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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阶夜色凉如水,一身影曼妙窈窕,坐在小窗口。她微微抬首,眉宇间带着几分忧愁,连带着连浅红色的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今夜的人,怎生还没到?”她暗思,却隐隐有一丝盼望,盼望那个人不要来,更盼望不要再见到另一个人。
窗边的案台上烛影跃动,闪烁的光亮惹得她泛起点点睡意,她想着,再等一会儿,若人还不来,那便自更衣歇息罢了。
枯燥的等待使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挥散开来,她想到了自己之前的经历——该怎么形容这经历?悲惨吗?或许吧,至少连着两年,她一想起此前经历的那些事,浑身陡然便起鸡皮疙瘩,而后,决堤般的泪珠每每都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然而,也许是泪流干了,抑或是习惯了、麻木了,这段时期以来,她再度回忆,都不会再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像现在,她只是呆呆地望着高悬的明月出了一小会儿神,就若无其事地重新抛了一块熏香进了香炉。
熏香的味道令她前所未有的放松,她着实希望就这样和着微香浑浑睡去,而不是去到那个充斥着酒臭汗臭甚至腥臭的暗房内,陪那个在她看来与禽兽无异的男人苦苦捱上一夜的煎熬。
可是,当房门外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后,她还是只能轻叹一声——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房门“吱呀”开启,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姿赫然出现,她知道,这个披头散发的强健男子叫宋侯真,是自己“主君”身边的体己军将,而自己的那个“主君”,也不是什么体面人,乃是汉中府远近皆知的大寇“黄巢”武大定。
宋侯真出身边陲,长期与夷人的混居影响他养成了不喜束发的习惯。除了上战场,他的兜鍪永远都只能沉睡在房间的角落里吃灰。
现在,他有意无意扫了一眼面前这个娇小绰约的女子,就扭头看向一边,拱手道:“夫人,掌盘子让小的来请你。”
对于这个叫饶流波的女子,宋侯真其实早就垂涎三尺,他渴望饶流波那对高耸的胸脯,渴望她那浑圆挺翘的臀部,更渴望她秀若明珠的容颜。但不管他内心的渴望有多么强烈,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她是自己主公的爱妾。
自打连败在祖大弼的手下后,武大定就躲入了褒城县死守不出。也许是感到心灰意懒,也许是不敢面对接下来的局势发展,他将城防军务全权交给心腹大将熊万剑后,就一脑袋扎进了褒城内一座最奢华的庙观。这里早被他占为己有,现今就成了他“休养”的本部。一连数日,武大定没有迈出自己的房间一步,无论吃饭、睡觉、解手,他全在房中解决,他对外宣称,在没有想出一个“妙计”应对接下来的棘手局势之前,他都将“闭关冥想”。
不过闭关归闭关,平日里该有的欢乐武大定一个都不会少。饶流波是他掠夺来的几个女子中最喜爱的一个,为了“排解”烦忧,他夜夜都会差人将饶流波带入房间供自己欢狎,而担负着这个护送任务的职责,毫无疑问,落到了宋侯真这个武大定心腹的身上。
趁着饶流波不注意,宋侯真轻咽了口唾沫,然后恭恭敬敬侧立在门口,等着饶流波出来。
饶流波看了他两眼,本想问问今夜怎么比往常迟了一些,但想想没那个必要,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反倒是宋侯真觉察到了她的疑惑,小声说一句:“掌盘子今夜吃多了酒,小憩至今。”
“嗯。”饶流波从鼻孔里发出一个音,表示她已经明了。对于她来说,早点迟点又有什么不同?她没多想,在宋侯真的搀扶下慢悠悠走出了房门,然后,在院子外面坐上了四人抬的大轿子。
原本,她只是一个升斗小民,只看到过官老爷们大驾过街。那时候,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能做上这样的轿子,风风光光接受左邻右舍艳羡的注视。但时下,坐进了颇为奢华的这轿子里,她却没有半分喜悦与满足,相反,她庆幸,现在是夜阑人静的深夜,而且周遭没有一个是她的同乡。
宋侯真一声令下,轿子被晃晃悠悠地抬起,而后渐渐趋于平稳。饶流波轻车熟路地等过了最开始的一阵颠簸,而后在平缓时闭上双眼,想稍稍休息一下,好在即将到来的蹂躏前积攒一些精神。
深夜的褒城县全城戒严,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队纷杂的脚步声外,饶流波只能听到宋侯真所乘马匹清脆的蹄声。她虽在闭目养神,但也在紧张感受着进程,因为她对目的地实在是太过厌恶了,她多么希望就这样在这个轿子上度过接下来的所有时光。
当感觉到轿子已经饶过了四个巷子,饶流波慢慢张开眸子,依她推测,过不了半炷香的时间,就要到武大定所居的庙观了。
她理了理领口与袖子,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些,然后正襟危坐,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黑暗。可是,轿子依旧左一下右一下的轻轻晃荡着,不要说半炷香,她甚至感觉自己又给抬着饶过了两个巷口。
“这是怎么回事?”不安袭上饶流波的心头。虽说见武大定的下场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至少自己此前经历过,心中有底。她现在的不安,是出自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焦虑,“这么久了为何还没到?”
还揣着这种惊惧,饶流波又等了一段时间,这次,她偷偷掀起了轿帘。即便她对褒城的格局不熟,但她一瞥之间分明能看到,武大定所居的那座灯火通明的庙观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随着轿子每晃动一次,饶流波内心的害怕就多一点加深。她完全不敢问宋侯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紧紧将身子贴在轿子的内壁上,以此来略微缓解自身的惶恐与压力。
“夫人,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轿子戛然而止,宋侯真那低沉的声音传入轿中。
饶流波愣了一下,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强装镇定道:“好的,辛苦宋将军了。”说完之后,在两个侍婢的搀扶下掀帘缓缓下轿。
“能为夫人效力,是小人之幸。”宋侯真已经下了马,站在轿边,笑着说道。
平日里,宋侯真的回应与表现绝不敢如此浮浪轻佻,饶流波无多言语,也没再看他,自顾着抬首看了看身前大院的牌匾,一看下不由得全身战栗:“何、何府?”
褒城县的县令何永禧几个月前就给赵营砍了脑袋,之后等武大定接防,发现城内最奢华的地段是另一处的庙观,就住那儿去了,而这里则让给了大将熊万剑。熊万剑军务繁多,没空抽身理会其他的事,所以这“何府”的牌匾也就一直没摘下来。饶流波在武大定身边呆久了,也听他闲言碎语说些城内的事,是以知道现在这何府的主人就是熊万剑。
宋侯真把自己送到这里意欲何为?
饶流波还没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忽然看到从何府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她也识得,叫做刘拥金,也是武大定的部将,现在一直跟在熊万剑左右负责守城诸事。他怎么没在城上,却出现在这里?
宋侯真凑上去,和刘拥金密语片刻,突然转过脸,对着饶流波邪邪一笑。饶流波没来由自退了半步,满脸痘坑印的刘拥金走上来,也不行礼,大剌剌说道:“夫人,掌盘子就在里面,等的心焦,还请夫人赶紧进去。”
饶流波下意识想跑,但看着左右皆是宋、刘的兵丁,又哪里迈得动步子?勉强按住情绪,颤声道:“掌、掌盘子今夜,怎、怎么会在这儿?”
刘拥金脑袋一摆,满不在乎道:“兴之所至,走哪算哪儿。这整座城都是掌盘子的,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饶流波听他这番言语早失去平日里对武大定的尊敬小心,心中已知此种有鬼确凿无疑,但即便如此,她一个弱女子,面对这些五大三粗,面有凶相的粗鄙武夫们又能做什么?想到这里,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好,我这就进去。”
她想不清事情的原委,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夜必凶多吉少。而照宋侯真与刘拥金当下的状态看,乖乖听他们的话是唯一的选择。
她一声不吭,由两个婢女伴着,慢吞吞走到了何府内。宋侯真看她身影消失不见,笑着道:“老熊给你放倒了?”
刘拥金面无表情道:“三包药拌酒里,就牛也倒了。不过我只让老熊吃了一口,要多吃些,不说昌先生的计策行不了,就老熊的命也得送掉了。”
“昌先生呢?”宋侯真瞥了瞥黑乌乌一片的何府内院。
“在里头候着。”刘拥金右手握拳,拿拇指指了指,“只要那婆娘上了老熊的床,就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宋侯真“吃吃”笑了出来,道:“如此毒计,也只有昌先生才想得出来。老熊经此一遭,也算他命中该有。”
刘拥金“哼哼”道:“我早已点好了兵马,老熊答应还好,若在此情形下兀自犹疑,老子先剁了他娘的,然后扶昌先生上位。”
宋侯真点头道:“姓武的不能服众,却整日价醉生梦死,这样下去弟兄们迟早栽他手上。我已打探清楚,今夜姓武的身边护卫不多,合他该死。”
刘拥金撇撇嘴道:“管他什么武大定还是熊万剑,碍了昌先生的路就得死。我老刘这条命是昌先生给的,他就不来这一出,直接叫老子去砍武大定,老子也去。”
宋侯真附和道:“那是,昌先生神机妙算,今夜事一过,这褒城怕是要变天了。”说到这里,却不忘加一句,“等事情定下来,那小婆娘还不是咱们兄弟享用?”
刘拥金轻蔑道:“被姓武的玩烂的货,老子可没兴趣。倒是姓武的有个小女儿,正合我脾胃。那姓饶的娘们,直接扔营里,供弟兄们快活便是。”
“这可不成。”
两人正你一嘴我一句这么说着,黑暗中,一个身影突然在此时缓步了出来。宋侯真与刘拥金看了来人,登时改容换面,均自躬身抱拳道:“昌先生。”
来者正是昌则玉,他捋了捋长长的美髯,微笑着对二人点点头,而后道:“原以为姓熊的是个正人君子,原来药性一上头,也是胡天胡地的主。现在他正和姓饶的婆娘快活,等完事儿,咱们就进去,怕是话都不必说,他就主动投过来了。”
宋、刘二人对视一眼皆道:“如此最好。”
昌则玉又笑了笑,脸色陡转道:“然而那姓饶的婆娘,却不可草率处置。留着她,我尚有大用。”
宋侯真揣摩其意,试探着问道:“昌先生可是要将她献给赵营?”
昌则玉没有立即表态,刘拥金先道:“可传闻那赵当世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未必就好这一口。”
“此言差矣。”昌则玉微微摇头,“七情六欲人皆有之。我亦知赵当世志存高远,非凡花俗草可以惑之。我之意,不在他,而另有其人。”
宋侯真与刘拥金听到这里,方才醒悟,再次对看一眼,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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