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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不信带着数十骑回来,据他所言,其余两百名左右的骑士,都折在了战场或是道路上。而当初在宁羌州山峡中给予廉不信部沉重一击的官兵,经赵当世推测,正是那支已覆灭在郝摇旗与惠登相之手的川军。

作战失利,且几乎全军覆灭,按理,赵当世必须严惩廉不信以肃军纪。但考虑到这个冒进举动的决策者是自己,赵当世认为,廉不信要负的,仅仅只是指挥上的责任。况且,廉不信这次冒死回营,还带来一个重大的军情,只这一点,足以使赵当世对他网开一面。

这个军情不早不晚,来得正是时机,便是廉不信见到了川北流寇总瓢把子“行十万”呼九思,且呼九思表示愿意在川北配合赵当世的行动。

两三个月前,赵当世就想和呼九思搭上线,可当时汉中局势扑朔迷离,后来又是大雪封路,赵当世的意图一直没能实现。而前番派出廉不信前往宁羌州,既有战略上的目的,也有希望接触到呼九思的想法。自从袁韬败后,呼九思乘势而起,目前与梁时政、杨三等盘踞在川北的南江、巴州以至昭化、广元等广大地区,部众林林总总约有三四万,和在南面的袁韬、景可勤分庭抗礼,一时难分高下。

当日廉不信在宁羌州大败,慌不择路纵骑狂逃,奔行一日一夜,人困马乏,意欲找个地方权作休息,不料误打误撞,闯入了川北棒贼的一处前哨,为数百棒贼围困。廉不信无力再战,急中生智,知对方亦为流寇,索性自报了家门。几个领哨听说过“赵营”,没有轻举妄动,火速请示了距离最近的掌盘子杨三,并根据他的指令,解除了围困,抄小路,将廉不信等请到了南江樗林关附近的一处分寨,而早得消息的呼九思已在那里等候。

呼九思对赵当世很有好感,不单因为赵当世的出现大大削弱了袁韬继而使自己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也在于赵当世无门无派,是平地而起一个异类。要知道,现在流寇中最讲门户之别,呼九思之所以宁愿熬在川中受尽袁韬的排挤,主要原因就在于他心里清楚,离开了四川,他呼九思就更没有地位和发展可言——川中的棒贼们窝里再横,在陕豫等地的巨寇眼中,也只不过是“匿山谷中盗百姓鸡豚烧食之”的杂碎罢了。若能攀上赵当世这个新秀,虽还比不上李自成、张献忠唬人,却也未始不是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廉不信在川北待了很长时间,期间呼九思待之甚厚,并不断打探官兵的动向,最终于数日前,抓住了时机,送廉不信等出了山口。因着赵营近段时间的动作,汉中一带官军全都收缩向了府城,是以廉不信沿路回来,还算太平。

赵当世把白蛟龙叫来,让他辨识了廉不信出示的呼九思的信物。这信物是原来川中十几位掌盘子立坛宣誓时统一铸就的十余把小铁刀中之一,白蛟龙自己也有一把,两下对照,当是正品无疑。又想着当初众人举天誓日,承诺一起努力在川中打开局面,但仅仅两年时间,就分崩离析,誓言不存,着实令人唏嘘。

呼九思兵员素质再差,好歹也有三四万,就躲在山里打游击,也能给侯良柱造成不小的麻烦。如果能让他牵制住侯良柱,那么赵当世就有足够的精力腾出手,全力应对即将到来的祖大乐。

薛飞仙死后,赵营的马军加在一起,勉强只有一千五百,廉不信只剩数十骑,在马军诸将各拥部曲的情况下,实际已经失去了继续担任把总的资格。但也不知因为廉不信平日里人缘不错,还是韩衮对他比较看好,最后的结果是,韩衮将原先薛飞仙手下的马军,都划到了他这里,同时孟敖曹也资助了些人马给他,所以总的说来,目前马军营韩衮、孟敖曹、廉不信三人,各有五百骑上下,实力均等,且没了薛飞仙这个搅屎棍,马军诸将的凝聚力较之前,无疑加强了许多。

再过一日就到了二月,经过前段时间的调整,赵营各部的缺员也慢慢补充上来,且经过此前数战,赵当世认为,作为全军主战部队的前营,应该进行一个增强,故而从中、左、右、后四营一共抽派了千名兵士补入前营,再另行招募兵马充实这四营的缺额。

至于前营新加的这个“中司把总”的人选,赵当世的原先是有意平调一直在后营表现不错的吴亮节过来。然而,也不知为何,吴亮节对于这个全军最容易立功的前营没有半点兴趣,居然出人意料的表示自己不擅作战,只怕有负主恩。也有人私底下嘲笑他贪生怕死或是说他贪图在后营捞油水,他听到了,一概置之不理,态度是异常坚定。

强扭的瓜不甜,赵当世不想赶鸭子上架,就也没强求吴亮节,在征询了大家的建议后,侯大贵提出,可以让在沔县投诚的李延朗顶上,而且拍着胸脯愿意给李延朗做保。

李延朗早前就是独立带队的一方渠首,鼎盛时期手底下上千人是有的,这对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已经可以称作“年轻有为”。赵当世和他接触过,感觉此人老成有谋,能力很强,不是寻常角色。而且更重要的是,李延朗的背后还有一些资源,虽说现在没什么用,但眼光放长远点,日后等着他从中牵线搭桥的机会不是没有。

因得侯大贵私底下的通知,李延朗对赵当世的任命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过,当着成百上千军将士兵们的面,授职的话亲自从赵当世的嘴中说出来时,李延义还是感觉眼眶有些湿热。

和李延朗一起被带进赵营的还有已故沔县县令茹进盛的女儿茹平阳。一开始,茹平阳求死心切,数次命悬一线时都被救了回来。后来,或许是听说害死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薛飞仙已被赵营杀了、也或许是派去做思想工作的覃施路、孟流等女辈的努力起了效果,茹平阳的情绪稍稍被安抚下不少。赵当世从周文赫那里了解到李延朗极为爱慕茹平阳的情况,所以对他来说,茹平阳就像一张牌,留着她在营中,就不怕李延朗再如沔县时般变节。

当葛海山被人抬到后营去的时候,徐珲正从榻上下来,休养至今,他元气终于恢复了大半,虽不知道下一次犯病会在何时,反正现在感觉还不错。兵士扶着他往前营走,半道上,碰到了赵当世。

赵当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上去握着他的手道:“老徐,你可算好了。”

徐珲身子还有些虚弱,说话声也不大:“嘿嘿,在后营听说掌盘子接下来要打大仗,床上就似长了针躺也躺不住,说什么也要爬起来尽一份力。”

如果说侯大贵像一只被拴住了的猛犬,那么徐珲就是一羽立在赵当世肩头的猎鹰。赵当世对徐珲的信任,绝不亚于发小王来兴。能够得到赵当世的这份信任,不靠别的,全是徐珲自己挣来的。

赵当世笑了笑道:“老徐出山,何愁外侮。”

徐珲不好意思摇摇头道:“掌盘子言重了。”说着,看了看跟在赵当世左右的两名兵士,“掌盘,借一步说话。”

赵当世和他走到一边,问道:“何事?”

徐珲面色严肃道:“属下在后营的这段时日,嗅到些不寻常的味道。”

赵当世一听“后营”,立刻警觉起来,眉关一锁,道:“说。”

徐珲没有直说,但道:“掌盘子年少英豪,却也不可忘了‘红颜祸水’这句老话。后营有人在掌盘眼皮底下做些伤风败俗的事,不但于掌盘子你不利,只怕日后赵营也得遭了它的难。”

赵当世还想继续问,徐珲却道:“个中详细,我想以周把总的能耐,查清楚绝不在话下。这些事在属下职权之外,属下本无权多嚼口舌,只是属下拼死也得提醒掌盘一句,‘识人不明,遗祸无穷’,有些事当断则断,好过日久生变。”

徐珲的骨鲠性格,赵当世早有领教。他是一个大度且善于自省的人,经徐珲这么一说,基本上清楚了其意所指。他点点头,一脸正色道:“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说完这些,徐珲脸色一松,伸了个懒腰,看上去精神振作了许多,他道:“既如此,属下别无他言。唉,松懈了这么多日子,都快与前营脱节了,回去休息一夜,明早得将虎头、白旺叫来,好好盘查盘查。怕又得开始头痛咯!”

赵当世笑道:“头痛无妨,别再像个婆姨般每月腹痛就成。”两下皆笑,分道而去。

与徐珲分开,赵当世继续自己的计划,眼看快到后营,他也索性不再上马,一路走了过去。

赵当世没去其他地方,直接到了何可畏的帐内,何可畏早接消息,赵当世一入帐,就看他撅着个大屁股匍匐跪迎在那里。

“行了,还给我整这一套!”赵当世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笑骂。

何可畏点头如捣蒜:“是、是,属下挡了掌盘子的道儿,这就起来!”赵当世知道他的脾性,这一脚不轻不重踢在他屁股上,既不使他感到疼而恐惧,也同时表现出一种亲昵。而这种亲昵,正是何可畏感觉心里踏实的来源。

“军中粮草怎么样?”赵当世坐到椅子上,看到案上有些干果,就拿起来吃,戏谑道,“嚯,看何参事帐中光景,这军粮阔绰得很嘛!”

这些蜜饯柑橘,都是昨日何可畏盘点时搜出来的,因为量少,他就没计入公账,顺手拿回来自己享用,这时候忘了收拾起来,却遭了编排。

“这,这……”也不知怎么,往日里的伶牙俐齿到了赵当世面前是半分也使不出,何可畏腆着个脸,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作答。

赵当世这次来有事在身,没空为难他,吃了两口蜜饯,便将话锋一转道:“周把总送来的东西,你都看过了?”

谈到公事上,何可畏松了口气,立马回道:“属下第一时间就拿来仔细研究了一番,确认那些箭镞,确是我军中的武备。”

“如何敢肯定?”

“这些箭镞的形制皆出自川东,想这汉中府地,哪来这些,十有八九是我营当时抄掠武库带到这边来的。”

“可能辨别具体来源?”

“这个还需继续甄别,不过掌盘放心,每个箭镞上都有细小的编号,当时分配,就是按照编号而定,只要找出当时账簿记录,查处来源就不成问题。”何可畏信心满满。

“嗯,好,这次事情成了,给你记一大功。”赵当世赞许地看着何可畏。

何可畏当时就激动起来,膝盖立刻软了,扑通跪下,道:“属下怎敢奢求功劳,只要能为掌盘尽一份力,那是虽九死其犹未悔!”

赵当世听着何可畏的歌功颂德,面无表情,他此刻满心在想着的,就是此番不论如何,都得搜出这个隐藏在营中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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