承认安吉祥的推测。
过去两年王元逵、王孝先在渭水两岸拿出大量的屯田,招揽流民以为屯丁,又在蒙军的支持下,大举修造防寨,军事实力都得到相应的提升。
真要照既定的计划,先从陇右驱逐平夏人,占领秦州,然后再兵分路,一路从西面翻越陇山进攻凤翔的西翼,一路从梁州经陈仓等道进入凤翔的南部地区,即便是攻取凤翔,也将有无数场硬仗要打。
单纯从东翼的军事资源投入,留着赵孟吉不急于招降,并不会增加东翼的军事防御压力,但考虑到大梁下一步的重心乃是收复凤翔军,能不能成功招抚赵孟吉,或许对王孝先的影响并不大,但对王孝先的部属将吏,心理冲击是巨大的。
当然,招抚也好、招安纳降也好,不同的阶段,开出的条件也是不一样的。
赵孟吉能否及时投附大梁,不仅能和平解决孟州归属问题,对西翼的战事影响力,韩谦愿意给予更多的优待,但接下来还是要看轵关陉一役对赵孟吉的触动够不够深了。
约定由安吉祥携印信找机会接触赵孟吉,而在孟州城中,有什么事情安吉祥单线找顾明府联络,张士民等人谈妥事情后则在孟州城里潜伏起来,盯着城里的风吹草动,也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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